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冬至日光白

第九章:冬至日光白

錢循和沈臨二人不再回京兆府,直接入宮觐見。

後宮沒有女眷,皇帝也不甚講究,二人竟然被內侍安排在天子寝殿含涼殿靜室侯駕,錢循忍不住好奇,問道:“想不到無妄道長竟是大人幼弟……”

沈臨對天長嘆一聲,這才将家世娓娓道來:沈氏兄弟出身于開國勳貴廣陵侯府,傳承到如今的廣陵侯沈勳,已過了三代。沈勳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格外篤信道教,弱冠後便求了個欽天監的差使,每日辦完差回府便忙着研讀易經,将兩個兒子的名字都起得不倫不類——

長子也就是侯世子,大名沈臨,字中孚,小名大有。“臨”卦即教民保民,“中孚”卦則指誠信立身,“大有”卦則是順天依時,個個都是治世名臣的好彩頭。

次子大名沈頤,字無妄,小名大壯,頤、無妄、大壯三卦取的是“純正以養,無妄而得,壯勿妄動”之意,無奈意頭雖好,聽起來卻實在粗鄙。後來侯夫人曾道,幸好按八字演算,兩個兒子均未攤到個“大畜”“小畜”這般的卦象,那才是欲哭無淚。

待兄弟二人長到半人高,某次修家譜時,沈勳不知道從哪裏翻出,自家在天啓時曾是餘杭人氏,曾幾度将子弟送去江湖名門、道教聖地鶴鳴派修習武藝。一時沈勳簡直猶如醍醐灌頂,趕緊将自幼體弱的小兒子送走,恨不得這兒子早日了卻塵寰,得道飛升。

沈頤也未辜負其父厚望,垂髫之年便正式出家為道,更得先帝欽定,成為太子的替身道士,後來又以道法高深,在玄都觀做了觀主。

“我這個弟弟,”沈臨搖頭,“小時候其實又頑皮又粘人,哪裏如現在這般,像個木頭似的。你不知道,每次母親見了他之後都要偷偷流淚,然後開始責怪父親。金尊玉貴的一個孩子,也不知小小年紀在道觀裏吃了多少苦。”

錢循腹诽,那你對人家說話還不溫和些,嘴上卻道:“大人兄友弟恭,讓人欣羨。”

沈臨搖了搖頭,“我倒寧願他永遠是沈頤,而不是什麽無妄道長。”

說着軒轅曜從後殿過來,還打着哈欠,“中孚、蹈之,都是稀客。怎麽,有眉目了?”

二人趕忙起身行禮,軒轅曜點了點他們的肩,在他們對面坐下,親手給他們倒了茶,“聽說大慈恩寺的雲閣走水,這事情越來越玄乎了。”

沈臨沉聲道:“方才蹈之發覺點火的是倭人的白紫蘇油,先前圍場案的屍首、刺殺賀尚書的刺客也都是倭人。臣鬥膽猜想,恐怕是晏華亭借為白雪詞複仇之名,借機生事。”

“你說的不無道理。”軒轅曜往後靠了靠,“這幾個案子,你們可曾去問過賀雲升?”

沈臨遲疑道:“先前賀尚書不是在京兆府境內遇刺,且彼時尚未并案,故而臣不曾問詢。”

“可以去問問,”軒轅曜冷聲道,“就算出了家,也是身在檻內,不得清淨。讓他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給朕了了,塵寰盡斷,再入臺閣。”

也不知天子和大舅子是有多不睦,不僅公然遷怒,還要往人家苦主傷口上撒鹽。錢循雖慣來不喜賀家,也覺得賀熙朝實在有幾分可憐。

沈臨因與賀熙朝一同辦過幾件差事,又同朝為官這許多年,到底也有些恻隐之心,只見他支支吾吾道,“既是些陳年舊事,又有些私隐在其中,臣以為還是不要過多追究。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既然牽扯到晏華亭,不管真相如何,還是借機剿滅了重明島為好。”

他這麽說,可算是把朝廷上下一貫以來秘而不宣的計劃擺到了臺面上,軒轅曜笑了笑,“重明島的事,朕自有主張。如今兵部和工部仍在督造船工,短時間內尚拿不出能勝過重明島的戰船,國庫的銀兩也并不十分充裕,朕看還是不急于一時,先屯兵積糧再說。”

軒轅曜又正色道:“圍場案固然重要,可炎娘也是一條人命,斷不得有所偏廢。而朕讓你們深查此事,固然是為了長安的長治久安,也是為了賀雲升。朕日後不僅要用他、還要大用,有些心結不打開,對他自己、對朝廷長遠來看都不是什麽好事。就算是為了皇後,這個心結就不得不除。”

“陛下聖明。”想不到皇上竟不是為了找賀熙朝晦氣,而是為他打算,二人深感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正說了,含涼殿的小廚房送來了午膳,軒轅曜看了眼,“今日他們做了魚湯銀絲面,算你們有口福,陪朕用膳吧。”

二人無比拘謹地陪着皇帝用了頓禦膳,一出宮門便又去買了兩個胡餅,錢循感慨道:“陛下從科舉時便如此儉省,實乃萬民之福。”

沈臨懶得浪費時間陪他一同頌聖,拱手道:“冬至大如年,案子再大也大不過年去,我先回府了。”

錢循與他均是南人,自然省得,也便躬身作別。

可不知為何,他滿腦子都是軒轅曜方才那幾句話,又想起老家冬至常燒紙錢祭奠故人,左思右想,還是打馬向着大慈恩寺而去。

炎娘屍首仍在衙門,白雪詞更早已化作枯骨,就算是千裏孤墳,也都尋覓不得,或許唯有我佛慈悲,方能普度衆生,連同這些最腌臜下賤的女兒。

錢循買了些紙錢,在大慈恩寺圍牆外畫了兩個圈,內書炎娘、白雪詞二名,才有條不紊地燒起紙來。

“塵歸塵,土歸土。二位姑娘在人世嘗盡苦楚,但願往生後能平安喜樂。”錢循喃喃,“只願二位來生別再做什麽色藝雙全的傾城美人,做個覓得良人、和和美美的農婦也好。”

他撣了撣身上雪花,又遠遠看一眼烏黑雲閣,低聲道:“在下才疏學淺,至今未能為二位洗冤,若在天有靈,還請護佑京兆府将真兇繩之以法。”

待紙錢盡數燒成灰燼,錢循正待離去,卻頓住腳步——在百步之外,一極其隐僻之地,有一人重紫官袍,牽着匹青骢馬,直愣愣地望着雲閣,悲喜莫辨。

正是賀熙朝。

zhangjiebiaoti  第十章:一衰複一榮

賀熙朝顯然已經駐足半晌,眼角眉梢盡是飛雪。

“賀尚書。”錢循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賀熙朝目光仍定在雲閣之上,之後才緩緩移開,落在錢循面上,冷淡道:“錢少尹。”

錢循心知他怕是在懷緬往事、追思故人,但本着撿日不如撞日的原則,仍是煞風景地開了口,“今日下官正好從大內出來,陛下命我等向大人請教一些當年之事……”

“不如把我帶到你們京兆府去審?”賀熙朝竟還真的翻身上馬,手執馬鞭指了指衙門的方向,“錢少尹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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