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生病了挺好
生病了挺好
開機提示音響起的時候,陸唯真就已經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了。耳膜的嗡鳴聲在某個瞬間驟然被放大了千百倍,顱腔內再容納不下一丁點外來的聲響。
這确實是她的電腦,桌面雖然從記憶裏的花裏胡哨變成了系統默認桌面。但分區習慣,文件夾名稱,都跟她從前一模一樣。陸唯真很容易就找到了存放照片的地方。
在E盤的一個命名為“舊照”的文件夾裏,存着近千張照片,有認真拍的,也有不小心按下快門拍到的糊照,看得出是從相機裏導出來的。
都是她初高中時期出去玩拍的照片。各種各樣的照片:單人的、和朋友或者父母的合影、她拍的父母,以及一些沒有人物的風景照。這些照片完全沒有分類,全一股腦地塞在這個文件夾裏。像匆忙搬家來不及清理家當只能把它們統統塞進編織袋打包帶走。
陸唯真也沒打算整理它們。她随意點開了一張照片,然後就一張接一張地翻看了起來。初高中的事她都記得,這些照片她一看就能想起來是在哪玩的時候拍的。海量往事因為這些舊照而變得清晰,但随着它們越積越多,慢慢就都變成了耳鳴一般無意義的噪聲信號。陸唯真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一片起風沙的沙海,天地混沌,僅有一個遙遠的聲音在不停重複着同一句話:原來“她”就是她啊。
“她”就是她啊……
……
慕钊把筆記本帶給陸唯真以後就一直等在她房間裏。他不想錯過她恢複記憶的時刻。
然而目睹了她從驚訝到激動得手抖再到平靜的過程,慕钊終于發現現在不是聊天的時機。陸唯真從拿到筆記本的那一刻開始就進入了自己的世界,眼裏再沒有其他人。
還是改天再聊吧。慕钊放棄等待,往卧室外邊走去。可就在他退出房間順手帶上房門的時候,卻突然聽到卧房裏傳來了一聲奇怪的悶響,随後就是一聲清晰的幹嘔聲。
!!
慕钊來不及多想就推開門沖了進去。只見短短幾秒的功夫,陸唯真已經抛開了筆記本趴在床沿上幹嘔了起來。慕钊沖到她身邊扶住她,高聲喊玲姐:“玲姐!她要吐了!”
他話音未落,陸唯真已經捂住了嘴。她馬上要忍不住了。
還好玲姐經驗豐富,聽到慕钊召喚跑過來的時候就拿好了嘔吐袋。陸唯真終于不用再忍,“哇”的一聲吐在嘔吐袋裏,跟着她喉嚨就像是開了閘,對着嘔吐袋吐了個天昏地暗。
午飯全部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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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吐完,陸唯真像是被抽幹了精氣神,筋疲力盡地軟在慕钊懷裏。被他撐着勉強用鹽水漱口之後,她半點力氣也沒了,“我想躺會。”她閉着眼睛有氣無力地說。
她好累,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
她只想睡覺,睡着了就什麽都不必想了。
“怎麽樣?”玲姐探完額溫,慕钊就焦急地問。
玲姐在醫院做過很長時間的護工,見過的病人多,也懂不少護理知識。她搖搖頭:“沒發燒,但好像昏過去了。吐這麽厲害怕是腦震蕩沒好,趕緊送醫院吧。”
慕钊最怕的就是這個,他一秒都不敢耽擱。甚至等不及玲姐給她穿外套。“穿我的。”玲姐還在艱難地給昏迷的陸唯真套外套時,慕钊已經抓了件他自己的長款羽絨服過來。只把陸唯真胳膊穿進袖子裏,然後衣服一裹,就把她包成了個蠶蛹。
半個小時以後,他抱着陸唯真這只大蠶蛹沖進了醫院急診科。
“生命體征很平穩,就是太瘦了,還有點貧血。”急診科的醫生檢查之後又調出了她在本院的病歷。
“那她為什麽不醒?”慕钊焦急地問。
醫生一時好像也給不出确切的答案,又翻了一遍病歷,說:“是王老師的病人啊,我打個電話吧。”
電話很快就撥通了,急診科的醫生剛提了陸唯真的名字,那邊就知道了。
“王老師今天下午剛好有門診,說一會下班了就過來看看。我先給她開點藥吧。”醫生說。
陸唯真看起來沒毛病,醫生給開的也是葡萄糖水差不多的補充能量的營養液。聊勝于無吧。慕钊看着昏迷不醒的陸唯真,心裏焦躁到了極點。可是在醫院裏,他必須克制自己。
玲姐看出來她年輕的老板非常不安,出于好意安慰了兩句。但她很快發現,她的安慰沒有作用。甚至因為她開口,慕钊還不得不更加克制情緒來敷衍她。看透這一點,玲姐就閉嘴了。讓慕钊安安靜靜地待着。
慕钊把這些天在醫院陪護時陸唯真的情況都翻了出來。陸唯真除了剛開始兩天偶爾頭暈頭痛以外,其他時候看起來恢複得不錯。各種檢查結果也都證明她傷得不重,而且恢複良好。至于接回家以後,她吃得好睡得好,精神狀況看起來比在醫院的時候還好得多。沒道理突然發病。
至于那臺電腦,她躺下以後他粗略地看過,陸唯真只開了一個存照片文件夾,看縮略圖就知道都是些中學時代的舊照。慕钊不覺得快樂的中學時光能夠刺激到她,問題應該也不在電腦上。
慕钊反複排查原因時,王醫生終于下班了。他到病房裏看過陸唯真,又問了急診科醫生她的情況,就把慕钊叫到了病房外。
“她這個情況最好聯系一下她父母。”王醫生一開口就是王炸。
“您說什麽?”慕钊只覺得膝蓋發軟,一顆心幾乎跌進了深淵。
還好王醫生及時發現自己措詞不妥,立刻補救:“诶诶,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你別多想。我跟你說過,她這次車禍受的傷真的不嚴重,照理說不應該丢失這麽長時間的記憶。我讓你找她爸媽主要是想确定一下,她頭部之前是不是還受過其他傷。當然了,她失憶、嘔吐這些症狀也有可能是心理因素導致的。對一般人來說車禍畢竟是個很恐怖劇烈的刺激。”
原來如此。慕钊的心終于安了回來。可是又有個新問題了,他看着醫生為難地說:“她爸媽從前的手機號都換了,她不記得新的,短時間內可能沒法聯系上。”
王醫生驚訝:“她住院這麽久她爸爸媽媽也不跟自己小孩聯系啊?她家庭關系不好還是家裏有些舊思想?”
慕钊搖頭:“那倒沒有,她獨生女。她爸媽可能是工作太忙最近沒顧得上她吧。”他說着往病房門口望了眼,繼續幫她爸媽開解,“她畢竟都參加工作了,這麽大的人了她爸媽也不會一天到晚看着。”
“哎喲,你看我。”王醫生拍了一下腦門,“她這個失憶搞得人太像小孩了,我老覺得她是個未成年。行吧,那就在這裏觀察一陣,等她醒來看看她的感覺。什麽時候聯系上她爸媽再問問清楚。”王醫生說着又給他留了自己的電話,“她情況滿特殊的,有什麽問題你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
慕钊千恩萬謝。
王醫生一走,他臉上的笑很快就沒了。自從親眼看到了陸唯真目前的居住情況以後,他對她家的現狀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生活質量直線下降,舊手機號全部注銷。光這兩條就讓他嚴重懷疑陸唯真的父母可能是經營不善導致生意破産,現在正不知道在哪裏躲債呢。別說陸唯真失憶了找不到他們,就是她沒失憶估計也不會輕易跟父母聯系。
這種事他小時候可聽得多了。
慕钊感覺自己已經隐約窺見了陸唯真這幾年的生活狀況,也有些理解了她為什麽不肯聯系自己。她當了十幾年驕傲的公主,怎麽會願意把她落魄的一面展現給他?
“醒了。”玲姐站在病房門口朝他招手。
慕钊回神,疾步踏進了病房。
病床上,陸唯真已經睜開眼睛了。雖然還躺着,但眼睛睜得大大,看起來精神不錯。見到他,她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
“阿钊。”陸唯真聲音軟軟的,眼裏全是他。
慕钊看着她的表情心裏閃過一絲怪異,她對他怎麽突然間就全無防備了?但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擔憂壓了下去。他快步走到她床前,握住她的手:“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我想回去。”陸唯真睜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沒哪裏不舒服?”慕钊不敢相信,畢竟來之前吐得那麽兇。
“我真的沒事,吐完就舒服了。”陸唯真分析道,“我懷疑是之前在醫院一直吃病號餐,太清淡了,我不喜歡吃,每天吃得都少。回家以後玲姐手藝這麽好,我沒控制住,吃多了才吐的。”
聽起來确實有道理,只不過玲姐經驗豐富,飯菜也不是做給她一個人吃。所以他們都沒往這方面想。
“玲姐,她中午吃了多少?”慕钊問。
玲姐邊說邊比劃,說完慕钊就知道陸唯真确實吃得有點多。“是有點多。”他說着,心裏不覺松了口氣,只是吃壞了比腦子有毛病要好。
“都怪我,給她盛多了。”玲姐一臉愧疚。
慕钊:“不怪您,是她自己貪嘴,這麽大人了還不知道控制。”
陸唯真哼了一聲:“所以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我不想躺在這裏了!”
慕钊看她精神不錯,又把她頭腳肚子挨個問了一遍,這才說:“我去跟醫生說一聲。”
他說着要起身,陸唯真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祖宗!你手上還紮着針!”慕钊一把按住她的手,“有什麽事就說。”
陸唯真笑嘻嘻:“你喊祖宗真好聽,再叫一聲給我聽聽?”
慕钊無語,看來是真沒事了,都有精神遛他玩了。“我去問問醫生你什麽時候可以走,馬上就回來,你乖乖待着別亂動啊。”慕钊一邊哄她,一邊把手從她手裏抽出來。
陸唯真這回沒鬧他了,只是睜圓了眼睛看他,像個看到了新奇東西的好奇寶寶。
慕钊把她的情況跟醫生一說,醫生就笑了招呼旁邊的護士:“既然沒事小鄧你幫她拔針吧。營養液沒吊完沒關系。對了,這回回去注意點飲食,這姑娘看着就是長期節食的,不要一下子吃太猛了。你也別這麽大驚小怪,再這麽搬兩回,她人沒事,腳上的石膏又要重新打了。”
醫生說完,辦公室裏的醫護和患者都哄笑起來,慕钊他們善意的嘲笑聲中退了出來,長嘆了口氣:陸唯真就是上天派來克他的。
陸唯真暈針,最怕的是紮進拔出跟推藥。慕钊趕在護士給她消毒之前就把她按進懷裏,順便摁住了要拔針的手。這回拔完針他也沒敢讓陸唯真自己按棉簽,他全程給代勞了。
在他幫着壓着針孔的幾分鐘裏,陸唯真的目光就一直粘在他身上。仿佛回到了上高中他倆剛剛得知彼此心意的時候。
慕钊整顆心都被她的目光泡軟了,直接忽略了他潛意識察覺到的不對勁。
等扔了棉簽以後,他彎腰準備把陸唯真給抱起來。還沒使力,她就主動勾着他脖子,靠在他胸口說軟軟地說:“我覺得生病了挺好的,你對我還能溫柔點。”
慕钊心被狠狠撓了一下:“別胡說,不生病我也會溫柔的。”
陸唯真擡頭,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真的?”
慕钊:“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