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池水仍在無情翻湧,康慧的小小四肢顯然敵不過自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強大力量,她幾乎要被四面襲來的巨浪吞沒。

止緒從遠處大喊着:“慧仔別怕,我來了。”

他脫下厚重的長衣,毫不猶豫地一下躍入水中,水深剛剛好到止緒的胸口處,他迅速往康慧撲騰的地方游去,一把便抓住了康慧,随後高高舉在頭頂。

等到他渾身濕漉漉,悄聲路過佛堂的時候,把前來誦經的客人吓了一跳,客人慌張地對着止緒詢問:“方丈這是落水了嗎?水滴都灑在經堂的地上了。”

止緒原本想着偷偷摸摸,不引人注目地回到寝室裏,把自己濕透的衣服都換掉,結果來了個客人幾乎是以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自然是會引來師父。

果不其然,止緒的師父杵着拐杖,疾步快走過來,怒氣沖沖地一把拉住止緒的胳膊,走到門外的走廊裏。

用實木拐杖,重重地一下接着一下,敲打着止緒的腿,“天天跟手裏那只王八玩,能帶你上天啊。還把客人吓到,要是香火少了,我第一個把這只王八煮了吃了,你現在把王八放到缸子裏,然後來我這裏接受訓誡!”

止緒吸了吸受寒流出的鼻涕,一聲不吭地把康慧放進院堂屋檐遮擋下的一只棕色大缸內,嘴裏念了幾句咒語之後,康慧便和知敘又重新回到了桃花莊內。

康慧見今天回來得早,不由地疑問:“欸,怎麽今天不留到誦經結束之後啊?”

知敘低頭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擡頭看了一眼天空,“貧僧就不受那些皮肉苦了,讓止緒一個人受着吧。”

康慧像是替止緒報複知敘一般,伸手拍打了一下知敘的肩膀,“好你個知敘,原來你專門陷害止緒。”

知敘倒是毫不在意康慧的拍打,自顧自往前走,“那也是為救施主,若是施主心疼,往後多替寺廟招些香火來,止緒也好被師父誇獎。”

康慧眼珠轉了轉,鑽到知敘身旁,旁敲側擊般地問道:“你說止緒以後能不能還俗?”

知敘驟然停下步伐,食指點了點康慧的額頭,“問這些虛無缥缈的,有何用意?施主先照看自己的六根是否還保全罷。”

康慧則是原地轉了一圈,雙手一攤,“你看,沒有事吧。如果說來回穿梭魂迂門,會動搖六根,讓魂魄不穩定,那我只要在穿梭的瞬間保持住六根就行了,對吧?”

知敘輕笑一聲,稍稍彎腰,眼神裏凝結着複雜的感情,像是期許,又有些悲傷,他把手貼到康慧的臉上,拇指輕柔地拂過臉頰,“若施主明日亦然,足矣。”

他頓了頓,欲言又止的內心糾結片刻後,“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離開你。”

康慧瞬間渾身泛起一陣撓人的刮擦,像是羽毛般柔軟又輕輕飄過周身,她宛若耳鳴一般,失去察覺環境中枝葉與風拍打聲音的知覺,她好像是聽見了知敘的話語聲。

她再一次集中注意力,才恍然發現知敘的那句不想失去你,沒有動嘴,知敘一直都在定定地看着自己。

她居然通曉了知敘的心意,她短暫恍惚片刻後,漸漸将雙手擡起,緊摟着知敘的腰,臉擦過知敘的鼻尖,深埋進知敘肩窩裏。

原來老和尚和那個道士說的是真的,只要吃下止緒喂的生肉,慢慢地,自己就會明白知敘的內心所想,反而知敘就會失去這種能力。

康慧哽咽着答應道:“我會乖乖聽話的,不給你招來麻煩。我知道六根散了,外面的我會怎麽樣,變成植物人嘛。”

知敘拍拍康慧的腦袋,“施主知道便好,餘下這閑暇時間,施主想再去千眼山修煉噬根火,還是去藏經閣念書?”

康慧垂眼盯着斑駁陽光的地面半晌後,緩緩擡頭看着雲層翻湧,紅光四散的天空,橙色夕陽貼着稀松的陰雲,整片天空都似火燎過般的熾熱。

康慧興奮地指着即将墜入山地的太陽,“我們去山頂看日落吧,以後我再帶你去海邊看日落,走走走,帶我飛上山。”

知敘臉上劃過一絲落寂,也并未多言語,點點頭,抱着康慧直奔山頭,兩人降落在平地之後,知敘就站在原地,端起手看着康慧自在地來回奔跑。

他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夕陽會讓康慧如此高興,這不就是天天擡頭就能看見的夕陽嗎?

如果是海邊的夕陽,他倒想去親眼見識,只是他就算怎樣讨好衆神,滿足祈願,也只會徹底在這片桃花莊裏徹底湮滅。

他正出神感傷之時,康慧輕輕牽起他的手,“我們高中生就是這麽無聊,每天學習學累了,就擡頭看看窗外的夕陽,你知道嗎?其實夕陽有很多種顏色,有紫色,粉色,還有藍色。我學美術的同學經常跟我說,自己調不出像夕陽那麽美的顏色,只能在每天傍晚到來的時候,仔仔細細看一眼天空。”

康慧順勢坐在地上,背靠大石塊,輕輕拽了拽還一直站着的知敘,示意他跟着自己坐下來,于是知敘便也盤着腿坐下。

知敘目視着眼前的夕陽,“施主等到學業完畢以後,便可四處游山玩水,見識萬千世界了。”

康慧倚靠在知敘的肩頭,“嗯,所以我要快點出去了,不然高考結束了,我還在這個地方耗着,另外半個魂魄替我去玩,那該有多虧啊。”

“貧僧也不想耽誤施主,施主無意闖進這桃花莊中,知敘想着用盡辦法為施主補習學業。還記得施主誤入桃花莊前,大喊的那句有鬼,是真有異象發生?”

“對啊,有風鑽進我脖子裏,你說那大半夜的教學樓,莫名其妙的響動都蠻吓人的。”

知敘察覺出一絲異常,緊皺眉頭問道:“風?是風先吹起?”

康慧卻是一臉不在乎,擺了擺手,“哎呀,別想了,我就是被吓到了,你看天空,又變顏色了,這回變的是深紅色,像你這樣老一輩的怎麽說這顏色,胭脂色?”

知敘随口一說,但似乎仍舊沉浸在思考那股無端的風。“‘兩角鴉青雙箸紅,靈犀一點未曾通‘,貧僧只覺是朱紅,也與胭脂色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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