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窮途愧知己
第二十六章:窮途愧知己
去見陳如希的前一夜,錢循輾轉反側,直到将有孕在身的鄭氏都鬧了起來,蹙眉看他,“從松江回來後,你就神神叨叨,大半夜不睡,你又發什麽瘋?”
錢循不能透露太多案情,心裏又實在堵得慌,只好委婉道:“若你在閨中有幾個過往從密的手帕交,各自嫁人後再度重逢,卻發覺對方面目全非,乃至作惡多端,你們不得不分道揚镳……”
鄭氏何等聰明,立時反應過來,“怎麽,你同科犯事了,落在你手上?”
“正是。”錢循苦笑,“當年春風得意馬蹄疾,陛下親賜杏林宴,我奉旨探花,衆人取笑我是如探花,他還為我說話,陪我一同被灌了不少酒。往事猶在眼前,如今為何都變了呢?”
鄭氏難得溫存,開解道:“興許不是他變了,而是你從來不曾真正識得他。”
錢循苦笑,“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
錢循端坐在堂上,不斷翻閱早已爛熟于心的卷宗,仿佛如此就可躲過同科相見的這場難堪。
“人犯已帶到。”
陳如希生平最是喜潔,身上哪怕一點浮灰都要撣去,可如今卻是一身囚衣,蓬頭垢面。
錢循強迫自己不去看他空洞眼神,冷聲道:“陳如希,當街殺人,你可認罪!”
陳如希淡淡道:“大仇得報,何其痛快。我是殺了他,可此人該死,我何罪之有?故而我不認罪。”
錢循早料到他會這麽說,不在霍新之死上糾纏,“那勾連海寇,謀害朝廷命官,意圖謀殺皇嗣,證據确鑿,你可認罪?”
“所謂勾結海寇,不過是給重明島透露了一些賀熙朝的消息,不涉及任何朝廷機密,我問心無愧,亦不認罪。”陳如希擡頭看錢循,“錢蹈之,我若未記錯,令尊一生郁郁不得志,後又英年早逝,論起來亦是賀黨的苦主。如今為了皇後和賀熙朝的滔天權勢,你竟不惜為虎作伥,午夜夢回,你自覺對得住令尊在天之靈麽?”
錢循神色一暗,那一瞬間原有的對他的痛惜因其提及先考而消失大半,“哦?賀黨早就灰飛煙滅,何來賀黨之說?更何況就算賀熙朝曾是賀黨不假,可他為國開邊、革新吏治、剿滅海寇,所建功業哪一件不勝過閣下?而在他辦差的途中行刺,若成了便影響朝廷大局,這又哪裏是忠臣所為?”
“賀氏外戚,若不是因了太後和皇後,賀熙朝小人何德何能比常人多這麽多機會?”陳如希冷笑道,“我若是未記錯,蹈之兄出自錢塘錢氏,也是當地高門,你又哪裏能曉得寒門舉子的辛酸?我屢試不第,後又仕途坎坷,外放十年,而唯一懂我惜我之人,還不是被豪門世家的那些龌龊毀了?”
約莫是說到了傷心事,陳如希眼眶一紅,“世人只道她是卑賤的次等妓子,而白雪詞是那雲中高高在上的仙子,可她比白雪詞又差什麽了?若不是她任俠仗義,她不會收留白雪詞,也不會被誣陷,不會聲名狼藉;若不是她秉性高潔,被誣告後也不肯屈從先前看上她的權貴,她也不會被逼接客;若不是她重情重義,她不會資助我科舉,也不會因怕我受人白眼不願随我外放,更不會出事之後,一意孤行地瞞着我,改名換姓、音訊全無……你道為何那晚我要僞造現場?我還不知背後緣故,只是單純地不想讓她籍籍無名地被當成一個下流妓子草草落葬……”
說到後來,他簡直泣不成聲,錢循想起炎娘遭遇,也難免凄怆,“你如何猜到假白雪詞之身份?”
“先前我未中舉時,炎娘修書給我,說起白雪詞雖然被賀熙朝金屋藏嬌,但還是找機會見了她一面。炎娘心細如發,說白雪詞比平日少了許多傷春悲秋,整個人曠達不少,琴簫樂理更上一層樓。還說白雪詞傷了嗓子,頗有些沙啞,聽着反倒似個少年了,我當時就有些疑心,畢竟他們這般的樂妓,聲音何其珍貴?”陳如希陷入回憶之中,“最先将無妄道長和此事聯系起來,是炎娘走後五日,我翻閱卷宗時發覺在琅琊王之亂時,竟然玄都觀丢過三件寶物,其餘都找到,而禦賜的善淵劍則再不見蹤影,據聞那是世上最細的劍。鬼使神差,那日我去慈恩寺公幹,因我一貫是知曉白雪詞與晏華亭之事的,很是唏噓了一陣,便一直流連到了晚上,登了雲閣。”
“後來想起傳聞中白雪詞就埋在大慈恩寺左近,我下了雲閣,想趁着無人前去憑吊,不想卻發現白雪詞的墓穴被人動過,我壯着膽子查看,發覺棺木不在,只留下了一個衣冠冢。掘墓人不知是粗心大意還是另有用意,竟然将那口善淵劍遺留在其中。”
錢循緩緩道:“當年為白雪詞下葬的,似乎正是賀熙朝。大概他那時還不知善淵劍的底細,以為是白雪詞的貼身之物,便一同附葬了。後來起墓的,怕是晏華亭,他知曉沈頤身份,将那劍留在其中。”
“正是了。天道彰彰,若我不在禮部掌管僧道之事,恐怕無法将真相串聯起來。也正是那時起,我想通了前因後果,也發現了為炎娘報仇的最好計策,就是借刀殺人。”陳如希神色森冷,口氣淡漠,仿佛在說旁人的故事,“無妄道長的身份,白雪詞和晏華亭都是知曉的,可這些年晏華亭似乎仍有理智,并未遷怒沈頤。”
“先前賀熙朝為了皇後出了家,那幾年似乎晏華亭看他也可憐,還算消停,你去挑撥他了?”錢循雖覺得陳如希已徹底走火入魔,但奇妙的是,他竟能将心比心,将他心思猜了個大概。
陳如希笑了笑,“不錯,于是我先在雲閣放了一把火,後來又借着為揚州大明寺佛像重塑金身的由頭,跑去松江府求見。一聽與白雪詞有關,晏華亭立時便見了我。于是我告訴他,重明島做的太過了,圍場案後,帝後便會借機讓賀熙朝出兵海疆,入閣指日可待。而因與回纥國師論道,無妄道長重新出關,還險些在雲閣喪命,幸好賀大人就在左近,英雄救美,從此冰釋前嫌。”
“由此,晏華亭徹底失了神志,才派人在廣陵侯府刺殺……”
“不錯,後來我又湊巧從王臣任那聽聞臨淮王要督軍,便将這個消息傳給他。”陳如希惬意地向後靠了靠,“沙場無情,不論勝敗,晏華亭和賀熙朝總有一人要萬劫不複,運氣好還有可能兩敗俱傷。怎麽,我可算是為炎娘報了仇?賀熙朝這把皇上的好刀再次出鞘見血,朝廷借機收回重明島,我可算是忠君愛國?”
錢循再不想看他一眼,幾乎是倉皇地離開了監牢。
第二十七章:所思渺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