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病情*
爆炸*
“今日的宴會邀請了于阡,你可曾看見她?”沈煙沒心情跟唐澤明多做計較,她在正廳裏晃悠了一圈,鋼琴聲停止後柳清夢不知道去了哪兒,沈煙瞥了好幾眼都沒找到那抹綠色的身影。
“沒。”唐澤明無所謂地跟在她身後,不得不感嘆“女魔頭”的稱號真好使,那些記者見了沈煙跟見着瘟神一樣,恨不能退避三舍,沒人敢上來問東問西。
“也是,會來才怪。”沈煙嗤笑,于阡又不是傻子,明晃晃的套子她能往裏鑽麽?
不過她會這麽想,沈發南自然也能想到,那他為什麽還要邀請于阡?邀請函一發,不就給了于阡進入沈家的機會……
沈煙皺着眉∶沈發南到底有什麽用意?
唐澤明見沈煙神情不對,略一思忖,跟上沈煙的步子和她一起出了大廳:“你說你一向神通廣大的,為什麽你不去端了于阡的老巢,反而耐着性子和她鬥?害的我被你和沈發南使喚來使喚去的。”
“……”沈煙踱着步子不答,卻忽然看見一抹紫色在沈家大門外留下一道殘影。
于阡?沈煙往前疾走兩步,确定了來人。
“唐澤明,若是有一日我和沈發南站在對立面,你會幫誰?”沈煙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紫色殘影,卻不忘分出神來算計一把。
唐澤明聞言愣住,沈煙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思考了好一會兒,攤開手掌笑:“我明哲保身。”
“我以為你會堅定不移地選他。”沈煙看見季景去追,心下便放松兩分,回過頭來道:“我真是不明白——你這個扇來幫的少幫主,甘願為沈發南做事也就罷了,那是你們兩家的情分。可你幫我做什麽?你明知道我不是沈發南的親妹妹罷?”
“是啊是啊,商家大小姐麽,哪個不認得?”唐澤明打着哈哈,說出的話和他的表情一樣難辨真假:“但是醫者仁心,你那雙腿可是我當年手術了十幾個小時救回來的,管你是不是他親妹妹,我才不想你哪天出事腿斷了,回過頭來再讓人說我是庸醫。”
“扁鵲還能逃,我可飛不出上海。”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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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唐澤明用力地點頭,好像他點頭的力度有多大,話就有多真似的。
沈煙抿起嘴沒再說什麽,不過這種鬼話她才不會信。
兩個人就這麽相對無言地在外面站了一會兒,沈煙見季景遲遲沒有拿着人出現,側過身交代唐澤明:“你去找柳清夢,一定要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怎麽了?”唐澤明好像意識到什麽,向四周望了望,卻萬籁俱寂。
沈煙緊鎖眉頭,推了他一把後就往門外跑:“趕緊去找柳清夢!”
“好!”唐澤明雖然不明就裏地踉跄一下,卻也絲毫不敢耽擱地往正廳裏跑。
……
唐澤明在正廳裏找了許久未果,只好抓來一個記者問道:“沈先生和他妹妹呢?”
“沈先生好像不在這裏,剛才介紹完柳小姐就離開了。沈小姐嘛……剛才不是和你在一起……呃,咳咳,至于柳小姐,她好像被什麽人叫走,往東邊那個偏廳去了。”
“什麽人?”唐澤明心下一驚。
“好像是商音好。”記者扶了扶自己的眼鏡,他前兩天還去看過商音好的電影,應該沒有認錯。
“行,我知道了。”唐澤明拍拍記者的肩膀,立即往東邊走。
他在偏廳裏又找了許久,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她們。
正要過去,就聽見商音好問柳清夢:“唐先生和沈小姐是什麽關系?”
“唐先生是她的醫生。”柳清夢老老實實回答。
唐澤明眉毛一挑,沈煙和沈發南竟然都沒有告訴柳清夢關于他的身份嗎?
稀奇。
于是唐澤明悄悄地靠近她們倆,躲在離她們最近的窗簾後面,倚着牆不出聲。
他很好奇,商音好會說些什麽。
“聽說唐家和沈家是世交,唐家的老爺當年指過娃娃親,若是唐先生不娶沈小姐,不會要娶你吧?”商音好惴惴不安,連帶着她的耳垂都緊張地紅起來。
柳清夢像是看精神病一樣的眼神看向她:“你這是從哪聽的?我哥哥從來沒說過。”
“是麽?我之前在片場聽宋錦打電話時說的……對了,前段時間宋錦突然被爆了桃色新聞,你知道嗎?”
“不知道。”柳清夢搖搖頭,她不愛看報紙,更不關注宋錦。不過她還是問道:“桃色新聞,不是緋聞嗎?”
“哎,高度不一樣。”商音好湊過去耳語:“宋錦沒成名以前是野妓,報紙上不止揭露了一些富商、導演,還爆出她和陸總長以及章總長都有過關系。你也知道,陸總長是現任總長,章總長是前任總長,這軍務變動……其中難免有什麽複雜的事情。反正新聞一出來,陸總長就出面壓了下去,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麽的。
“前幾天我們老板娘——也就是錢太太,她恰巧和我在電影院碰見了,就順嘴聊了幾句,提到宋錦派對上的事,所以我猜那個新聞是不是你姐姐的手筆?”
“也許吧。”柳清夢愣了一會兒,又聽商音好念叨:“那我還該謝謝你那位姐姐,她踢走宋錦,我拿今年的影後就穩了。”
說不定她都用不着你謝。柳清夢腹诽着,卻又忍不住嘟囔,十有八九是沈煙幹的好事。
“啧。”唐澤明在窗簾後面聽着,為商音好講八卦的樣子感到好笑:“那日他們一起去看的首映,見到錢太太時她連聲音都是抖的,難為她竟然還能将錢太太随口說的話一字不落地聽進去,現在又跑來說給柳清夢聽。”
“咦?清夢,你怎麽在這兒!”許遺夢提起裙子跑了過來:“哇!你這條裙子也太漂亮了吧!”
“許小姐穿的也很漂亮。”柳清夢禮貌地笑。
恰巧商音好在這時看見了商蝶生往門外的方向跑,驀然想起這兩天報紙上都在說他和沈發南的關系,便匆匆和許遺夢打了個照面,就怒從心生地走了。
“清夢,你阿姐呢?”許遺夢問。
“不知道。”
“你們和好了沒?”
柳清夢被這個問題問住,悻悻地想,不僅沒和好,還分手了呢。
“嗯……”她含糊地答。
許遺夢只當她們是和好了,故作誇張地給自己順氣道:“那就好!沈小姐來找我幫忙時我才知道你們不是親生姐妹,原來你們早在一起了!”
“沈小姐還專門跟我解釋,她送識清戲服是因為識清幫她找到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所以啊,你可以放心啦!你阿姐絕無二心喲。”
“嗯。”柳清夢淡淡地點頭,瞧許遺夢這個為沈煙說話的樣子,應該和沈煙的關系更近一步了吧。
那天許遺夢明顯有所發現,沈煙若是直接去解釋,恐怕更有和初老板不清不楚的嫌疑,但若是用自己吃醋的理由,還主動去找許小姐幫忙,那便足以證明她自己的清白。
至于初識清到底心裏屬意誰,可就不關沈煙的事了。
算盤打的可真響,柳清夢苦笑。
“對了,識清昨日給我來信,說秋水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南京,跑到上海了——她猜秋水是知道了思清的死,來悼念她。”許遺夢說完,惋惜地搖搖頭,“思清惡有惡報,卻也可憐,都是被那個黃滿秋辜負和拖累的!柳小姐,你說,她若是知道秋水這樣深情,會不會後悔?”
“不知道。”柳清夢搖頭,“你知不知道思清怎麽死的?”
“聽說是自殺,又有人說是中毒。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死了,屍體還是我派人給葬的。”
思清還沒判刑,突然死了,既無親屬來領,也沒有朋友出錢管後事。若不是初識清心軟讓許遺夢把思清找個好地方埋了,估計就要被那些警察扔到哪個墳堆裏草草了事——連個靈魂安息之所都沒有。
不過許遺夢哪裏知道,初識清根本不是心軟,而是心虛呢?
柳清夢聽了,只是悵然地發愣,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誇許遺夢多麽寬容善良。
她想,下毒這種事沈煙決計做不出來,以她的性子,要殺人便殺了,不殺也有的是辦法慢慢折磨,讓人盡受皮肉之苦,那人根本不屑于用毒。
“唉,識清托我尋回秋水,可我怎麽也找不到他。”許遺夢兀自嘆氣,柳清夢本想寬慰她說“慢慢找。”
還沒來得及張嘴,以前跟在沈煙身邊的那個小助理就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三……三……三小姐……快走……有人……有人埋了炸彈!”
“什麽?”許遺夢和唐澤明幾乎是同時開口,柳清夢這才注意到正廳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她還沒看清唐澤明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就被唐澤明攥住手腕往外跑:“沈煙讓我來保護你的,快跟我走!”
柳清夢和唐澤明的身高差距懸殊,感覺自己整條胳膊都要被扯斷了,正廳裏的人太多,所以她咬牙發出的聲音也被淹沒在人堆裏,但唐澤明還是聽見了,柳清夢在問:“沈煙人呢?”
慌亂之中,參加宴會的人魚貫而出。
柳清夢被擠的幾乎要變了形,等她終于和唐澤明一起跑到一處空地,低下頭一看,自己的裙擺上全是數不清的鞋印。
還沒等她擺起哭喪的臉,唐澤明就走過來一把按過她的頭:“捂住腦袋趴下!”
“砰”地一聲,富麗堂皇的別墅轟然倒塌,霎時火浪席卷,斷壁碎片飛濺。幸而沈家夠大,空曠地帶也足夠多,除了主別墅遭殃和幾個人跑的太慢受傷,其他人都安然無恙。
柳清夢瞧見不遠處紮着的人堆,走過去時沈家的管家正拿着名單清點人數。
也不知是誰竟提前向警察報了案,老管家和警察一起在大門外清點完傷亡情況後,他稍稍松了一口氣:這次爆炸只有五個人受傷,宋老爺、林老板、袁記者、小助理和于阡。
這宋老爺和林老板與沈家生意往來密切,其中利害他們自能分清,絕不會因為皮外傷而為難沈家;袁記者嘛,無非就是賠些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小助理就更不用說了,畢竟是自己家的員工;只是這個叫于阡的……她傷的最重,其他人都是一點皮外傷,可她卻是連臉都燒毀了一半。
警察有條不紊地開警車把五名傷者送去醫院,老管家則留在原地安撫其他受驚的人。
“給我看看。”柳清夢開口,伸手要老管家手裏的名單。
老管家聞言連忙雙手遞了上去,當看見“于阡”的名字時,柳清夢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于阡真的來了?”
她本來也不信于阡會主動送上門,剛才偶然瞥見深紫色的旗袍才有所懷疑,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自投羅網。
“小夢!小夢!興寧路的十字路口……商小姐出車禍了!”吳寒跑過來一把抓住柳清夢的胳膊,興寧路并不遠,跑過去五分鐘就能到。
而慢悠悠跟過來的唐澤明聽見商小姐,還以為是商音好出了車禍,也急忙跟着她們跑。
柳清夢這會兒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松了吳寒的手,越跑越快,連唐澤明都被她甩在身後。
她這會兒連哭都不知道該怎樣哭,在心裏一邊跑一邊抱着僥幸心理:沒事的,沈煙會沒事的,她那麽厲害,肯定沒事的……她……她不能……
“商曉煙,你可千萬不能再死一次!”柳清夢的眼淚就這麽不打一聲招呼地直直掉在地上,墜得自己也跟着摔了一跤。吳寒正要喊她慢點,就看見她很快地站起來,用滿是泥灰的手幹脆地抹一把臉,提起裙擺繼續向前奔跑。
那日上元燈節,她對她說的話倏爾如煙一般袅繞升起。
“我素知宋朝姜夔有句詩。‘空山尋桂樹,折香思故人’,天寒地凍,桂樹着實難尋,但我還是希望以後柳小姐能分清楚故人和活人。否則,豈不是白白折香?”
“我找到桂樹了。”柳清夢望着眼前模糊的血影,不知道在和誰說話。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走過去的、跑過去的、還是爬過去的,總之是将鮮血淋漓的沈煙抱進了懷裏,然後四下茫然地上了一輛開過來的汽車。
明明這人兩個小時前還在同她瞪眼發脾氣,怎麽這會子就動也不動了?
柳清夢的手指在沈煙的鼻端打着顫,什麽氣息都沒有探到。
“一定是有氣的……只不過氣若游絲,我探不到而已……”
她的手依舊懸在那兒,始終不敢觸碰心髒的位置。
過了好一會兒,醫院亮起的紅十字架才讓柳清夢眼裏聚了些神,她摟着沈煙的手不覺緊了緊,車門很快被幾名穿着白大褂的人毫不客氣地拽開。
柳清夢總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失去什麽了,于是用盡自己最後一點清醒,在沈煙血腥的額角上落下一個吻:“天寒地凍的,桂樹太過難尋,我求求你,阿姐,別再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