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懷表*
懷表*
昔日面孔猝不及防地跑到眼前,張牙舞爪地提醒沈煙∶你看看你這張不曾改變的臉,和過去多麽相似。
沈煙終于還是要面對商曉煙∶“柳清夢,你愛的是我,還是過去的我?”
懷表的表鏈被沈煙的中指勾住,她将懷表從手心裏一甩,那張黑白的合照在柳清夢面前晃成殘影。
“我愛的是阿姐。”柳清夢直勾勾地望着沈煙,“無論是有記憶的阿姐還是沒有記憶的阿姐,都是阿姐。”
“是嗎?”沈煙反笑,笑中還帶着幾分未化的霜雪:“你從始至終,都在努力證明我是商曉煙。你卻說愛我?”
“柳清夢,對過去念念不忘的是你,說喜歡我的也是你。你究竟是在對商曉煙說喜歡,還是對我?”
“阿姐,難道不一樣嗎?”柳清夢走上前,她想抱一抱沈煙,卻沒想到沈煙後退了半步。
那是她沒見過的阿姐,她像受了傷還逞強叫嚣的獸,眼神裏的紅血絲暴露了沈煙防線崩潰的事實。
“十四年,足夠物是人非了。”沈煙繃着嘴角,連最後一點笑意也消失殆盡。“我不喜歡執着商曉煙的過去,因為我覺得對記不起來的東西産生執念,只會給自己徒增煩惱。
可是我喜歡上了……愛着過去的我的你。因為你,我冒着風險去和沈發南對質;因為你,我割不去那個對我來說陌生的江南;甚至,因為你,我把名字改回了商曉煙。”
“阿姐……”柳清夢伸出手,她想抓住沈煙的手,沈煙卻以為她仍想要回那塊懷表,用力地甩開了她。
柳清夢的手意外被甩來的懷表砸出一小片紅,沈煙卻似沒感覺到一般,斂起眸子。“我從不是你的阿姐。你的阿姐,是蘇州城商家的大小姐,她被養母周慕音當作棋子養了數年,一朝東窗事發,一步行差踏錯,便成了替罪羊墜下火車,沒有墳冢墓碑,沒有牌位祭品,是個殺人放火算計了一輩子,到頭來一場空的蠢貨。”
“我什麽都不記得,也讨厭自己過去幹過的蠢事,想來我做的最對的一件事就是複仇,然後以沈煙的身份活着。”
“我重新開始了我的人生,我不再是一枚任人玩弄拿捏的棋子。清夢,你也該重新開始你的人生,重新認識我,我不是商曉煙。”
“阿姐?”柳清夢帶着哭腔,眼尾的淚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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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所以,只是這樣?”她的心漸漸地沉下去,原來阿姐根本不惦念過去,從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在挂牽十幾年前的時光。
而現在的她們,早已經随着荏苒的光陰錯過了。
“要麽,你忘了她,要麽,你就當我死了。”沈煙手指傾斜,表鏈順着她的骨節逐漸滑落。
“咚”的一聲,懷表摔裂了一個小口,也摔開了她們之間無法忽視的罅隙。
“是我昏了頭,我不該利用商曉煙這層身份和你在一起,不該回應你所喚的‘阿姐’。
不光你沒有分清楚,連我自己也快混淆了——不過還好,我現在認清了,你所堅定選擇的,從始至終只是‘商曉煙’而已,我早該明白的。”
沈煙說完,大步流星地向門口走去∶“我們都在做一場夢,現在夢該醒了。”
柳清夢轉身跟過去,這回終于抓住了她。
可她沒有如往常一樣解釋、道歉,反而說話的語調是冷靜的。
“一開始,要跟你劃清界限的人是我,照顧我、說喜歡我的人是你啊。”
“你想做沈煙,我有不願意,有逼迫你嗎?
“我可有提過讓你改名字?
“阿姐,我從來不敢讓你為我做些什麽。你每一次對我的好都令我惶恐不安,我害怕你再一次突然離開我——可你用我引出葉晉華,用我的吃醋緩解與許小姐的關系,今天,你又用所謂的認親宴邀請于阡。
“你一次一次的利用,我卻甘之如饴;你每一次把我畫個圈保護起來,我都乖乖不動,生怕你因為我出意外;你殺人毀屍,我從來不覺得你是壞人;你不記得那些事就不記得了,我替你記得就好,你不願意提,我就不說……
但你現在就仗着自己失憶,大言不慚地批判我不愛你?”
柳清夢的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三滴并兩滴地砸在地板上、沈煙的心尖上。
“沈煙,葉晉華是沈家的麻煩,将來也會是你的麻煩;于阡已經盯上了你,所以你沒有回頭路,只能對付她。他們對你構成威脅是因我而起,可你也利用我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
哥哥給你資金買下民申,你把它變成你自己的心腹;你借着陳潇潇害過我,就威脅她為你辦事,可你有沒有問過我,我計不計較這件事?”
“我不會再喊你阿姐了,我的阿姐從來不會利用我。
即便她不喜歡我,也不會不問我的感受。”
“沈煙。”柳清夢揚起下巴,倔強地不讓自己在感情破碎之際顯得弱勢:“你可以抛棄過去的你,也包括始終活在過去的我。”
“一切到此為止,我放過你了。”
說罷,柳清夢松開手,回頭彎腰拾起那塊懷表和表蓋的碎片,拾起沈煙遺忘且厭惡的過去。
不規則的碎片在她手中輕易劃出一道嫣紅的血痕,她卻感覺不到痛似的,呆滞着目光離開了別墅。
至于沈煙走在她前面,還是後面,又或者朝哪個方向走了,她一概不知。
而且,也不再那麽重要了。
……
沈家的主別墅裏,宴會已經開始。
柳清夢在一個角落裏找到吳寒,叫她給自己補妝。
吳寒聞言掏出小鏡子,又拿出眉筆和口紅在柳清夢臉上描:“我帶的東西不多,只能給你畫這兩樣了,眉毛還畫柳葉眉嗎?”
“不,順着原來的眉毛描吧。”柳清夢啞着嗓子。
吳寒點了點頭,不經意地打量那雙通紅的眼睛:“我剛才閑的沒事,去外面散步來着。”
“嗯。”柳清夢心不在焉地敷衍。
“我瞧見你蹲在石子路上哭的厲害,沒敢打擾你。”
“哦。”
“那個……”吳寒小心翼翼地為柳清夢描完遠山眉才開口道:“昨兒我跟你說名單上有于阡的名字,是我弄錯了,名單不是你家大小姐拟的,是少爺。”
“什麽?”柳清夢回了魂,她錯怪她了。
吳寒就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十分愧疚地解釋:“少爺也不是有心要利用這件事,只是于阡她把商少爺和你有婚約的事捅給無良記者……少爺氣極了所以想引蛇出洞,他只能借認親宴這股東風。
昨日我過了一眼名單,想當然地以為是商小姐拟的,但剛才少爺在宴會開始前跟我說,今天晚上要打起精神捉人,改日再為你重新操辦。我這才腦筋轉過彎來……
“小夢啊,你是不是為這事兒和商小姐吵架啦?那你知不知道她去哪兒了?我……我給她道歉去……”
“不用。”柳清夢拿過吳寒手裏的口紅和鏡子,架都吵完了,現在回頭還有什麽意思?
“我該去找哥哥了。”
“哎!”口紅和鏡子被柳清夢塞回吳寒手裏,她還沒來得及叫住柳清夢,也沒來得及告訴她:“我好像看見商小姐了。”
不一會兒,沈煙端了一杯紅酒走過來。
吳寒被她失戀的強大氣場震住,吓得腿跟灌了鉛似的走不動,她只恨季景不在身邊,不然她就能正大光明地躲起來了。
“商小姐……”
吳寒剛要解釋名單的事,就被沈煙打斷:“那些話我都聽見了。”
“哦……哦哦……”吳寒讪讪地點頭。
“她有一塊懷表,你知道來歷嗎?”沈煙喝了一口酒。珍合靈片她早就停了,柳清夢不在,她用不着忌酒忌茶。
懷表?吳寒愣住,她歪着頭思索了一陣,才忽然想起來:“是那年小夢在商家過生日,你送給她的。”
“那懷表裏的合照呢?”
“合照?我不知道……”吳寒搖搖頭,柳清夢和商曉煙之間的秘密多着呢,她只是個後來的,哪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沈煙毫不意外地點點頭,打算去找唐澤明。
吳寒卻忽然壯着膽子喊她:“商大小姐!”
“怎麽?”沈煙回頭。
“那個……那個……就是……嗯……”吳寒吞吞吐吐地說道:“商小姐,你以前從來不舍得讓小夢哭的。她守了你這麽多年,就算你忘了那些事,你也不該……不該這麽欺負她……你難道看不出來,她心裏全是你嗎?
“我曉得,你現在心裏也有她,可你不能全依着你自己的方式對她好,偶爾……偶爾也要多問問她的想法嘛……小夢心思重,商小姐,你讓着她點呗?”
“她心裏的人是商曉煙,不是沒有記憶的我。”沈煙想,對她再好都沒用,柳清夢就是個白眼狼罷了。
“诶?這事可不能這樣論。”吳寒難得地對沈煙皺起眉:“商小姐你要是這麽說,就是和你自己對着幹,免不了會傷人傷己的。”
“人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是緊密相連,無法分割的。小夢愛的只是一個你而已,她都不在乎你記不記得她,你還和自己較什麽勁?以前的記憶沒了,這不是還有新的記憶嘛!你三番兩次救她性命,還去盛安堂親手給她做條頭糕,她未必不放在心上。
“商小姐啊,你喜歡的不也是愛上你的小夢嗎?如果沒有過去的你,就不會有現在的她——更別提相愛的你們。
“所以,你老惦記那些沒有意義的幹什麽?該對她好就對她好,該付出真心時就要毫無保留地付出去——說不定哪天你恢複記憶了,得為小夢這些年對你的愛痛哭流涕呢。再說,你什麽都不記得還為她出生入死的,我就不信你們倆這輩子還能分的開,有時候人就要認命,你看你這命多好……”
吳寒的話一直萦繞在沈煙耳畔,她這麽久以來總跟“商曉煙”過不去,是因為她覺得柳清夢愛的只是過去那段記憶,而不是真正的她。
可是,一個人能什麽都不在乎地愛着另一個人的所有,誰有資格評判她的愛?
即便是沈煙這個當事人,也沒有這個資格。
其實吳寒說得對,沈煙喜歡上柳清夢的絕大部分原因是柳清夢無條件地黏着她、愛着她。
如果她不是商曉煙,柳清夢或許根本不會多看她一眼,哪怕她和商曉煙長得很像,柳清夢也會躲得遠遠的。
“是我錯了?……”沈煙望着杯中酒發呆。
她忽然很想聽那個小姑娘一臉嚴肅地跟她說:“阿姐,你正在服藥,喝不得酒。”
……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過來,用一種十分欠揍的語氣搭讪道:“喲!這不是沈家二小姐嗎!”
唐澤明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看見沈煙的正臉時他吓一跳。
“哎——怎麽眼睛紅了?”
沈煙什麽時候紅過眼睛呀?
唐澤明若有所思——除非是她殺人時不小心把血濺進去了。
“怎麽了?”唐澤明關切地問。
“沒事。”沈煙并不打算給他好臉色。
這人前兩天還樂呵呵地往沈家送電影票,笑的一臉春風蕩漾,渾身上下怎麽瞧都透着一股春天的氣息。
現在她正失着戀,對春天的氣息過敏。
“哎哎,別板着臉啊?陳潇潇的事我給你查着了。”唐澤明抖了抖自己的西裝袖子,悄悄環視周圍,見所有人都在關注彈鋼琴的柳清夢,便湊過去壓低聲音道:“她們那天沒上船,被于阡帶人截下來了。前幾天,楚瑤在家裏割腕自殺,陳潇潇失蹤。”
“嗯,說的通了。”沈煙點點頭,這幾天民申被辭退了的記者和編輯接二連三地失蹤,為此江耀找了她好幾趟了解情況,她本來只是随便懷疑了一下陳潇潇,沒想到真的是她。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随她去,她現在肯定恨極了于阡,說不定我還能坐收漁翁之利。”
“啧啧啧——不愧是沈小姐,無論什麽時候都這麽理智,運籌帷幄,決勝千裏。”
唐澤明開了一個無關痛癢的玩笑:“這帷幄裏還有你的家屬在呢——诶,你怎麽在這杵着,不去看她彈鋼琴?”
“……”沈煙幽幽地盯着他,眼神似乎頗有哀怨的意味。
她站的位置正好背對着鋼琴,唐澤明又在和她說話,她後腦勺哪有眼睛去看是誰在彈鋼琴?
“呃……”鋼琴的樂聲戛然而止,唐澤明尴尬地笑笑,希望沈煙不會找他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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