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一路奔至養心殿,剛一進屋便看到一身明黃的梁煦站在桌前,梁芊雪鼻子一酸,也顧不上委地的裙擺,踉跄着奔過去一把将其抱住。
後背暖暖的,帶着起伏,還活着,她的皇帝哥哥還活着,沒有被箭射中心口,沒有閉上眼睛再也不理她。
“皇帝哥哥……”梁芊雪一時之間情難自控,頭靠在梁煦背上痛哭起來。
能這般徑直闖進他養心殿的,除了安平長公主便不會再有其他人,梁煦方才雖是背對着大門的,但當他聽到急急的腳步聲後,便已經知道是她了。
只是,他沒預料她會在今天來,更沒想到突兀過來抱着他的皇妹會突然哭出聲來。
梁煦背上一僵,是誰欺負了他的安平?
梁煦轉過身來,低頭看着哭得稀裏嘩啦的梁芊雪,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撫着她微微散亂的發,“是誰欺負了安平?告訴皇兄,皇兄給安平做主。”
梁煦很少會在梁芊雪面前自稱朕。
話音剛落,緊随其後進來的沈朗廷聞言步伐一僵,三兩步走了過來,撩了衣擺跪下道:“臣沈朗廷參見陛下。”
果然是因為昨夜的事,所以一大早便進宮告狀了嗎?
沈朗廷心道。
梁芊雪一大早進宮,沈朗廷亦是跟着來,梁煦眉心一沉,一絲戾光自眼底劃過,冷聲道:“這新婚第一天便弄哭自己的妻子,沈卿可是好得很吶。”
沈朗廷颔首一拜,“臣沒能照顧好長公主,請陛下恕罪。”
“恕罪?沈朗廷,別以為安平嫁給了你,你便能随意謾罵,她可是西涼的長公主,你……”
梁芊雪一聽便知道梁煦是當真動了怒,從前她可舍不得沈朗廷被梁煦懲罰,連罵一句她都舍不得,所以每每心裏委屈,她都不敢讓梁煦知道,以至于後來梁煦得知成婚兩年沈朗廷竟都沒有碰過她時,他當即就想将沈朗廷押出去斬立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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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她不想管自己是不是還會不忍心讓沈朗廷受罰,她只知道,她不能讓沈朗廷因為自己平白無故背上罪名,因為這是導致他後來黑化的根本原因,他可不能黑化呀,她要好好保護皇帝哥哥才行。
如此一想,她立馬打斷梁煦的話,壓了壓啜泣的聲音,道:“皇帝哥哥,他沒有欺負我,是我……是安平太想皇帝哥哥了。”
梁煦面上冷峻未減,眼裏卻是浮出一絲寵溺笑意,“安平莫想護着他,昨日你我才見了面,還是皇兄親自給你蓋上喜帕的,傻丫頭,扯謊都不會。”
梁芊雪并非是從長公主府嫁出去的,而是正正式式從皇宮養心殿上的花轎,不管底下大臣如何勸誡,梁煦還是執意如此,他可不能讓他的安平受一點兒委屈。
梁芊雪雙手圈着梁煦的細腰,在他懷裏蹭了蹭,撒嬌道:“是真的,皇帝哥哥,安平可沒有騙皇帝哥哥,安平是發現自己成親後就不能天天見到皇帝哥哥了,越想越難過,一大早便眼巴巴進宮來了,不關大理寺少卿的事。”
梁煦一下子抓住了梁芊雪話裏的漏洞,“大理寺少卿?”
梁芊雪眼珠一轉,“……皇帝哥哥不覺得這個官名很威風嗎?”
“有皇兄的威風?”梁煦的話頗有些吃味兒的意思。
梁芊雪趕緊哄道:“當然沒有,皇帝哥哥是安平心裏的第一名,誰都比不上。”
臉上陰霾因為她的一句話消散開來,梁煦察覺到自己心裏壓了許久的一塊石頭輕了些許,安平還是他的安平,他愁過她要嫁人的事,如今看來,她即便是天天追着沈朗廷轉,沈朗廷也撼動不了他這個皇兄的地位的。
“好了,哭得跟個小花貓似的,常嬷嬷,帶安平下去擦一擦她的小花臉。”梁煦說道。
“是,陛下。”常嬷嬷走了過來,拉着扒在梁煦身上的梁芊雪道,“殿下,和老奴先下去吧。”
“我不要。”皇兄在大火中閉上眼睛的那個畫面還深深刻在她的腦海裏,她可要多抱一會兒才能讓那個畫面淡掉。
常嬷嬷繼續勸道:“殿下,沈大人可在後頭看着呢,殿下如今可是成了親的了,怎能還像個孩子一般黏着陛下呢。”
此話一出,屋裏的另外三個人心裏都刺出了一些情緒。
低頭見梁芊雪眼裏有了一絲猶豫,梁煦開口道:“安平聽皇兄的話,先跟常嬷嬷下去,皇兄有些話要跟沈卿說。”
梁芊雪還是有些舍不得放手,猶豫一下,道:“那好吧,安平自然是會聽皇帝哥哥的話的。”
……
沈朗廷從養心殿出來,無聲地嘆了嘆,忽然覺得頭有點疼,陛下跟他說的這些話他其實料到了,無非就是強調梁芊雪的身份地位,讓他們沈家仔細着對待,就如母親說的那般,他的确是娶了一尊佛像回來,只不過這尊佛像可護不了他們沈家,弄不好“佛”一生氣,他們沈家便就落得個牢獄之災了。
從前梁芊雪對他的讨好他如何看不出,但他心裏清楚她是怎樣一個人,那虛假做作的笑容後面是如何的蛇蠍心腸,他不理會,只希望她能消停離開,因為他明白,等哪天她口中的所謂喜歡沒了,她會跟他一一算清她的低微。
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成婚僅僅過了一天,她就原形畢露了。
一想到往後的日子,他只覺得頭更加疼了。
大理寺新接的那樁案子因為他要成親的緣故已經交托給了其他人,可他真想以調查案件為借口回大理寺住上些日子。
他一看到她便會覺得頭疼。
拐過回廊便是梁芊雪在養心殿的房間,這是先皇在位時她便住着的房間,後來梁煦繼位,這房間依然保留給了梁芊雪。
屋子的門敞了一掌寬的口子,沈朗廷站在門外,剛要敲門,裏面便傳來了常嬷嬷的聲音,“殿下的心思可逃不過老奴的眼睛,從前殿下喜歡哪樣東西不是喜歡的時候貼着心的寶貝,不喜歡了,便扔在府上随便一個角落落灰。”
“……”梁芊雪沉默以對,梁煦有多了解她她不知道,但常嬷嬷那可真真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她只是眨一眨眼睛,常嬷嬷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是沈大人惹着殿下了?”常嬷嬷試探地問道。
“……他沒惹着我。”他巴不得躲她遠遠的,哪裏能惹她。
“沒惹着,殿下怎麽那樣對他,從前殿下可是看到沈大人皺一下眉頭都會心疼上兩三天的。”一想起今早殿下的反常,常嬷嬷覺得這其中必定有事。
梁芊雪聞言,心裏忽然湧上一股澀意,是呀,從前沈朗廷皺一皺眉頭,她便覺得心裏疼,若是查不到原因來,她能給自己急哭,吃不好,睡不好,每每能瘦好幾圈。
方才看到了皇帝哥哥,其實她心裏已經沒有那麽害怕和恐懼了,可是……
哎,她怎麽就不能重生回遇到沈朗廷之前呢,或者,回到與他成婚以前,哪怕是提前一天也行,可是現在,她和他成了親,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往後該怎麽跟他相處。
見梁芊雪不說話,常嬷嬷繼續小聲問道:“殿下,是不是……昨夜沈大人弄疼殿下了?”
她的殿下從小就怕疼,身上被小石子硌了一下眼裏都會落珠子,昨夜圓房,殿下恐怕吃了不少苦,沈大人看着可不像是會體貼殿下的人。
梁芊雪眉睫一顫,聽了這話後心中倏然跳出一絲恐懼來。
……芊兒,會有些疼,你怕嗎?
那時,黑化後的沈朗廷這般跟她說,當時她是怎麽回答的?她說,她不怕,她想給他生小寶寶,以後他不止有她,還會有小寶寶陪着。
一想起之後的情形,梁芊雪渾身一抽搐,眼淚驟然跌下,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常嬷嬷忙捏着手帕給她拭掉臉上的淚珠,“殿下怎麽哭了?那沈大人也真是不解風情之人,做事也不知道分寸,殿下莫哭了,老奴這就去太醫院拿些藥來,殿下上了藥就不疼了。”
“……”
“……”
屋裏屋外的兩人都有些窘意,梁芊雪只念常嬷嬷話裏間怎麽硬要往那事上說,而沈朗廷只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背上這口大黑鍋,又沉又髒,卻又沒辦法甩掉,這啞巴虧吃得他心裏別扭極了。
常嬷嬷收了手帕要出去,梁芊雪立馬将她拉住,“常嬷嬷,你別去了,不是那事,也不關沈朗廷的事,沈……反正,你別在我面前提他了。”
沈家被誣陷一事是在兩年後,如今她已嫁給沈朗廷,只怕自己必須要耗在沈府兩年了,或者……三年,可她不想住在沈家,一看到沈朗廷,她就會想起他黑化後的可怕,不是表露于外的可怖,是城府深沉,陰森恐怖的狡詐。
沈朗廷是她第一個這麽喜歡的人,連她自己也料想不到,有一天她會害怕自己深深念着的那個明朗少年,恨他,更怕他,可這一切,不關現在的沈朗廷的事,現在的他,也不會對她做那些可怕的事,所以……叫她還怎麽面對現在的沈朗廷呀!
“那殿下在氣沈大人什麽事?”氣到連提都不願提了。
“什麽都沒氣。”梁芊雪急急說道。
常嬷嬷嘆了口氣,“殿下可別跟老奴說,殿下晨間之所以那樣,是因為殿下已經對沈大人不上心了。”
不上心了,便也不再顧慮他的情緒了,愛氣不氣,扔在一邊,最後像長公主府裏的那些小玩意一樣落上灰。
“……”
常嬷嬷将梁芊雪的沉默視作默認,嘴上一抿,哀嘆一聲,輕責道:“哎喲我的殿下耶,這婚姻可不是兒戲,殿下當初說着此生非沈大人不嫁,怎麽這才成親就……”
腦中總是将現在的沈朗廷和黑化後的沈朗廷做對比,梁芊雪只覺得心上越發煩躁起來,“……常嬷嬷,你就當我是得到手了便不上心了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我們別說這事了,我肚子有些餓了,我們去找皇帝哥哥吧。”
常嬷嬷重重一嘆,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這殿下不再喜歡沈大人了,只怕她一個不稱心,沈府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常嬷嬷心中念叨着,這腳上卻是跟緊了梁芊雪,兩人出了房門徑直往正殿走去,屋外走廊一塵不染,誰也不會知道方才有個人站在這裏了許久,他僵直着脊背,将微顫的手緊緊一握,在兩人出來前便轉身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