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當然

當然

平井破過很多案子,大的小的,從連環殺人案,到狗子的口糧離奇失蹤,每一件都如被老式攝像機捕捉到鏡頭裏的畫面,膠卷整齊地羅列在平井大腦深處的櫃子裏,等待着他的觀賞。

但沒有什麽比這次更刺激、更令人印象深刻了。

平井站在門外,腳尖只需輕微晃動便能越過門框的交界。

可他沒有動。

這是個十疊大小的屋子,和隔壁渡邊長治的房間一模一樣——除了衛生間,所有“房間”一目了然。

不進去不是因為道德倫理方面的問題,純粹是因為下不去腳。

這間房子的牆壁、地板、家具、電磁爐上冒着熱氣的炖肉,甚至于房門把手上,都被鮮血浸潤。

不是噴濺,也不是塗抹,就像是這個房間本該就是一片血紅粘稠的海。

而“海”的中央,靜靜趴伏着一具蜷縮的屍體,她蒼白如一枚失去生命的貝殼,不再散發着瑩瑩光彩。

“娜美子。”平井嘆息般的從唇間吐出女孩的名字。

身邊的男人納罕地看他一眼,“不進去看看?”他低頭瞅瞅平井□□的雙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怕髒的話我可以幫你哦~”

“不用了。”平井平靜地搖搖頭。

男人沒有多問,手插兜徑直走了進去,鞋底沒有半分污穢。

他彎下腰,盯了兩秒,回首沖平井搖頭示意女子沒有生命體征。

“這房間裏的血,都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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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象是一個人小小的身軀裏,是如何承載住這麽多的血液。

平井沒回話,他站在原地,目光早已離開女孩的身體,轉而看向空蕩的房間角落,那裏不知什麽時候,站着看不清面目的人們,每一個人都穿着熟悉的衣服,有着熟悉的身形,他們靜靜地望着平井,不說話,也沒有動作。

平井清晰地記得每一個人,他知道他們死去時衣服上的每一個褶皺,嘴角痛苦的弧度,緊閉的雙眼背後隐藏的秘密……

“你在看什麽?”身邊突然多了一個聲音,聲音不大,卻清晰得如同有人在他身側撞鐘一般。

平井猛地從怔愣中回神,面前是男人銀色後腦勺,他正滿懷好奇地側着腰,試圖通過達到和平井視野相同的高度來搞清楚少年視線的落點。

“沒什麽。”平井輕輕垂下眼眸,“發了個呆。”

“可我覺得你剛剛不像發呆。”男人捏住下巴,做沉思狀,“倒像是看到了什麽我沒看到的東西。”

很久沒見過這麽沒眼色且直白的人,更準确點說,是很久沒有人能直接揭穿他撒的謊了。

“只是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平井解釋道,“下一步就好辦了……”

“這世界上居然還有我看不到的東西?”男人的聲音與平井解釋聲一起響起來,“我就說根本不可能嘛。”

話音未落,空氣間突然多了某種腥甜惡臭的氣息,黑暗中有某種東西在蠢蠢欲動,它在忌憚着什麽。”

兩人齊刷刷地對視一眼。

“走吧,去個空曠點的地方。”

“稍等。”平井從褲子後口袋掏出一柄裁紙刀。

男人瞪大眼睛,誇張地叫喊:“這位同學,你居然當着老師的面偷東西!”

平井懶得搭理他的表演,“先借用一下,等會兒還給渡邊。”

話畢,他“咔啦啦”推出刀片,毫不猶豫地對着自己的掌心狠狠劃去!

希望這刀夠幹淨,我可不想打破傷風。

平井盯着血液順着生命線的掌紋留下來,滴向地面,融進那一片“血海”中。

“走吧。”他掠過男人探究的目光,反正今次之後,也不會再有見面的可能了,暴露出的一點點“異常”,也都會被人類的記憶淨化淡忘,逐漸抛在腦後吧。

“這下就能确保萬無一失了。”平井甩甩手,“愣着幹嘛,你不是說要去空曠的地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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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此機會,不如來聊聊你是怎麽找到‘嫌犯’的?”

“這種東西一看就……”

“我看那幫警察就沒法‘一看就知道’,不如來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可你不也一看就知道?”

“哎呀,又被你看出來了。”男人假惺惺地驚訝。

“我不會破案。”平井的指尖劃過凹凸不平的鐵鏽表面,推開天臺的大門。

“那你可以跟我分享一下你剛剛看完的故事。”

午夜的都市該是繁華喧鬧的。

這裏卻是寂靜的。

遠處公路上延伸像一條流動的光河,玻璃鋼鐵鑄就的大廈反射着璀璨燈光,這裏同樣看不到星辰,錯落散布的人家亮起一盞盞燈火,如陸地的星光一般。

“故事都是假的。”

平井迎接晚風,少年的聲音在空中帶着一絲涼意:

“花澤女士是一位獨居女性,平日只在公司、家裏兩點一線,鮮少社交,因為性格原因,她沒有朋友。IT行業壓力很大,沒人傾訴的她,想過自殺。

人是惜命的動物。

每到最後關頭,她都會被自己強大的求生意志打敗。

她厭惡懦弱的自己,更厭惡在這人世間停留。

于是她在網上找到了自殺互助會,卻沒想到在裏面找到了人生中第一個願意真心相付的朋友。”

男人的雙臂撐在天臺鏽蝕的圍欄上,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我猜後面是個不怎麽美好的轉折。”

“結果真心相付的女孩是個詛咒纏身的人,不知道從哪裏得來了錯誤的方法,以為将‘祭品’獻上就能将詛咒轉嫁,終結。

‘反正對方也不想活着了啊’,女孩這麽想,于是把對方約到自己知道的、偏僻的地方。為了不打擾到自己鄰居大叔的回家路途,她甚至特意選在偏離主路的地方……”

躁動扭曲的氣息在背後的陰影中慢慢沸騰。

“詛咒觸發的方式的受傷流血,詛咒傳播的方法是通過血液,越多的出血量,會導致詛咒越快發作。

女孩用沾染自己血液的石塊砸向對方,見識過咒靈吞噬人體的場景,她知道那畫面有多慘烈,警方絕不會注意到這一個小小的傷口。

她沒想到的是,對方竟沒有立即死去,而是掙紮着,用盡最後的力氣爬向主幹道求救。

‘你不是早就想死嗎?’女孩捂着被抓傷的手臂,崩潰地叫喊,‘所以我幫你去死啊,你為什麽要反抗!’

她躲在角落裏,看着對方的軀幹扭曲折疊,心裏卻慢慢放晴。

她蹦跳着回家,切肉,撒入香料,土豆,等待隔壁大叔回來美美的吃上一頓晚飯。”

“然而卻等到了這麽個醜玩意兒。”男人撇撇嘴,“能力不怎麽強,隐匿的工夫倒是一流。”

他支起右手,并攏食指中指,頭也不回地瞄準了身後按捺不住的蠢東西。

“砰——”他開口,為自己的空氣手/槍配音。

在平井的餘光中,一個黑影在空中停滞,胸前如同被炮彈擊中一般,驟然間出現了一個大洞,緊跟着“砰”地一聲,大洞後的水泥牆壁跟着炸出一個大坑。

黑影撲通倒地,潰散。

“解決了?”輕松到難以置信,平井都要懷疑自己先前對咒靈的分析是不是産生了巨大的偏差。

“當然。”男人跳下臺階,“啊,忘了放帳了,嘛,無所謂啦,這種事情就交給伊地知吧。”

伊地知,好慘。

平井若無其事地略過還沒消散完全的咒靈,沒有分一絲多餘的眼神到咒靈身上:

“哦,那可真是太好啦。”

就好像,完全看不見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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