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陸唯真出院以後又去醫院複查過兩次,第二次複查時醫生說她的腿傷恢複得很好,下周就可以過去拆石膏了。接下來不用總是依靠輪椅,最好拄着拐杖自己走,慢慢開始康複訓練。
有了醫生的支持,陸唯真一進家門就不肯再坐輪椅了,她拄着拐像只瘸腿兔子似的在家裏一蹦一走。把慕钊看得心驚膽戰,他像個陪孩子學走路的家長,恨不得張開雙臂亦步亦趨地跟着,好随時扶住可能摔倒的寶寶。
陸唯真自己倒一點不擔心,回頭看到慕钊擔憂的表情還故意蹦得更大步。慕钊看得出來她是在跟他淘氣,他越是盯着,她就會越作。沒辦法他只好強迫自己不跟着她,但叮囑還是免不了的:“小心點,慢慢走。”
“知道啦!”陸唯真回頭對他吐了吐舌頭,慕钊不跟着,她速度果然就慢了下來。
慕钊看她已經能用拐杖走穩了,看了眼時間,給自己找了個新活分擔注意力:“那你慢慢練,我去看看玲姐給我們留了什麽菜。”玲姐家裏有點事請假了,臨走給他們做了午飯。
陸唯真對他揮揮手,就繼續拄着拐滿客廳蹦跶。
慕钊觀察了一會,确定她不需要看護以後才進了廚房。
陸唯真歪着頭往廚房的方向看,發現慕钊沒有繼續盯着她這才松了口氣。說真的,她以前都不知道慕钊是這麽喜歡操心的人。她又不是小寶寶了,哪有那麽容易受傷?她真的很想叫慕钊不要放那麽多注意力在她身上,被人全天候貼身照顧着也是很累的。
只可惜,她知道慕钊根本不會聽她的。他把她當孩子照顧是因為他太珍惜她了。慕钊雖然沒有明說過,但她能感覺到慕钊态度的變化。一次轉折是他打聽打她爸媽的消息,第二次就是他媽媽來過家裏之後。
想到這些事,陸唯真也難免嘆氣。雖然現代社會早就實現戀愛自由了,可是戀愛的下一階段,婚姻,卻并不是那麽自由的。戀愛時只有兩個人的世界,一旦牽扯到婚姻,雙方家庭也不可避免地參與進來。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放在婚姻裏也是如此。兩邊父母如果不對付,産生的摩擦日積月累之後,再美好的愛情也要被這些瑣事磨損得失去光彩。
人這一生,似乎能真正享受到純粹愛情的,也只有學生時代了。
陸唯真拄着拐杖,慢慢蹦跶到了放在客廳一角的鋼琴旁邊。今天天氣不太好,出門的時候天就陰着,這會已經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鋼琴旁邊通往露臺的玻璃門上有了零零星星的雨點。陸唯真望着外面逐漸連成絲線的雨,思緒忽然就飄到了九年前,她和慕钊剛剛上高中的時候。
他們的高中有把國慶晚會和迎新晚會合并的傳統。所謂迎新晚會,上臺亮相的必然都是高一的新生。陸唯真從小就是班上的活躍分子,迎新晚會這種高調亮相的機會她絕對不會放過。而慕钊正是這個時候進入了她的視線。
準确地說,其實剛進高中她就盯上了慕钊。沒辦法,她是個顏狗,而慕钊的外形實在出衆。只是慕钊氣質太清冷,她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接近他。直到她從慕钊的初中同學那裏聽說他會拉小提琴,于是迎新晚會海選報節目的時候,她就動了心思,主動跑去找慕钊商量合奏。
在她開口前,慕钊已經拒絕過老同學喊他上□□奏的提議。她去找慕钊的時候不少人都為她捏了把汗,她自己倒一點不緊張,她直覺慕钊會答應她。果然,慕钊只是在她提出邀請之後微微震驚了一瞬,然後就很自然地問她想彈什麽曲子,她說了幾個備選,慕钊只考慮了幾秒就答應了。
Advertisement
高一,正是少年少女們青春萌動的時候,慕钊跟她的外形足夠亮眼,他倆一起站在舞臺上即使什麽都不表演都足夠賞心悅目。所以他倆的節目幾乎是毫無懸念地通過了層層選拔。
到了正式表演的那天,她穿着條及膝的白色公主裙,裙擺由多層網紗堆疊,在舞臺燈光的照射下呈現出非常漂亮的淺香槟色,像一朵盛放的薔薇花。比起打扮成小公主的她,慕钊的裝束就簡單多了,他穿了件帶風琴褶的白襯衫和細帶的背帶褲,腰細腿長,銳利又優雅。
他倆的水平都夠不上專業選手,演奏的曲子也簡單。但配合意外的默契,再有外形加分,節目效果直接拉滿。
陸唯真記得當時還有學校記者站的師姐拍到了一張他倆的照片,是演奏結束,兩人準備謝幕的時候,慕钊來伸手牽她,她伸手搭在他手上,慕钊恰好垂眸看她,濃密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片淺影,讓他平日裏冷淡的眼眸也變得深邃多情。這張照片在同學群裏狠狠流傳過一段時間,一時被奉為神照,還上了學校的官網新聞圖。她和慕钊從此被同學們視作最有cp感的金童玉女。
時至今日,回想起當時依然覺得美好得像童話。
真說起來,鋼琴可算是他們緣分的開始。他倆就是從迎新晚會以後迅速熟悉起來的。慕钊一個不會彈鋼琴的人還特意買了鋼琴放在家裏,應該是專門為她準備的吧。
陸唯真忽然就有了彈琴的興致。可是當她掀開琴蓋,手指碰到冰涼的琴鍵時,一股陌生感卻油然而生。她覺得自己好像很久沒有碰它們了。也正常,她家現在的情況……
陸唯真不願多想,就站在琴邊單手試彈了幾個小節。起手很生澀,彈了一下似乎就找到點感覺了。她放開拐杖,扶着琴凳上坐了下來。
慕钊正在廚房裏,按照玲姐的微信語音對她留好的午飯做最後的加工,此外他還分出了一半的心神時刻關注着廚房外邊陸唯真的動靜。客廳裏鋼琴聲響起,他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即使只是試音他也聽得出來,陸唯真的琴聲比高中時生澀了很多。其實高中以後學業緊張,他們都疏于練琴了,陸唯真又遭遇家庭劇變,這幾年恐怕連琴都沒摸。
不過沒關系,以後她有他了,想怎麽彈就怎麽彈。
慕钊想着,就聽見她挪動琴凳的動靜。他從廚房看過去,見她已經在鋼琴前坐下,背影單薄纖細。他一下子就回想起了當年在迎新晚會上,她穿着小禮服裙像薔薇花一樣動人的樣子。
琴聲響起,是千與千尋的主題曲,他倆第一次一起排練時合奏的曲子。高中時單純美好的記憶幾乎瞬間複蘇。陸唯真恐怕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當年她跑來找他合奏的時候,他心裏有多雀躍。
然而她琴聲只剛剛開了頭就戛然而止,讓他的回憶也被迫中斷。慕钊從陸唯真僵坐的背影中看出點不妥來。他沖出廚房,趕到琴邊時發現陸唯真正捏着左手手指望着琴鍵發呆。
“怎麽了?手痛嗎?”慕钊關切地問。
陸唯真木讷地搖着頭,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
慕钊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陸唯真看上去恐怕是記起來點什麽了。他曾經恨不得她馬上想起來,可現在他只期待她能晚點恢複,哪怕一輩子想不起來都好。
然而他自己也清楚,這是不可能的。今天去醫院時他也單獨跟她的主治醫生聊過,醫生說她沒有器質性病變,記起全部往事或許只要一個契機。
現在她自己觸碰到了那個契機?慕钊心裏沉得厲害,他忍不住拍了拍她,想要借此打斷她的回憶:“是忘譜了嗎?別想了,先吃飯吧。”
陸唯真确實想起來了,剛才她左手的無名指按鍵的時候,只稍微力大了一點,無名指關節就忽然疼得鑽心。那些被刻意隐藏起來的記憶好像一下子就突破了屏障。
她瞬間記起來了許多事。她來到江東市上大學,第一次住集體宿舍,跟慕钊吵架之後慕钊第一次沒來哄她。然而她還在怄氣時卻突然接到了老家的電話——他們告訴她,她爸媽一起跳樓自殺了!
她爸媽都那麽開朗,怎麽可能突然自殺?!陸唯真來不及反應,做夢一樣回到了老家,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哪怕是見到了遺體她都還無法相信父母都不在了。
然而這還只是個開始。她尚且沒有能接受父母死訊的時候,她爸媽公司的人卻突然找到她,說催債公司的人正在她父母留下的公司裏鬧事。彼時她腦子一片混沌,聽到爸媽的生意即将毀于一旦時,她什麽都沒想就跟着人跑去了公司。她已經沒有父母了,至少要保護住他們留下來的東西。
到了公司以後場面果然和她聽說得一樣混亂。她從來沒有操心過父母的生意,也很少去他們公司,在場的人很多,大部分她都不認得。她不知道哪些人是催債公司的,她只是在有人要砸櫃臺的時候下意識地撲過去想護着爸媽留下的東西。然後那一棍子就落到了她手上。
十指連心,本該鑽心的痛楚,然而她當時竟然什麽都感覺不到,她抓着不知被誰扔到地上的拖把發了狂似的亂揮,意外地鎮住了場子,催債的暫時撤走了。
可是她到底只是個沒滿十八歲的孩子,一直在父母的庇護下小公主一樣地生活,沒有半點社會經驗,就連大學都才上了兩個多月。自然也不可能護住她父母的生意。
後來她才知道,當時說催債公司來人打砸叫她過去撐場子的人也趁亂搶了不少東西。
而她被砸的手傷得厲害,等她拖了好久去看時才知道無名指骨折了。因為治療不及時,留了舊傷,陰雨天就發作。
她什麽都不懂,最後什麽都沒有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