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執刑

執刑

周三,操場。

因為校運會即将舉辦的緣故,操場熱鬧了不少。

宋純和程橙一人捧着一杯沖好的奶茶站在場外,程橙猛吸一口奶茶啧啧感嘆:“何洲渡這是今天第幾次被罵了?”

“第七次。”宋純在心裏記着數,“飛機退學後他就不怎麽開心了,做事也老是走神。”

操場上,何洲渡站在隊伍中間垂着頭挨訓,宋純離得遠聽不清體育老師罵了什麽,大課間半小時,運動員訓練了十分鐘,老師罵了二十分鐘,大概也是罵累了,大手一揮宣布解散。

“何洲渡。”宋純阻止不及,程橙向他招手。

何洲渡往她們這邊走,無袖運動服遮不住少年健美的肌肉線條,因為大量運動的緣故,鼻尖泛紅,他朝兩人友好微笑,三個人一起往教室裏趕。

程橙搶先問:“運動會你覺得你能得第幾名?”

何洲渡報的是長跑項目,他哼了一聲,格外有自信:“當然是第一了。”

程橙投以懷疑的眼神,何洲渡生氣了,青春期的男生總有股不服輸不甘心被人看癟的勁兒,他揮舞胳膊嚷嚷道:“你明天等着看吧,我不把他們遠遠甩在後面就喊你姐姐。”

程橙來勁兒了,抓着宋純手臂一臉興奮,“這可是你說的!”

“絕不騙你。”走到樓梯口,何洲渡長腿一跨跳上三個臺階,轉過身面朝兩個女生,腰部微彎露出嬉笑的表情,依照宋純對何洲渡的了解,這個時候就是他要招惹人了,果然,下一刻何洲渡開始氣程橙,“要是我得了第一,你得當着全校人的面叫我哥哥。”

知道何洲渡在開玩笑是一回事,知道後生不生氣是另一回事。

程橙大叫着要去抓何洲渡,他見勢不妙,貓一樣靈巧的躍上臺階,上下樓梯的學生對他們報上注目禮。

宋純已經習慣他們互怼了,抓上程橙手腕不讓她追上去,生怕兩人玩鬧撞上喜歡在大課間巡查的老陳,“知道他什麽樣你還生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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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橙忿忿開口:“他那張嘴放着就沒法讓人不氣。”

宋純笑了:“他贏了是全班的榮譽,怎麽搞得像是你不希望他贏一樣。”

“你……你說得很對。”程橙蔫了下去,“可我也挺想聽他喊姐姐的。”

樂聲振奮,哨聲嘹亮。

操場烏泱泱圍了全校師生,學生們搬着板凳按照班級的劃分坐在相應的位置上,許珂悅耳的嗓音透過校廣播站傳出來,都是各班級給自己運動員寫的鼓勵雞湯。

宋純旁邊坐着淩喬,他似乎對這種熱鬧的環境不太熱衷,低着頭兀自出神,神色恹恹。注意到宋純的視線,他扭過臉,“太吵了。”

淩喬說得很低,除了宋純外沒人聽見。

吵?

宋純沒想到淩喬會這樣評價,她笑着低聲回話:“也還好吧。”

淩喬臉色很疲倦,上眼皮懶洋洋耷拉着,濃密的眼睫下覆着一層淡淡的烏青。

宋純關切地問:“你昨晚沒休息好嗎?”

淩喬不好意思地點頭,“有一幅畫沒畫完,連夜畫了。”

這段時間的相處,宋純也發現了淩喬是個很執着的人,有數學題做不出來,他能一直在座位上坐着反複演算直到做出來為止,同桌之間互相抽查英語單詞,他絕不放水,何洲渡有一個單詞不會拼出來,他能一直追着何洲渡直到何洲渡認栽乖乖拿起書。

在這一點上,何洲渡恨他恨得牙癢癢又萬分佩服。

宋純也很佩服淩喬的執着之心,她笑了笑:“不過還是要多休息的。”她有些赧然,聲音越來越低,“……雖然我也做不到。”

淩喬眼睑一彎,問:“是在看小說嗎?”

“這你也知道。”宋純開玩笑,“在我家裝監控了?”

淩喬抓了下衣角,“我看見過好多次你和程橙在課上一起偷看小說。”

宋純耳尖一紅,一直在偷聽他們談話的程橙不滿開口:“你倆聊天扯上我幹嘛?”

程橙撅起嘴抱怨,圓眼哀怨的看着兩人,宋純捏上她鼓起的腮,“誰讓你和我‘狼狽為奸’呢?”

音樂聲和廣播聲混在一起蓋過了宋純的聲音,操場上的比賽正如火如荼,何洲渡站在起點的二號位,班裏瞬間沸騰。

“何洲渡——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是世界板塊缺少的那塊拼圖,是歷史遺跡失落的光輝璀璨,是我心中無可替代的阿弗洛狄忒。”

許珂有些發顫的聲線透過廣播傳遍校園角落,比賽的觀賽的,場外的主席臺的全沉默了。

全校師生包括參賽選手的目光都落在正熱身的何洲渡身上。

程橙捂臉,“何洲渡聽到他被人說是阿弗洛狄忒後真的不會想揍人嗎?”

何洲渡一臉自豪的沖場外熱情招手,六班男生集體沸騰,宋純忽然就知道是誰寫的了。

看來是一起商量出來的。

“……”程橙生硬改口,“還是他根本不知道阿弗洛狄忒是誰?”

宋純沉思了片刻,慢悠悠反問:“萬一正是因為他知道所以才這麽開心呢?”

程橙被說服了:“……你說得很有道理。”

這麽浮誇中二且社死的句子,的确很對心理年齡只有十歲的何洲渡的口味。

淩喬陷入了沉默,在一衆站在凳子上歡呼鼓掌大叫的男生裏獨特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剛轉來沒多久,習慣就好。”程橙以前輩的姿态給淩喬傳送經驗,“打不過就加入嘛。”

宋純無奈地說:“你別教壞人家。”

場上的比賽氛圍焦灼,幾個運動員的差距不大,尤其是帶頭的三個——何洲渡和二班五班的體委。

“何洲渡加油!甩他們十八條街!”

“何洲渡,幹他丫的!”

“哥!你是我唯一的哥!快沖!”

已經跑了一大半,六班男生喊得嘶聲力竭,女生們也在奮力鼓掌,嗓門好的女生跟着大喊。

其他班的聲音被蓋了過去。

何洲渡卯足了勁頭往前沖,其他人也不甘落後緊追不放,暖陽清風,操場上奔跑追逐的少年們成了唯一的風景。

宋純雙手放在膝上,眼珠随何洲渡的位置轉動,雙手緊張地捏起,校服被她抓出褶皺來。

“何洲渡,加油啊。”

宋純在心中不斷給何洲渡加油,參加比賽的是何洲渡,宋純仿佛比他還在意,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何洲渡越接近終點 ,宋純的心髒跳得越快。

離終點只差幾步了,何洲渡的冠軍算是牢牢握在手裏了,六班已經能預見下一刻的結局了,歡呼聲更高。

二班體委大概覺得被六班集體挑釁了,憋着一口氣忽然加速,二班爆發出一陣歡呼。

六班不服氣,有幾個人還飙了粗話,宋純輕聲說:“何洲渡他……何洲渡!”宋純拔高了聲音。

二班體委身形莫名一晃,斜着身體朝何洲渡栽過去,何洲渡被他撞上,來不及反應就倒了下去。

突如其來的事故打得師生措手不及,五班體委和其他選手趁勢跑過終點,接着又繞回兩人旁邊攙扶起他們。

“兄弟,你們沒事吧?”

二班和六班紮堆跑過去,何洲渡坐在地上,老陳扶着他,何洲渡的賽道在最裏面,旁邊是野生的綠茵地,他倒在綠茵地裏,裸露在外的左小腿磕上石頭,血淋淋一片。

何洲渡額頭滲汗,不知道是因為累還是疼,濃冽的清香和其他選手的汗腥混成一團。

“你們二班怎麽回事?”有人不滿質疑,“是不是故意的?”

“你們怎麽說話的?”二班被激怒,“沒看見我們班的人也倒下去了嗎?”

“何洲渡,對不住啊。”二班體委白着一張臉,“早上沒吃飯。”

何洲渡微抽涼氣,雙唇輕顫,濃眉擰成川字。

他雙手環上受傷的小腿,沒有理二班體委的話,宋純聲音發抖:“先去醫務室。”

何洲渡生着悶氣,“別管我。”

聽聲音似乎要哭了。

二班的人攙起體委一步一步離開,老陳要扶何洲渡起來,好聲好氣地說:“咱們先去包紮,剩下的事之後再說。”

何洲渡年輕力壯,他不願意起來,老陳使再大的勁兒也沒辦法。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軸?”老陳無奈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勸他,何洲渡頭埋得更低,誰勸都不聽。

“宋純。”旁邊的女生給她使眼色。

所有人都覺得宋純能勸好他,連老陳也沖她揚下巴示意她再次開口。

“何洲渡……”宋純頂不住別人的目光,開口想勸他。

然而她只叫了一聲名字,何洲渡就悶着聲打斷她說話:“別管我。”

宋純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和何洲渡之間自從春節之後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尴尬感,別人不知道這一茬,又有人輕輕推了她一把。

何洲渡坐在地上縮成一團,一滴眼淚措不及防墜下,砸在鮮紅的傷口上。

他痛得渾身一縮。

那滴淚也墜在了宋純心上,從眼睛到心髒都開始疼。

“去醫務室包紮吧。”宋純看他挫敗的模樣也想哭,“萬一傷口感染了怎麽辦?”

何洲渡沒回話,宋純看不得他難受,握上他的手腕想拉起他,“明年還會有運動會,到時候你……”

“都說了別管我!”何洲渡狠狠甩開宋純,粗暴出聲,“你知不知道你有多煩?我最讨厭的就是你這副明明什麽都不知道還自以為是的樣子。”

宋純被他甩開栽地,呆愣愣地聽着何洲渡的怒火,直到手心傳來的炙疼把她的靈魂拉了回來。

世界上最遷就何洲渡的人就是宋純了,何洲渡也許發現了,也許沒發現,總之被遷就的人永遠都有特權。

“現在最開心的人就是你!你心裏估計早樂開了花,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你!再怎麽樣都不會喜歡!你閉嘴吧。”

所有人都随着何洲渡的質控沉默下來,目光游走在他和宋純身上。

運動會并沒有結束,這邊的動靜早就惹來了不少人的注意,宋純如同被人當衆撕扯開衣服,不着片縷的面對所有人的審視。

羞恥,憤怒,難過,痛苦……

世界上所有的負面情緒一湧而來,炸得宋純熱氣上騰,暈暈沉沉,眼前的景象變得虛幻起來。

空間被不斷擠壓扭曲,宋純陷入了黑暗的世界,一望無際的黑,竊竊私語源源不斷得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沉睡時耳邊的蚊子聲。

“我……我沒有。”宋純咬着牙回歸現實,眼淚模糊了所有人的表情,她用力推了一把何洲渡,“你胡說!”

何洲渡有老陳扶着沒有倒下,宋純踉跄着站起來,剎那的暈眩轉瞬即逝,宋純跌跌撞撞地跑開。

離開——離開得越遠越好。

宋純只覺得全世界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餘光瞥見交談的學生,她以為是在嘲笑自己。

無地自容的羞憤像龍卷風一樣席卷而來,身後還能聽見程橙罵何洲渡的聲音,她似乎不僅罵了還打算動手,因為她隐隐聽見了“別打架”的勸阻。

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快點離開。

離開這個她的處刑地,多待一秒,她都覺得像是被審判人親自架上了火架上,一邊忍受烈火的熾烤一邊面對圍觀群衆的指指點點和嘲笑。

宋純像是夢游者,渾然不知自己去到了哪裏,腳下被絆了一下,跌倒的同時她聽見有人驚喊“小心”,和身體的痛感一起叫醒了宋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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