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傅桐昇見沈朗廷有些失神,繼續追問道:“朗廷哥當真沒有發覺嗎,芊雪……長公主她這幾日有些奇怪,忽然說要來齊洲,而後又說要來裴縣詢問瘟疫的事,從前她可只關心好吃的好玩的,還有……朗廷哥你,對于旁的事情,她可從來都不上心的,而且……”

傅桐昇頓了頓,最終還是猶豫着将藏在心裏的那件事說了出來,“朗廷哥可曾記得今年你生辰那日,當時長公主為你辦了生辰宴,親自張羅了一切,但你因為調查案件,直到夜了你才到,當時長公主以為你不會來,一個人在那哭,眼睛都哭腫了,可是後來見你來了,她忙将眼淚擦幹淨,裝作沒事一般出現在你面前,她跟我說,她不能在你面前流淚,就算是想哭,也不能讓你看到,她說她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到你的心情,後來好幾次,她都因為你不冷不熱地态度自己偷偷在大理寺門口抹眼淚,卻一次都沒讓你看到過,可是方才,她卻在你面前流了眼淚,朗廷哥,這不是她會做的事,你難道不覺得自從和你成親以後,她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嗎?”

沈朗廷從來不知道梁芊雪曾為他哭過,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她是個冷血之人,于他的态度,也不過是因為看上了,所以才假兮兮地對他笑,拼命讨好,也是因為這個,他才從不把她看進眼裏,卻原來,她也曾因為他對她的态度而哭過。

只是現在……即便眼前的人一臉疑惑地看着他,想要他的一句回答,他也開不了這個口。

他要如何跟他解釋,她之所以會變了态度,是因為她将他當做一個玩物一般,玩膩了便丢棄了,于此,她才會不再顧忌從前對他的心思,想哭就哭,何必在意他的存在。

他暗下緊了緊握着長劍的手,在回身之際說道:“長公主的事,我們做臣子的無權過問,她既然高興來裴縣,你我只管護着她的安全便是了。”

他在進來的時候已經暗下吩咐長庚悄悄看着梁芊雪了,只是他不想讓旁的人知道,所以,傅桐昇根本沒注意到一直跟在沈朗廷身旁的長庚此時并不在他們身邊。

無權過問?

傅桐昇不知道沈朗廷到底是如何想的,梁芊雪雖然有些任性,但性子本身不壞的,他不明白為何他會如此不喜歡她。

他沉默一瞬,道:“為何不關心,朗廷哥,她已經是你的娘子了,你當真要如此冷淡地對她嗎?”成親之前,他對她的态度,傅桐昇或許能理解,但現如今他為何還要這樣對她。

就像方才,他連囑咐都沒有一句,直接将她留在外面,一個人進了來。

他當真就這麽鐵石心腸嗎?

娘子……

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沈朗廷覺得自己心裏突生出些漣漪,心情,有些怪異。

“桐昇,你若是不想查案,就不必跟着我了。”沈朗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說完,他回身繼續往前走去。

Advertisement

傅桐昇本來還有話要說,他腦中一直浮現方才看到的景象,梁芊雪站在迎賓小路上,一瞬不瞬地凝着沈朗廷離去的背影,他雖看不清她眼裏的情緒,卻是能感覺到她周身散發出來的悲切。

她在失望,因為她的夫君将她留在那裏,連一句囑咐都沒有。

可現在,他好像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說不出口了,如果不知道兩人婚後的情況,或許他就放下了,可如今他親眼看到他對她的輕慢,心中突然刺出了一些想法。

……

梁芊雪提着裙角尋着那嬰孩的哭聲上了山,待哭聲終是能清楚聽見後,一座小小的茅草屋映入了她的眼簾。

“殿下小心,恐防有詐。”差役見梁芊雪似要進了去,忙低腰走到她身邊道。

梁芊雪其實也有些不敢進去,萬一真是死去嬰孩的魂魄在裏面哭,只怕自己進去了會吓暈過去,便道:“那待太醫來了我們再進去吧。”

沒想等了片刻,等來的人卻不是李太醫和張太醫,而是帶着百來個皇宮侍衛來尋她的常嬷嬷。

梁芊雪心虛地聽着常嬷嬷的念叨,這才知道在聽說她随沈朗廷到齊洲的消息後,梁煦差一點就要微服到齊洲親自來尋她,要不是宋芸恩勸說下來,只怕現在的齊洲都要被鬧翻天了。

常嬷嬷說他們本來該是昨天就能到的,沒想途徑的那座吊橋損壞,所以耽擱了,一行人在州府衙門聽到長公主一行人已經出發去了裴縣後,常嬷嬷腳都軟了,生怕梁芊雪在裴縣沾染到瘟疫,現下看着她沒事,常嬷嬷這才安下心了來,只是這心一定下來,雙眸卻不受控的紅了起來。

“殿下,老奴這魂都要散出去了,殿下先跟老奴回去吧,莫要在這裏停留了,千萬要仔細了自己的身子。”常嬷嬷顫着聲音勸說道。

梁芊雪雖然心裏也有些後怕,知道這次回去皇兄定是會狠狠責備她,但她既然都已經來了,反正都會被責罰,倒不如先将事情都辦妥再回去領罰,于是搖了搖頭,道:“常嬷嬷,你先別說我了,方才我們聽到小屋裏有嬰孩的哭聲,先讓人進去看看吧,只怕是爹娘都去了的小孩在裏面哭呢。”

常嬷嬷這才注意到那嬰孩的哭聲,想着若是不派人進去探個究竟,只怕自己也勸不走梁芊雪,于是回身示意了一名侍衛進去。

不一會兒侍衛抱着一個裹着一件大襖的嬰兒出了來,梁芊雪忙要上前去看,常嬷嬷卻一把将她抓住,“殿下,先讓太醫過去看看,這裴縣瘟疫肆虐,老奴擔心這嬰孩也染上了,若是将病氣傳了過來就不好了。”

雖然臉上還帶着帕子,梁芊雪聽了常嬷嬷的話,一時也不敢上前去,此時張太醫正好帶了李太醫的話過了來,梁芊雪擡手示意讓他過去。

張太醫領旨過了去,仔細查看嬰孩的情況後,臉上忽生出驚異之色,剛要開口,茅草屋的一側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阿肆!”

梁芊雪聞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一件破爛單衣的小孩正抱着幾支柴火一臉驚恐地望着這邊,沒等她反應過來,那小孩扔下手裏的柴火幾步跑了過來,跪在郁書面前,連連磕頭道:“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草民的弟弟已經退燒了,求大人不要将他關起來,他才五個月大,他受不住的,大人,是草民将阿肆偷偷帶出來的,大人要罰就罰草民吧,萬萬留草民弟弟一條性命!”

這小孩大概也只有五六歲的模樣,身上的單衣破破爛爛,滿是傷痕的腳上什麽都沒穿,被凍得通紅,也許是因為害怕的緣故,本就受不住冷的身子顫抖個不停。

梁芊雪一開始被他的模樣和舉動給驚着了,但在聽完他的話後,心裏也漸漸平複了下來,她從常嬷嬷身後探出身來,對那孩子說道:“你……你別怕,我們不是來抓你弟弟的,只是方才聽到他在哭,所以才來看看的。”說完,又覺他單薄的身子幾乎撐不住了,側臉對郁書說道,“郁大人,把你的大氅給他披上,我看他好像要暈過去了。”

郁書聞言,立馬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見那孩子要躲,連聲說着草民不敢,便道:“長公主既要你披上,你便披上,還不快叩謝長公主殿下。”

小孩聽聞眼前這個雖然半蒙着臉但只憑那雙眸子便知是美若天仙的女子竟是當朝長公主,眼裏頓時溢出詫異,又在聽到常嬷嬷的一聲“放肆”後,立即低伏了身子連連叩謝,不敢再看。

“張太醫,這小孩如何了?”梁芊雪沒再去打量跪在地上的小孩,轉頭朝從侍衛手裏接過嬰孩的張太醫問道。

“回殿下,老臣方才探了探這嬰孩的脈象,發現他的确是感染過瘟疫……”

“殿下小心!”常嬷嬷聞言,立即将正探頭望着嬰孩的梁芊雪護在身後。

“常嬷嬷不必驚慌,張太醫既然敢将嬰孩抱過去,想來他應該是無事了。”梁芊雪抓着常嬷嬷橫在她身前的手安撫道。

“殿下聰慧,”張太醫點頭道,“這孩子如今脈象平穩,身子已是痊愈。”說着,他又低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孩,問道:“你可曾給他吃過什麽?”

小孩不敢擡頭,抿嘴想了想,回道:“回大人的話,瘟疫來得兇猛,當時草民抱着弟弟逃出來的時候,家中只剩一點來不及上供的黑藜麥,草民想着既然發生了瘟疫,這黑藜麥想來朝廷也不會要了,就帶在了身上,這段時間草民是用那黑藜麥熬水喂了他。”

黑藜麥!

果然是黑藜麥治的瘟疫!

梁芊雪聽後立馬從常嬷嬷身後跳了出來,激動道:“你只給他食了黑藜麥嗎,那黑藜麥的湯水除了喂食給他以外,可還有過別的用處?”

她記得還要用黑藜麥水擦洗身子才能将嚴重者潰爛的肌膚治好。

小孩繼續回道:“回長公主殿下,草民見弟弟身上起了紅斑,用淘洗過黑藜麥的水煮了給他擦洗了身子,草民的娘親在草民幼時起紅斑的時候也這麽給草民擦洗過。”

“幼時……”梁芊雪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如今才多大,想來也不過五六歲,你娘親呢?既是她用黑藜麥水給你擦洗過身子,這次定也是她跟你說的吧。”

梁芊雪如此說,原是想着這小孩說出黑藜麥一事有功,将他母親搬出來,當是她找到了治瘟疫的法子,到時候也好給些獎勵,她瞧着這孩子衣衫褴褛,面黃肌瘦,卻談吐清晰,心裏已生出有幾分的憐惜。

小孩聽了梁芊雪的話,眼眶頓時紅了,他咬了咬唇瓣,壓下鼻尖酸意,道:“回長公主殿下,草民的母親和父親已經去世,其他親人也都死在了瘟疫中,如今草民與弟弟相依為命,求長公主殿下垂憐,留弟弟一條性命,私自逃出一事,草民甘願接受懲罰,阿肆他才五個月大,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吐出,梁芊雪自出生以來哪裏見過這場面,心上已是一酸,也跟着紅了眼眶,但她不敢耽擱,收了收心中憐憫之意,轉頭對張太醫說道:“張太醫,既然他弟弟是靠着黑藜麥治好的,不若你也拿些黑藜麥去縣裏給裏面得了瘟疫的百姓試試。我前幾日因為身子癢痛,正好帶了些黑藜麥在身上,春喜,你将身上的黑藜麥交給張太醫,常嬷嬷,若是這黑藜麥當真管用,你立刻吩咐下去,讓這些侍衛都去臨縣多買些黑藜麥回來。”

前些時候來了裴縣的三名太醫都束手無策,這突然冒出來一個治療的方子,周遭的人雖心裏覺得黑藜麥治瘟疫有些天方夜譚,但長公主如此吩咐了,他們也都領命散了開來。

常嬷嬷扶着梁芊雪下了山,軟着話想将她勸回去,即便她不願立馬啓程回帝都,至少,先讓她回州府衙門去等消息。

但梁芊雪心裏高興,想着自己糾結了好久該怎麽将黑藜麥的事說出來,如今事情竟異常順利的解決了,怎叫她不高興,便來了性子說什麽都不離開。

瘟疫的事解決了,現在只要将幕後的那些人揪出來,齊洲貪腐案便就能解決了,她該是要留在這裏的,只要她再聽到上一世被處決的那些人的名字,說不定這個案子立馬就能解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