第6章 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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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絲特爾緩緩講述完,溫迪第一時間送上掌聲,笑眯眯地誇道:“埃絲特爾小姐真的很有做吟游詩人的天賦哦。”
他摸了摸兜,發現自己唯一一枝塞西莉亞花已經在埃絲特爾的耳後了,于是腆着臉問:“埃絲特爾小姐,在你的世界,如果聽故事的人不能為吟游詩人獻上一枝鮮花,可以送酒嗎?唔,要是酒不行的話,我也很樂意為埃絲特爾小姐獻上一個擁抱,或者……一個吻?”
埃絲特爾別開目光:“請不要說這個了,來講講風神所知道的故事吧。”
“埃絲特爾小姐在轉移話題呢。好吧。我聽到的真的不是很多啦,只知道在教堂中發誓的小女孩、傳播智慧與理性的救世主、神親自審判的教唆犯、死而複生的異端、教惡魔數學和繪畫的老師……”
埃絲特爾尴尬地捂住臉,正掰着手指給她數的溫迪見此及時住口,笑眼彎彎:“埃絲特爾小姐還沒回答我呢,如果沒有花獻給吟游詩人的話,可以用美酒或者別的東西抵債嗎?”
“不,忘了這回事吧,不給也可以的,溫迪。”
“那怎麽行?”溫迪一本正經,“那是很失禮的吧?吟游詩人辛辛苦苦地帶來了遠方的故事,卻沒有收到任何禮物,會很難過的吧?”
“我想應該不至于。”埃絲特爾看着少年明亮又期待的綠眼睛,停頓片刻,溫柔道:“好吧,酒就行。”
溫迪立刻露出計劃得逞的得意笑容,不知從何處掏出一瓶蒲公英酒,獻寶似的遞給埃絲特爾:“向世上最好的埃絲特爾小姐獻上我最愛的蒲公英酒,嘗嘗看?”
埃絲特爾垂眼看着瓶中清亮的酒液,嘆氣:“其實我不會喝酒。”
溫迪眨了眨眼:“嘗嘗嘛,一口就行。”
“溫迪到底在打什麽壞主意?”埃絲特爾瞧他一眼,抱着酒瓶抿了一小口。
“我哪有打壞主意?埃西怎麽可以這樣想我?”溫迪不滿地鼓了下腮幫,期待地問:“好喝嗎?”
“挺好喝的。”埃絲特爾單手握着瓶頸,身體往後撐,望向頭頂皎潔的月光,“我生活的世界農業不算發達,釀酒的技術也相當粗劣,所以你要讓我評價的話,我是一定會說好喝的。”
溫迪托着腮看她,笑眼彎彎:“好喝就多喝點嘛。”
“不,我不擅長喝酒。”埃絲特爾溫柔又堅定地拒絕了他,“一定會喝醉的。”
“我真的很好奇埃西喝醉後是什麽樣子呢,會撒嬌嗎?會發脾氣嗎?還是會很安靜?”
溫迪忽然将腦袋湊過來,埃絲特爾及時伸手按住他的腦袋,輕聲提醒道:“溫迪,這是我喝過的。”
他從她手中抱過酒瓶,義正言辭:“我是在幫埃西解決煩惱。酒開瓶之後不喝會放變質的!埃西也不想浪費食物吧?”
埃絲特爾一時失語,看着少年握着酒瓶咕嚕咕嚕猛飲幾口,雙腿在空中晃蕩,似乎十分愉悅,她只好輕聲勸告:“慢點,別喝醉了。”
涼爽晚風揚起少年鬓間兩條漸變色的小辮子,他歪歪腦袋,朝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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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迪當然不會輕易喝醉。
埃絲特爾也知道他酒量極佳。
所以當他抓着空酒瓶蹭過來時埃絲特爾就在考慮他裝醉的可能性。
“溫迪。”埃絲特爾單手制住少年試圖抱住她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将酒瓶放到一邊,“我知道你沒喝醉。”
“我喝醉了哦~”少年沒有試圖掙脫雙手,任由她抓着他的手腕,身體忽然朝前倒去,埃絲特爾及時用另一只手護住他,他眨眨眼,得意地揚起笑:“真的喝醉了哦~”
埃絲特爾一手抓着溫迪的雙手,一只手護着他,以防這位裝醉的吟游詩人真的掉下去,吟游詩人卻說:“其實掉下去也沒關系,風是永遠不會沉重地墜地的。”
埃絲特爾輕聲問:“真的嗎?”
“真的呀。”溫迪笑眼彎彎地湊近她,被她騰出一只手輕輕按住了腦袋,他也不以為意,甚至用臉頰貼住了她的掌心,興致勃勃地建議道:“你想試試嗎?我不用風之翼就可以飛行哦。”
埃絲特爾笑起來,縱容地說:“好啊。”
少年那雙好看的綠眼睛更加明亮了,“出發咯!”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牽着她的手往下跳,在即将落地時,風場将他們托起,強烈的風牽引着他們飛向遠方。
“害怕嗎?”溫迪彎着眼問。
埃絲特爾誠實地搖頭,溫迪便得意地笑:“埃西這麽相信我呀?那我松手咯?”
說完他便真的松了手,埃絲特爾卻順着風滑出更遠,甚至有閑心攏起在風中飛舞的金發,回過頭朝他笑,“那比一比吧,溫迪?唔,就比誰最先到望風山地?”
溫迪看着她,緊跟着追加規則:“途中落地就算輸!”
埃絲特爾笑:“好啊。”
溫迪不用借助風之翼就能穿梭在疾風中,腳步比在大地上奔跑時更輕快自由,“埃西,我贏定啦!”
埃絲特爾是順風而行的一把好手,極擅長借着風勢飄向遠方。但溫迪與她不同,作為風神本人,他是造出風讓風順從他的心意吹拂。
這場比賽或許根本就不公平,可埃絲特爾和風神比這個的時候就沒想過要贏,途中的風景難道不是比輸贏更重要?
埃絲特爾看着在高空之下縮略的森林和湖泊,忽然輕笑了下。
她在來到提瓦特之前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在哪裏降落,如果降落的世界戰火紛飛怎麽辦?如果降落的世界不那麽美好怎麽辦?如她所言,她确實已經失去了探索世界的好奇心與勇氣,抗争是如此的令人疲憊,她短時間內也不會有精力再參與另一場長久的戰鬥了。
可她的運氣很好。
她的運氣總是很好。
她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一位在風中彈奏着裏拉琴唱着歌的少年,少年不僅歌聲悅耳,還有一雙明亮又好看的綠眼睛,笑起來時可愛又迷人,他彎着眼和她打招呼:“你好,我是溫迪,吟游詩人溫迪。”
埃絲特爾從回憶中抽離出來,低頭看了一眼,确認已經到望風山地了,幹脆直接卸力,從空中墜了下去。疾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她在心中計算着該在什麽時候展開風之翼平穩落地,耳畔卻有另一道風聲閃現,一條手臂溫柔地環住她的腰,手指輕輕接住從她耳畔滑落的花。少年溫熱而有力的軀體貼近她,帶來塞西莉亞花的清香和蒲公英酒的微澀。
風輕柔地托着他們降落,在離地不遠時又突然散去,埃絲特爾狠狠地砸在了溫迪身上。她捂住額頭微微撐起身,看見溫迪躺在她身下,一只手輕輕地攬住她的腰,一只手捏着一朵塞西莉亞花。
他将花斜插回她耳後,彎起眼:“我救下了埃絲特爾小姐和埃絲特爾小姐的花,埃絲特爾小姐是不是該回報我呀?而且這場比賽是我贏了哦,埃絲特爾小姐是不是也應該答應我一個要求呢?”
埃絲特爾半撐着地面,想了想,溫聲道:“當然。溫迪想要什麽?”
溫迪狡黠地說:“我不貪心哦,我只有一個要求。”他輕輕豎起一根手指,在月光下、草地上、晚風中溫柔地對她彎起眼:“埃西,可以再多喜歡我一點嗎?”
埃絲特爾微怔。
少年就像索要酒一樣理所應當:“是像我想要了解埃西、想要親近埃西那樣喜歡哦。”
“啊……”埃絲特爾恍然,她常久地凝視着身下的吟游詩人少年,緩緩道:“這樣。”
“這樣……”
少女輕聲說。
她向他微微颔首,溫柔而縱容地說:“當然可以,不是什麽太困難的要求,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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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絲特爾逃離火焚谷後找到了女巫和神父,他們和一位鳥嘴醫生在病床前忙碌,口裏不斷地安撫着病人。
“埃西?”女巫回頭看見她,辨認了一會兒,不敢置信地輕聲喚道。
“嗯。”埃絲特爾站在空地上朝她微笑,雙眼明亮而堅定:“好久不見,我的朋友。”
女巫欣慰又複雜地說:“好濃郁的信仰力。我能感覺到,你的能力更強了,你的計劃一定都實現了吧?”
埃絲特爾在察覺到神在搜尋她的那天,就用神無法窺伺的方法向他們告知了她的計劃:她會和他們分開,并且自願被神抓捕。
此舉目的有二,一是她推測神會召集大量人類來公開審判她,她會借助這個機會向世人宣揚她的思想,以此“喚醒”更多的人類,汲取更多的信仰力;二是讓神自發地把她關進火焚谷,以此來實現另外三個在火焚谷才能實現的目的。
“都實現了。”埃絲特爾簡單地答道。
神父也看過來:“你的眼睛……?”
“對,世界将我的視力歸還我了,可能是世界不需要了吧。”埃絲特爾點了點耳朵,“但是聽力還沒有恢複。”
“別在這裏說話,瘟疫的傳染性太嚴重了。”女巫示意埃絲特爾出去等她。
“抱歉,我這邊忙不開,你們就先聊吧。”神父匆忙點頭,就繼續和下一位病人對話。
埃絲特爾站在門口望向遠方,幾乎每一棟房屋的門口都堆着屍體,牆面上寫着大大的黑色的“P”,地面上遍是污水和淩亂的衣物,死亡和絕望在全世界蔓延,一眼望去宛如地獄景象。
女巫和埃絲特爾保持了一段距離站立,神色疲憊:“你應該知道吧?祂派出了白馬騎士,将瘟疫向全世界散播。瘟疫來得太過兇猛,我們還來不及應對人們就大量死去,大片大片的人逃離家鄉,連戰争都因為這場瘟疫停擺。”
埃絲特爾輕輕點頭:“是的,我知道。來的路上我還看到神職人員成群結隊地穿梭在街道中,向神虔誠祈禱,忏悔自己的罪過。”
“他們覺得是神在懲罰罪孽深重、不知悔改的人類,還向世人散播末日的來臨。”女巫說,“我的藥劑對于這種病症暫時只能起到治标不治本的緩解作用,無力遏止死亡的蔓延。”
她看向房屋前堆放的屍體:“貴族和王室只顧着逃命或者幹脆閉門不出,根本不管他們。雖然每天天亮會有人把他們拖去集中掩埋,但人死得太快了,過不了多久門口就又會堆起屍體。看得多了,我竟然開始覺得死一個人不比死一頭牲畜更讓人難過。”
“我過來的時候看見隔壁那座城已經變成空城了,屍橫遍野,家畜在街頭中漫步。”埃絲特爾輕聲說,“瘟疫蔓延的速度太快了。”
“其中有一些人不是死于瘟疫之手,許多罪犯都越獄出來了,四處搶掠。”女巫沉重地嘆氣,“看守他們的人染病的染病,逃離的逃離,沒人再約束他們了。”
埃絲特爾望着滿街橫陳的屍體:“和大家商量一下,我們去羅馬吧。”
她說的“大家”是指她們游歷四方、傳播知識時結識的衆位志同道合的友人。
而羅馬,就是神降臨的地方。如今的聖城就在羅馬境內。
“現在真的是時候了嗎?”
“不能再等了。”埃絲特爾堅定地說,“或許再過一段時間覺醒的人類會更多,祂的實力也會更弱,但人類已經等不起了。不是所有的仗都可以準備得萬無一失再開始的,我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好,我們回頭再和大家細細商量。”女巫也鄭重地點頭,“你現在的實力如何了?”
埃絲特爾攤開手,如火焰般明亮的金紅色在她掌心凝聚,女巫朝四周看看,壓低聲音:“你的信仰力比我想象中濃厚了好多……你知道再這樣增長下去會發生什麽吧?”
埃絲特爾笑起來:“會戴冠。或許。”
女巫憂慮地看着她:“這明明是件好事,無數人渴求而不得的好事,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特別不安,總覺得你會因此離開——請你相信我作為一個女巫的直覺。”
“我當然相信你,但不必憂慮,我的朋友。其實我從未為這些事擔憂過,更讓我不安的是……”埃絲特爾抿住嘴,不動聲色地指了指大地。
人類所渴望的未來會否與世界所渴望的未來是同一個未來?這才是真正令她憂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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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後,商議好的衆人來到羅馬,分別按照計劃的那樣分擔了收集兵器、修築工事、召集其餘有能之士、統籌規劃的任務,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着。
在一年快要走到盡頭之時,在神誕日的那天,人類正式向“全知全能全善”的至高神宣戰。
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巫師、神職人員、勇者、戰士紛紛投入這場戰争——甚至許多沒有自保能力的幼童、老人都自薦要上戰場,卻被專門負責此事的人挨個勸回去了,讓他們安心待着,會有人送他們安全離開的。
戰争是殘酷的,何必再添無謂的死亡?
在這場注定被載入史冊的戰争中,這些沒有參與戰鬥的人被分別隔離起來,他們望着窗外,忽然從天上看見了惡魔的蹤影,他們的身軀龐大,張開翅膀時足以遮天蔽日。
可這些惡魔并未趁亂屠戮人類,而是在地面停下,溫順地放下翅膀。有人從惡魔背上下來,站在惡魔們的旁邊,指揮大家有序坐上去。
由于瘟疫還在這片土地上蔓延,這些人不敢讓大家聚集,便盡量讓他們隔一段距離坐一個人。這樣會導致工作量大大增加,惡魔們要多飛好幾趟,可他們并不嫌麻煩,反而覺得很有趣。
“這可是我們第一次救人,在天堂的時候,父神都讓我們殺人。”一個皮膚幽藍的惡魔一邊飛行一邊說。
坐在他背上的一些人類十分震驚:“是神讓你們殺人的?”
“是啊。”
“可書上不是這樣說的……”
“書上是怎麽說的?哦!我想起來了,埃西跟我們講過。可書上說的是假的,我們在叛逃之後就沒有殺人了,因為我們都被關在火焚谷。那個地方除了撒旦,別的惡魔都出不去。可他出去也從不殺人,殺人太簡單了,沒有挑戰性,他更喜歡找天使打鬥。”他十分誠實地說。
“埃西?是埃絲特爾嗎?我好像聽說過她的名字……”
“好像是吧?沒錯!就是這個名字!她好像就是預言中的救世主吧?哦,這個你們應該不知道,這則預言在神的禁止下沒有廣泛傳播,只有神的造物和極少數人類才知道。”
“別太在意,其實預言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唱歌很好聽。對了,你們會唱歌嗎?人類都會唱歌吧?”
一位女性輕聲接過話頭:“是啊,人類生來就會唱歌,您想聽嗎?雖然我唱得可能不算好聽。”
“真的可以嗎?”惡魔頗為崇敬地說:“沒關系,你盡管唱,我其實都不會唱歌呢,跟埃西學了很久都沒學會。人類真是了不起。”
“謝謝您的鼓勵……這是我從別處聽來的歌謠。”
這位女性露出笑容,高聲歌唱:
“有個聲音來自最美好的遠處,
它在黎明時分含着晨露。
絢麗燦爛的前景令人心馳神往,
我像兒時一樣雀躍歡呼……”
這頭,惡魔與人類聊得熱火朝天,最後還唱起歌來;那頭,和衆多天使奮戰的人類也是熱火朝天的——物理意義上的熱火朝天。
在這場戰争之前,沒有人會想到天堂中居然會有這麽密密麻麻、源源不斷的天使。
一頭後背生着六翼的巨□□從遠處飛來,翅膀一掀就卷起氣流吹飛了一大波天使,幾個頭向着不同方一齊噴火,天上就跟下雨密密麻麻地掉天使屍體。這些神明的造物在落地的一瞬間就化為了金色的光輝,消融在土地裏消失不見。
埃絲特爾感嘆:“等戰鬥結束後,這片土地一定要拿去開墾,糧食的産量一定會很好。”
“你還沒贏就想着以後了!”女巫抓緊時間喝了瓶藥劑,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恢複。
“為什麽不能想呢?我們肯定會贏啊,這可是全人類都團結起來在一起奮鬥呢。”埃絲特爾篤定地說,看着那頭巨大的紅龍朝這邊飛來,在落地的一瞬間變成了紅發紅眼的男性人類,她端詳着他那張宛如藝術品般精美的臉,誇贊道:“果然很美。”
撒旦忍不住笑起來:“雖然已經有很多人類誇過了,但能得到老師的認可,我還是很自豪。”
埃絲特爾暫時從前線退了下來,借此喘口氣:“撒旦,你為什麽到這邊來了?”她以為他會和其他惡魔一起轉移普通人。
“他們會處理得很好的,并不缺我一個。但戰場上多一份力量總是好的,我自認戰鬥力還算不錯。”撒旦理所應當地說。
埃絲特爾和他對視片刻,忽然問:“我好像之前問過你一個問題,但你并沒有回答我。你是因為預見了什麽才決定率領一部分天使叛逃的?”
“其實也沒什麽,只是預見自己會死在祂手中而已。”撒旦又問:“老師是此世最偉大的先知,你預見了我加入這場戰鬥的後果嗎?”
埃絲特爾沉默許久,輕聲說 :“你會死在祂手中。”
“沒關系,如果這就是我注定的未來,那麽我坦然接受。”撒旦輕松地說,問道:“你知道我預見了什麽嗎?”
“什麽?”
他笑起來:“老師,我預見我會快樂。”
老師,就像您自從決心為人類而戰後,所觀測到的未來就從未變過一樣,我在來此之前就知道自己就算曾率領一部分天使叛逃、舍棄自由在地獄待了長達十個世紀,也仍舊沒有逃離舊的命運。
我預見了,我會被至高神所殺死。
可我還是來了。
——因為有的藝術就是要用死亡去成就的。
——因為自由與美是那樣的珍貴,我不願失去他們。即便我可能從未擁有過。
在天空中、惡魔的背脊上,有人在唱:
“……有個聲音來自最美好的遠處,
它在召喚我去奇妙國土。
我聽見那聲音向我嚴正發問:
‘我為明天盡些什麽義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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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絲特爾如往常一樣在天色微亮時來到摘星崖上。摘星崖上的風急且冷,裹挾着晨露和塞西莉亞花的香氣,帶來吟游詩人的琴聲。
初晨的陽光将雲層染上一層淡粉,吟游詩人少年坐在山崖邊,背對着霞光專注地撥動琴弦,是那首《希望的新一天》。
埃絲特爾迎着冷風輕輕地走到吟游詩人身旁,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又望向遠方,靜靜地聆聽着。一曲終了,溫迪收起裏拉琴,明亮的綠眼睛帶着笑意看向站在他身旁的埃絲特爾。
少女穿着質地柔軟的淺綠色襯衫,襯衫袖口挽到臂彎,寬松的褲腳随意地紮進黑色的尖頭皮靴中,鞋幫蹭着一些露水和草木的汁液。她單手抱着一大捧清雅美麗的塞西莉亞花,花中還含着晨露,另一只手插在褲兜,目光眺望着初醒的蒙德城的方向。
疾風吹亂她起床時編好的發辮,如麥穗般燦爛的金發和她懷裏的花一同在風中搖晃着。察覺琴聲停止,那雙如湖水般碧綠的眼眸溫柔地看過來,然後輕柔地彎下腰,将懷裏的塞西莉亞花都送給他。
“诶?”吟游詩人少年很可愛地睜大了眼睛,手臂卻是立刻就抱住了懷裏的一大捧花束,望着她,笑得更開心了:“聽說埃西早上會到摘星崖上摘花,然後送給想要感激的人。以前你只會給我一枝,為什麽今天給我一捧呀?”
少女垂下眼看他,将被疾風吹到眼前的金發勾到耳後,溫和地回答道:“因為清晨就能聽到這麽美的琴聲實在是一件值得萬分感激的事情。”
戰鬥沒什麽值得感激的,可她确實感激自己經歷長久的戰鬥後能與他相遇。
少年彎着那雙顏色濃郁的綠眼睛,笑得愈發愉悅狡黠。
“埃西。”溫迪朝她招招手,彎着眼軟聲說:“坐下嘛。”
埃絲特爾看了他一會兒,順從地在他的不遠處坐下。吟游詩人少年卻是立刻靠了過來,将距離縮短,纖細而有力的腿貼着她。
他低頭仔細挑選一番,從懷裏抽出最好看的那枝塞西莉亞花,折短花莖,動作輕柔地插在她的發辮中,仔細端詳一會兒,伸手微微調整了一下花葉的位置,這才滿意地放下手。
“很好看哦,埃西。”溫迪頗有些得意地說。
埃絲特爾從始至終都靜靜地看着他,縱容了他的動作,随後溫和地點頭:“是的,謝謝。”
真是溫柔啊,埃絲特爾小姐。
溫迪托着下巴看她。
他眼中的少女是散發着淡淡光暈的發光體——字面意思的那種發光體,這種光是神力溢散的表現。
啊,沒錯,溫柔的、不信神的、偏愛人類的埃絲特爾小姐是一位半神呢。真有趣。不過她應該更認同自己的人類身份,從未使用過這份力量,以致于神力外溢得厲害。
她神力的金紅色象征着什麽呢?溫迪朝天際瑰麗的曦光看了一眼,是抗争與希望嗎?
“控制一下呀,埃西。”溫迪打了哈欠,懶洋洋地少女那邊傾斜,埃絲特爾伸出一只手撐住他的腦袋,垂眼看他。他便順勢調整了姿勢,把下巴墊在她的掌心,眨着明亮又好看的綠眼睛看她:“再外溢下去的話會出事的。如果埃西不會的話我可以教你哦,學費只要一個蘋果就可以了。”
“請坐好,溫迪。”埃絲特爾溫和地說。
“不要。”溫迪答得飛快。
埃絲特爾嘆氣,不再試圖讓少年坐直,控制好了外溢的神力就不再看他,目光轉向初升的日光,手卻沒有收回,任由他把下巴墊在她的掌心。
少年卻不知道收斂,得寸進尺才是他擅長的把戲。他壓下纖細有力的腰肢,整個人半伏在她身上,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給她,然後得意地朝她笑。
埃絲特爾一時失語。
這是什麽奇怪的姿勢?這樣趴着真的舒服嗎?
“溫迪。”
“溫迪聽不見哦。”
他可太清楚她要說什麽了,無非是什麽“請不要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之類的話,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的語氣。
不解風情的埃絲特爾小姐。
“溫迪。”可埃絲特爾只是輕聲詢問:“這樣趴着不會難受嗎?”
溫迪快速地眨了眨眼,順勢躺在了她的腿上,理直氣壯:“這樣就不難受了。”
埃絲特爾不得不用了兩秒鐘來思考一個問題:到底是誰養成了溫迪得寸進尺、有恃無恐的壞習慣?
“溫迪。”
溫迪側躺在她腿上,單臂抱着那捧美麗的塞西莉亞花,另一只手臂摟着她的腰,明亮而顏色濃郁的綠眼睛望着她。
初醒的晨光中,少年的臉美好得令人心動。
埃絲特爾靜靜地看着他,然後輕聲問:“溫迪,我可以摸摸你的臉嗎?”
“诶?”那雙漂亮的綠眼睛睜大,迅速蘊起濃郁的笑意,嗓音軟軟地說:“埃西怎麽可以對無辜又單純的吟游詩人提出這麽失禮的要求啊?真是太過分了。”
溫迪說着,朝她仰起了臉,唇角微翹:“喏。”
埃絲特爾忍不住笑起來,伸出一根手指,先是輕輕觸碰他的額頭,再滑下去撫摸他的眉毛、眼睛、鼻梁、臉頰、嘴唇、下巴,是溫柔卻不帶情|欲的細致撫摸。她的指尖溫熱而柔軟,帶着小麥的香氣和葡萄的甜美。
溫迪舒服又惬意地眯起眼,險些睡着,埃絲特爾輕輕碰了碰他的眼皮,溫柔地說:“在這裏睡覺會着涼的。”
少年睜開眼,眼睫掃過她指腹,頗為不滿:“诶?怎麽不繼續了?我沒有睡着哦。”
埃絲特爾制止了他試圖往她懷裏鑽的動作,手指抵着他的額頭,雙眼注視着他,聲音輕柔,不知道是在說他還是在說自己:“不能再繼續了,那就太過分了。”
随後她更深地垂下眼,輕輕抽出一枝被溫迪壓住一半的塞西莉亞花,扶起被壓折的葉片,手指捏着花莖溫柔地遞到他面前:“以及,小心你的花。”
溫迪看着那枝花,歪了歪腦袋,那雙漂亮的綠眼睛笑起來,很是乖巧地眨眨眼:“好的。”
他沒有去接埃絲特爾遞過來的花,而是看着她,又眨了眨眼,緩緩重複:“好的。”
溫迪撐起上半身,腦袋微仰,嘴唇輕輕觸碰在風中搖曳的塞西莉亞花,如同在花上落下了一個吻。然後他輕輕握住她握花的手,風溫柔地推着她的手腕上擡,直到她柔軟的唇觸碰到了花束——他隔着塞西莉亞花親吻她。
埃絲特爾似乎愣住了,垂眼看着面前的少年,錯愕着沒有言語。
“埃絲特爾小姐。”溫迪從她手中抽走花枝,輕輕點了點她半垂的眼睫,溫柔地說:“我吻你的時候是要閉眼的哦。”
“因為愛與詩歌一樣,不能用理性和邏輯去理解它,埃西,去感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