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身後床榻深陷,沈朗廷掀起錦被一角躺在了她的身後,剛一躺下,他的手便伸了過來,稍一用上柔力将裝睡的她摟了過去,于是她就換了一個方向睡在了他懷裏。
梁芊雪僵着身子完全不敢動,不明白他要幹什麽,只覺得淡淡的花瓣香混着他身上原本的青竹茶香直往她鼻子裏鑽。
但沈朗廷在将她摟進懷裏後就不再有動作,梁芊雪卻是如芒在背,就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怕他發現自己醒着,更怕自己要和他去說兩人這般姿勢的緣由。
她十分忐忑地睡在他懷裏,腦子裏只有那幾句話不斷蹦跳着:
他是不是黑化了?
他已經黑化了?
難不成是這幾日發生了什麽讓他提前黑化的事?
直到她在這恐懼中漸漸失去意識,身前的人才張開眼睛看着她松懈下來的眉眼,其實方才匆匆沐浴後過來将她翻轉了身子,只是因為他知道她靠內側睡着不舒服,她躺下時頓僵的身子他看得真切,他知道她傷着的那裏,若是那樣睡着會一直壓着受傷的地方。
他一直以為她愛靠牆睡,所以才會每晚都緊緊貼着內牆,但這幾日裏他回來了的那兩晚,他卻看到她大字型地躺在外側一臉幸福地睡着。
如此看來,她只有在他在的時候才會緊貼着內牆睡,還有方才,他知道她沒有睡着,他摟過她的時候,她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顫抖,她便就這麽讨厭自己麽?
他不明白,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尋找答案,今夜回來,原本是因為知道了她明日就要回帝都,所以想趁此時機和她談談。
他知道,原本自己是想着等案子結束後,兩人回帝都後他再找機會與她懇談,但這幾日幾乎沒見她,心上卻時時挂念上了,所以,他才會決定今晚與她談談。
沒想人是回來了,面對着她,卻不知道怎麽開口,他不知道自己要跟已經對他不上心的人說什麽,去問為何她要那般躲着他睡覺?還是問她為何對自己不上心了?
可這些問題其實他是知道答案的,因為知道,所以便不敢問了。
記得來齊洲前她來了大理寺找他,說是她想回長公主府住,方才她欲言又止的話應該是這個吧,聽見她說因為明日要回去了,所以高興,該是回去後就能回長公主府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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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今夜之後,她會遠離了他,這樣想着,心裏竟已有了些許的不舍,
回去後她要搬回長公主府了,那他呢?說心裏話,他其實并不想住進長公主府,就像當初其實他并不想娶她一樣。
可是,如今為何只是因為擔心她壓着傷口就将她摟了過來?難道是因為那夜将她摟進懷裏後,便貪戀了這份柔軟?
他此時心裏也竄着一句話:她是安平長公主。
他阖上雙眸,将她綿軟的身子往自己身前緊了緊,他不願再想,一切待案件結束後再說。
……
次日梁芊雪醒來的時候身邊已不見沈朗廷,她原本是不想問的,但想着自己今日要走了,所以還是有些惦念着,于是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了常嬷嬷。
常嬷嬷說半個時辰前郁書領着長庚急急過了來,說是終于找到了趙太啓的藏身之處,如今府衙裏的人都散出去找人了,還沒有回來,為了避免趙太啓再次得到消息逃脫,他們必須快些過去,所以沈朗廷匆匆和他們一同出去了。
既然是去辦案了,想來走之前是見不到了,梁芊雪也沒再多說什麽,吩咐常嬷嬷多留些侍衛下來給沈朗廷。
常嬷嬷道:“殿下,能留下來的侍衛已經随沈大人一起出去了,共五個。”
“怎麽才五個?”在裴縣的時候都能留十個在她身邊,現在裴縣那邊也沒留幾個幫着太醫們了,按理說可以多留些給沈朗廷的呀。
常嬷嬷回道:“陛下選了一百名皇宮侍衛随老奴來齊洲保護殿下,後來瘟疫有了法子,殿下讓只留下十個在身邊,其餘的都留在太醫身邊聽候差遣,前兩日裴縣那邊有了新的疫況,之前染過瘟疫的百姓陸續有發熱跡象,那九十個裏有二十幾個也有輕微的發熱跡象,老奴怕他們過了病氣給殿下,吩咐下去讓他們在裴縣先養着,不過殿下不必擔心裴縣的情況,郁知府已經将齊洲的大夫和女醫都派去裴縣了。”
新的疫況?梁芊雪記得上一世感染過瘟疫的百姓并沒有常嬷嬷說的發熱跡象,難不成因為她提前解決了瘟疫,所以事态才會延伸至此?
那是不是她其實不該來的?
梁芊雪內心挫敗,沉默半晌調整了一下糟糕的心情,她讓自己不再去想那瘟疫的事,“那也還有七十來個,常嬷嬷,我這邊要不了這麽多人。”她來裴縣的時候身邊可只有傅桐昇和春喜。
常嬷嬷沒有注意到梁芊雪的心思,回道:“殿下,如今蘇公公帶着龍辇親自來接殿下回去,如此高調,這可和殿下偷溜出來不一樣,身邊不多留些人,只怕給那些得了消息的人鑽了空子,殿下不必擔心,沈大人不會有事的。”
梁芊雪臉上一熱,“我不是擔心他,只是想快些把案子了結。”
“是,是,老奴知道。”常嬷嬷抿着嘴角笑意附和道。
梁芊雪被春喜攙扶着上了龍辇,裏面的陳設自是一般車辇比不了的,甚至比州府衙門特意收拾出來的那間屋子還要奢華舒适,原本沒見着還不在意,現在坐在鹿皮軟墊上,梁芊雪才覺得整個身子都放松下來。
她剛想趴在軟墊上,常嬷嬷進了來,“殿下,連貳過來了,還有裴縣的幾個孩子原本是結伴來州府衙門看連貳的,知道殿下要回帝都了,都來給殿下請安了。”
“叫他們都進來。”本來想着不能再見到麥丫,她還有些遺憾的,沒想他們今日正好來了。
“殿下若是要見他們,先将面紗帶上吧,這幾個孩子雖然沒有感染上瘟疫,老奴還是擔心他們身上會有病氣,還有,殿下,蘇公公那裏還等着的。”常嬷嬷暗示着讓她別說久了,蘇公公是皇帝身邊的人,即便不是打小報告,只怕這些事他也會跟梁煦說的。
“知道了,讓他們都上來,陪我說說話,蘇公公那邊也別讓他們等着,起辇就是了,等到了路口再将他們放下,尋個人送他們回來就是了。”這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龍辇是只有皇帝和皇後才能乘坐的,梁煦是怕梁芊雪回程路上受着委屈,所以才特意讓蘇公公駛了他的車辇來,可見梁煦對梁芊雪的重視,所以即便見着一群穿着粗布襖子的村野小孩興致沖沖地爬進車裏,蘇公公也不敢阻止,生怕惹着了陛下這位掌中之寶呀。
龍辇尺寸比一般車辇要寬敞許多,可畢竟現下裏面擠着七八個孩子,還有梁芊雪和常嬷嬷春喜三人,所以看上去已經滿滿當當,幾個孩子站在裏面,瞧着那坐榻上比雪還白的毛皮,生怕自己的衣裳碰着給弄髒了,所以就算梁芊雪發下話來讓他們坐,他們也不敢坐。
“你們別怕,就算弄髒了,洗洗就是了,倘若洗不掉,那就藏起來,我找找,你們瞧,就是這裏,這一塊污漬就是前幾個月我不小心把糖糕落在上面後弄髒的,我把這一角折了進去,現在還沒人發現呢。”梁芊雪說着,把身後坐墊的一角給扯了出來攤在他們面前。
“嘻嘻嘻——!”麥丫幾人瞧着那褐色毛皮上的一小塊黑紅印記,忍不住低笑出聲。
“殿下。”常嬷嬷忙去制止她的動作。
“常嬷嬷,你去後面馬車裏收拾些好吃的好玩的出來,稍後讓他們帶了回家。”梁芊雪知道只要常嬷嬷在,孩子們定會局促着,于是找了個借口讓常嬷嬷離開。
果然常嬷嬷一走,幾個小孩立刻乖乖坐了下來,麥丫坐在梁芊雪的身側,仰頭看着她,臉頰紅紅的,一副快要哭的模樣,梁芊雪知道她是不舍,她心裏也是,但麥丫可不像她身邊的春喜那樣,她還有家人,即便她喜歡了,也不能随便帶人回去,她撫着麥丫的頭,低頭對她說道:“麥丫乖,之後我再來齊洲的時候,讓你連貳哥哥把你帶到州府衙門裏來見我,可好?”
麥丫重重地點了點頭,而後側身從腰間鼓鼓的荷包裏掏出了許多東西,“長公主殿下,這是我前幾日做的,幸好今天能給你,這是新作的五個毽子,我娘将家裏留着的新布給了我,說是給長公主的東西不可怠慢了,雞毛都是我仔細挑選的,用檀香熏過了,還有這杏梅香包,是我娘做的,用的是今年留存下來的杏子幹磨成的粉和剛摘的臘梅,希望長公主喜歡。”
梁芊雪看着手中同樣花色的兩個東西,心上一暖,只覺得這兩樣東西比這龍辇裏的擺設還珍貴。
春喜将梁芊雪手中的東西接過,她才被常嬷嬷教育過,自然知道這外面的東西不能直接入了殿下的手,特別是香料這些,“殿下,奴婢今早做了些桂花糖糕,要不要拿出來先吃些?”
“自然要了。”
孩子們像之前那樣一窩蜂将糕點都分了去,麥丫和連貳也都拿了一塊,只連貳拿在手裏,卻不吃,梁芊雪見着,問道:“連貳,你為什麽不吃?”
“草民……”連貳欲言又止,最後終是擡起來頭,雙唇緊抿,咚一聲跪了下去,“草民多謝長公主殿下救命之恩。”剛說完,這眼淚就順着他的眼角落了出來。
連貳這一哭,方才還喜滋滋吃着糕點的其他幾個小孩都不敢動作了,只怔怔地望着,不知該如何。
梁芊雪推了推身側的春喜,“春喜,快把他扶起來,他這傷口才剛好些。”
春喜領命起身,連貳不過才六歲,即便是孩子裏最高的,春喜稍一用力,也能将他扶起,輕輕按坐了下去,“這話連我都聽了好多遍了,殿下知道的,今日這情形,你別惹了殿下落淚,到時便要怪罪你了。”
“草民……”
梁芊雪見他暗自咬牙隐忍的模樣,也是不忍,道:“你往後在州府衙門裏好生念書,日後考取功名,這便是謝了我了,知道嗎?”
連貳連忙點頭道:“是,草民謹遵長公主教誨。”
聽了這話,眨巴着眼一直盯着連貳的麥丫這才開口道:“長公主殿下,貳哥哥長大了是能當大官嗎?”
“只要他好好念書,以後就能當大官。”
“那我要當大官的護衛!”身側一小孩舉手道。
“我也要!我也要!”
“我要當第一護衛!”
“……那我當第二護衛!”
龍辇裏頓時像炸開了鍋一樣,春夏起身安撫蹦跳的孩子,生怕他們把車身給跳崩了,可他們就像是地鼠一般,按下這個,那個又起來了,梁芊雪看着這情形,笑得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