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石灰
石灰
江喻白不明所以,“我說,把電鍋藏被子裏了呀。”
程遇行說:“不是,是生石灰那句。”
江喻白說:“哦,我是說,現在比較方便,生石灰加水,會瞬間産生高溫......”
程遇行問便利店店員借了一根筆,一張紙。
他畫給江喻白看,“生石灰的成分是氧化鈣。
氧化鈣遇水,變成氫氧化鈣。
氫氧化鈣是強堿。對皮膚、織物都有強腐蝕性。
屍體如果埋在石灰裏,十幾天就能将皮膚組織全部溶解。”
江喻白也茅塞頓開,突然就明白了。
“石灰是強堿,是可以化屍的!
當時馮良家旁邊,就是建築工地!
但......石灰只能腐蝕掉皮膚組織,那骨架呢?骨架也沒找到。”
程遇行說:“沈曼是醫生。
醫院有實驗室。
實驗室裏有人體骨架模型。”
江喻白:“你的意思是......實驗室的模型不是模型,是真實的人體骨架?”
程遇行說:“是,現在我有這方面的懷疑。
江喻白,快吃吧,吃完了回家好好休息。
明天一早,咱們去沈曼家,驗證真相。”
第二天,程遇行和江喻白敲開了沈曼的門。
開門的,是沈曼的保姆阿姨。
“請問沈醫生在嗎?”程遇行問。
保姆阿姨說:“在的,在的。沈老師在陽臺曬太陽。”
程遇行和江喻白走到陽臺,沈曼眼睛微閉,身上蓋着一條毯子。
程遇行輕聲喊:“沈醫生。”
喊了幾聲,沈曼沒有反應。
江喻白上前,用手探了探沈曼的鼻息,他回頭,對着程遇行搖了搖頭。
沈曼走了。
她手中拿着一個日記本。
程遇行打開,發現這本日記本,是之前偵查過的日記本。
過了二十年,沈曼又将它寫上了新的內容。
程遇行和江喻白随着日記本中的記載,回到了二十年前。
婦科主任醫師沈曼,揉一揉太陽穴,将口罩摘下來,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菊花茶,她最近有點失眠,沒休息好。
趕上今天病人特別多。
她用手捂了捂耳朵,她有曾經耳膜穿孔的舊毛病,最近勞累,老是耳鳴。
沈曼說:“小劉,下一個。”
實習生小劉起身打開門,“請下一位進來吧”。
小劉給沈曼杯子裏接滿水,她支支吾吾地說,“沈老師,外面還有兩位病人,我今天能不能早一點走?
我和男朋友想去看看婚紗。”
沈曼笑笑,“可以啊,你早點走吧。”
沈曼看着小劉微笑幸福,嫁給愛情的樣子,她的眼神裏有和心上人共赴白頭的堅定。
沈曼瞬間的出神,想起年輕的自己,也曾有過同樣的堅定。
這時,病人坐了下來,沈曼看一眼病歷本。
病人50歲。
沈曼問:“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中年婦女不好意思地說,自己三年前已經絕經了,可是最近下身又出血了,小腹還墜痛。沈曼給她做了簡單的婦科檢查,問了一些常規問題,讓她去做個 B超。
下班前把結果拿來給自己看。
接下來的病人,是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大大咧咧地說,她懷疑自己懷孕了,例假推遲了三個月。
沈曼吃驚地看到病歷本上的記錄,兩年之內這個 23歲的小姑娘,已經人工流産兩回了。
沈曼問她:“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小姑娘說男朋友陪她來的。
沈曼說:“把你的男朋友叫進來。”
小姑娘不知道這個嚴肅的醫生,這麽做的用意,但還是走出去,把等在外面的男朋友叫了進來。
她的小男友靠牆站着,手裏拿着小型游戲機還在打着游戲,她并不知道,女朋友做婦科檢查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沈曼問:“你們在一起多久?”
女孩回答:“三年了。”
沈曼平靜一下心情說:“為什麽不避孕,現在安全套藥店都能買到。”
令她萬萬想不到的是,男孩居然答了一句:“不舒服”。沈曼問小姑娘:“你為什麽不讓他使用安全套?
或者事後補吃避孕藥?”
小姑娘滿不在乎地說:“因為他說帶套不舒服,避孕藥嘛,想起來吃,想不起來就忘了。”
沈曼問:“前兩次人流疼嗎?”
小姑娘說:“過程中打了麻藥,不疼。過後有點疼。”
沈曼面無表情地說:“那我現在給你講一講人流的過程。
醫生先把你的宮頸口打開,将一個類似吸塵器的管子放到你的子宮裏。
胎兒會在強烈的吸力下,被肢解吸出體外。
然後醫生會用刮匙,将剩下的胚胎組織刮幹淨。”
沈曼一直拿捏着這些話的尺度,她既想給這些無知的孩子一個警醒,又不想直接描述出那些血淋淋的畫面,給孩子留下陰影。
她見了很多缺乏安全知識的年輕人來醫院堕胎。
性教育的缺乏,帶來的是長久的不可愈合的傷痛。
沈曼沒有孩子,但作為一個醫療工作者,也作為一個和他們父母一樣的長輩,她深感痛心。
“就像這樣。”沈曼拿着一個刮匙,在反複刮一個一次性杯子的杯壁。
“這樣你的子宮壁會越來越薄,可能破裂出血,危及到你的生命。
也有可能你的子宮內膜損傷,以後再也懷不了孕,即使懷孕,也有可能習慣性流産。”
女孩的血液檢查結果出來了,結果是沒懷孕。
推遲例假應該只是內分泌失調。
她捏了捏女孩冰涼的手,對她說“保護好自己,如果他堅持不采取避孕措施,離開他,這不是愛!
這是打着愛的旗號的占有和傷害,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你只能獨自承受無法挽回的代價。
獨自承受。你懂嗎?”
女孩看着這個嚴肅的醫生,若有所思地用力點點頭。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沈曼的工作範圍,她苦笑了一下,跟一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年輕人,竟然苦口婆心地講這麽多。
送走了這對年輕人,沈曼覺得頭更痛了。
“沈主任,我的B超結果出來了。”上個中年婦女從診室門口探進半個身子。
沈曼打起精神,對她說“請進來吧”。
B超結果顯示,她體內有一個節育環,已經嵌進了肉裏,和肉長在了一起。這種情況是比較麻煩的,如果操作不當,取出時有可能大創面出血。
沈曼在國外學習交流過,知道節育方式,并不只是女性上節育環一種方法。
男性結紮創口小,安全系數高,術後一兩個小時就沒事了。
但把女性身體裏放入金屬異物,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有的女性過敏,鮮血淋漓不盡。
有的終生婦科炎症。
嚴重的甚至可以造成癌症。
沈曼從國外回來的時候,下鄉做義務宣傳。
聽過最多的話就是。
節育?都是女人帶節育環啊,一個大男人做結紮?真是笑話!
每當這時候,沈曼就覺得悲哀和屈辱。
幾代婦女将計劃生育,這個百年計劃扛在肩上。
用自己的健康,換取那一個小小的獨生子女光榮證,和每個月五十塊錢的獨生子女補貼款。
可是,她沈曼改變不了什麽,她只能對病人說“大姐您身體沒什麽問題,就是節育環要取出來了。
因為取環前要做常規檢查,我給你開檢查單,你後天拿着檢查結果來找我”。
一天的門診終于結束。
江喻白看到日記記載到這裏,問程遇行:“只是普通的工作日志啊。”
程遇行說:“看似是普通的工作日志。但對沈曼來說,這是她人生的分水嶺。
你看一下時間,其實這一天才是馮良失蹤的真正日期。”他接着翻到下一頁。
沈曼走回家,路過一所大學的時候,看到校門口有個男生拿着一束花,在向一個女生求婚。
勇敢的男生,羞澀的女生。
沈曼恍惚覺得,好像是曾經的自己和馮良。
她看到馮良單膝跪地,眼神堅定,手裏拿着自己敲敲打打親手做的戒指。
小拇指上還裹着紗布,那是他在做戒指的時候,不小心砸到的傷口。
她看到那時的沈曼,眼中含着淚水,一句話說不出來。只能不斷點頭。
沈曼和馮良擁抱的時候,她朦胧看到人群中有一個蒙着面紗的自己。
人群中的自己,緩緩摘下面紗。
那個自己滿臉都是淤青和傷口,她含着淚水看着沈曼,拼命搖着頭。
日記的最後,沈曼寫着。
不愛,是一生的遺憾。
愛了,又是一場災難。
程遇行緩緩合上日記,“沈曼婚後一直在遭受馮良的家暴。
因為曾經愛過,沈曼一直給馮良機會。
直到,馮良将兩次懷孕的自己打流産。萬念俱灰的她,無法逃離馮良的魔爪。
也許是蓄意殺人,也許是沖動殺人。
已經不重要了。”
江喻白震驚:“流産?”
程遇行說:“我現在終于知道。
因為資料裏說沈曼懷過兩個孩子,但都流産了。”
江喻問:“那麽,整個單元樓的人,其實都知道馮良家暴的事情。
在事情發生之後,大家也許是由于受過沈曼的幫助。也許是可憐沈曼。
他們決定替沈曼隐瞞殺人的事實。
并且幫沈曼将馮良的屍體,埋到了建築工地的石灰堆裏。
等到十幾天後,皮膚內髒全腐蝕完,沈曼将骨架轉移到了自己醫院的實驗室。然後沈曼報警,鄰居的僞證,誤導了偵查方向,因為馮良的屍骨已經轉移,自然找不到。
那時候的刑偵技術有限,馮良就成了失蹤人口。
二十年的失蹤人口。無人知曉。
馮良一直就在。”
在沈曼就職的醫院實驗室,程遇行和江喻白将幾個人體骨架運回了法醫鑒定中心。
經過驗證,其中一個骨架,和馮良的DNA信息相符。
并且在骨頭組織裏,化驗出了石灰的的成分。
一切如程遇行所料。
程遇行沒有想到的是,那副人體骨架的顱骨有損傷。
林姐猜測,馮良死于鈍器擊打造成的顱腦損傷。
程遇行最終找到了所有鄰居,證實了這件事。
他坐在辦公室裏,寫着結案報告。
二十年的案子終于告破。
程遇行拿起馮良和沈曼結婚的照片,照片中的馮良穿着白襯衣,意氣風發,謙謙君子。
人人都以為家暴的人酗酒低俗,滿臉橫肉,面相兇惡。
其實不然,施暴者往往以斯文有理的形象出現。
程遇行想了想,在筆記本上寫下:
樵夫的斧頭,問樹要斧柄。樹便給了他。
暴力只能帶來暴力,只有愛能帶來愛。
.
火鍋店。
程遇行剛打開一瓶滋滋冒氣的汽水。
有個人走過來拿起來就喝。
他行一擡頭,是周淮舟。
程遇行問:“嘿,怎麽是你小子,你不是不出來,要陪你女朋友嗎?”
周淮舟對老板招手:“加一副碗筷,拿菜單,我再點點兒。”
程遇行說:“哎,問你呢。”
周淮舟仰頭喝了幾口汽水,喉結上下滾動,“分了。”
程遇行掰着指頭算了一下,“這才兩個月吧?怎麽又分了。”
周淮舟笑,“我要怎麽跟你這個戀愛小白解釋呢?
簡單來說吧,就是她很好,我不配,忘了我吧,下一位。”
程遇行白眼,“渣男,玩弄小姑娘感情。”
周淮舟一本正經,“我發誓每一段感情,我都是認真去談的。
戀愛最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
懂嗎你?!我跟你說了也白搭。
咱倆在這方面沒共同語言。
你這樣的類型,喜歡人家,就要一起拉手手,然後一起躺板板,最後一起睡棺棺。
到了孟婆橋,一起喝湯湯。第二杯半價。
搖號投胎住對門。
接着拉手手,躺板板,睡棺棺。
說實在話,現在的人,想跟你這麽無聊循環的人太少了。”
程遇行笑,“什麽亂七八糟的。有因必有果,你小心玩過火,孤獨終老。”
周淮舟說:“那就你不娶,我不娶,養老院裏下象棋。”
程遇行拒絕,“我不跟你一個養老院,我還想多活幾年。”
周淮舟七上八下涮着牛肚,“不過,你別說。這個姑娘人是真的挺不錯的。就是太缺乏安全感。
而且從來不在白天約會,這一點讓我很崩潰。”
程遇行打趣,“是不是她長得有點那啥,晚上化上妝就看不太明顯了呀?”
周淮舟拿出手機給程遇行看,“喏,你看,這算長的醜的嗎?”
程遇行接過手機看了看,“不醜,按我的審美來看,五官端正,大眼睛高鼻梁,應該算好看的類型了。”
周淮舟拿回手機,“對啊,這麽好看的臉,就是不願意白天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