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當初在林城聽到下屬跟他說她要成親了是一回事，此刻親耳聽到她身邊最親近的常嬷嬷說起她對另一個男子的愛意又是另一回事，但其實他方才就已經親眼見到過了，只是他将自己的心都瞞了過去，方才在撫柳巷，她不顧危險沖出來，只為了讓她的夫君遠離巷裏的厮殺。
……已是将一切心思都放在了沈大人身上。
她的心，當真裝不下其他人了嗎？
可他不是後來的人。
眸光微動之間，眼底幽深銳利，林祁墨兩手緊攥，道：“常嬷嬷，此次回帝都我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向陛下禀明，若是陛下要制我抗旨一罪，那也是之後的事了，即便陛下要撤我的職，我也無話可說。”
常嬷嬷原以為林祁墨突然回來帝都是為了她家殿下，此刻聽了他的話，面上頓時閃過一絲尴尬，“那倒是老奴多想了，不過林将軍也別怪老奴啰嗦，只是林将軍今年也都二十六了，也該是将殿下放下娶親了。”
林祁墨薄唇一抿，道：“常嬷嬷，阿福她将我忘了，可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對阿福的感情，這十二年來我都沒曾變過，如此，我如何能再娶別的女子，這對那個女子來說不公平。”
常嬷嬷見他一臉嚴肅且認真地說出此話，心裏一時只覺得惋惜，道：“林将軍，你該想着如今林家就只剩你一個了，你……這是要讓你們林家絕後啊。”
林祁墨神色淡淡道：“父親，母親，還有大哥和二姐都投身沙場，林家的人世代為國，林家的孩子更是不懼戰争，自然從未想過為自己留一條後路，此生若是能娶阿福，我自然再無憾事，倘若我與她今生無緣，等将來我戰死沙場，那就祈求來世。”
常嬷嬷看着眼前這個一副成熟穩重模樣的少年将軍，那些十多年前的往事漸漸浮現在眼前，她無聲嘆息，又在心裏感嘆了一聲造化弄人，“林将軍對殿下的情深，老奴自然都是明白的，可是老奴卻不能将這些告訴殿下，以前是顧忌着殿下的情緒，如今就算殿下知道了，她……”
林祁墨見常嬷嬷神色為難，他自然明白她話裏的含義，如今梁芊雪已經成親，即便是知道了他對她的情深又能如何，可是他想着自己此次回帝都的原因，心上驟然一淩，眸光銳利地道：“常嬷嬷，你覺得沈朗廷此人如何？”
常嬷嬷沒想到他突然提起沈朗廷，略略一怔，道：“林将軍怎麽問起沈大人？”
林祁墨道：“就是想知道他是如何的一個人。”
常嬷嬷思索片刻後道：“沈大人的人品林将軍倒是可以放心，他為官清廉，判案嚴明，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只是一開始他性子清冷，常常惹了殿下不快，不過成親後倒是好了些，如今對殿下更是百般體貼。”
聽了常嬷嬷的話，林祁墨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最後他沒再提去見梁芊雪的事，只留了話，說是明日再來，然後帶着一身的猩紅和傷離開了長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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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祁墨走後，常嬷嬷卻沒有立刻出去，她站在原地想着過去的事，思索着不知林将軍的突然出現，會不會讓她家殿下和沈大人之間起什麽波瀾，當初所有人都不敢去想倘若殿下見到林将軍後會是什麽情形，今日倒是見了，卻是暈了過去，也不知道她家殿下的暈倒跟林将軍有沒有關系，想到這裏，常嬷嬷忍不住搖了搖頭，輕嘆了一聲，剛想收斂情緒去後院，回身卻見沈朗廷一撩衣擺進了來。
“沈大人怎麽過來了？可是殿下醒了？”常嬷嬷問道。
沈朗廷從逆光中進來，面色從黑沉漸漸蛻成了淡然，方才他在窗外聽了一些林祁墨和常嬷嬷的對話，心中的疑問大致摸到了一些線頭，可想得越多，心裏的不安也就越多，特別是聽到林祁墨說起他和梁芊雪從前的情誼時，他的心更是隐隐滞痛起來，他的娘子似乎不止傅桐昇一個青梅竹馬，而這林祁墨與她的關系更是比傅桐昇親近。
“常嬷嬷。”他駐足在常嬷嬷身前，壓抑着心中起伏問道，“常嬷嬷可知道關于長公主和林将軍的事？”
常嬷嬷聞言心上一緊，原本想要瞞過去，可轉念又想，沈大人會這麽直白地問，那多少心裏也有了些想法，她已經聽說了，她家殿下今日是為了見林将軍才去了撫柳巷的，她心裏亦是疑惑不解，按理說她家殿下不該記得林将軍的，可又為什麽會私下帶了人去見林将軍呢？方才急着将林将軍勸走，倒是忘了将這件事問清楚了。
沈朗廷見常嬷嬷沉默着沒有回話，又道：“方才常嬷嬷與林将軍的對話，我大致聽到了一些，長公主和林将軍小時候就認識了嗎？可是聽春喜說林将軍已經十二年沒有回過帝都了，長公主和林将軍是如何認識的？怎麽都沒聽長公主提起過關于林将軍的事？”最後這話他有些明知故問，方才他其實聽到了林祁墨說的“忘了”，可他還是想讓常嬷嬷将前因後果都跟他說個明白。
見平常對她們這些下人惜字如金的沈大人竟是抛出了一連串問題，常嬷嬷斟酌片刻，最後心下一橫，讓沈朗廷入了座，自己則站在下方回道：“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沈大人可知道十幾年前東陵軍侵犯西涼邊境，差一點占下林城的事？”
此事發生時沈朗廷也還是個小孩，但他後來也聽說過這件事，于是點了點頭。
常嬷嬷得了他的回應，便接着說道：“當時林家軍拼死抗敵，幾乎戰盡了一兵一卒，若不是後來護國将軍江烨及時率援軍趕到，只怕林城就被東陵國搶占了去，只是林城雖然保了下來，但那場戰役也是損失慘重，不止是護國将軍戰死沙場，林家軍的将士幾乎是無一生還，林老将軍以及他的夫人都死在了城下，兩人的大兒子和二女兒也都在東陵軍攻城時死在了對方的手中，特別是林家小姐，巾帼不讓須眉，與父兄一起上陣殺敵，只可恨那些東陵人，将身受重傷的林小姐抓住後，竟是想要當街侮辱，林小姐不堪受辱，咬舌自盡了，而這些都被由下人帶着躲在附近的林将軍看了個清清楚楚。”
常嬷嬷遠在帝都，自然沒有親眼見過那番景象，但從他人口中聽了林城的事後，心裏還是很震撼的，“林家滿門忠烈，那場戰役後也只有小兒子林将軍被下人的屍首遮擋着存活了下來，太皇太後得知後對他十分憐惜，就派人将他接到了宮裏。許是親眼見到了姐姐慘死在自己面前，林将軍剛到宮裏時性子陰沉得很，不願說話，誰都不理會，直到後來在禦花園被殿下撞見，殿下小時候是整個皇宮的開心果，見了誰都是歡歡喜喜的，最是看不得人傷心難過，那時殿下整日裏都挎着個荷包，裏面放着糖果糕點，只要一看到被訓了話的宮女太監在傷心，她就會過去拿糖果糕點安慰人，所以見着陰沉的林将軍，自然就想要逗他開心。”
常嬷嬷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沈朗廷的臉色，見他面上神情沒什麽變化，也就接着說了下去，“一開始林将軍也是不理會殿下的，可是像殿下這般可愛的人，什麽人會不動容，所以久而久之林将軍就對殿下敞開了心扉，而殿下也越來越黏着林将軍，畢竟林将軍長得好看，武藝也好，在太皇太後宮裏住着時就惹得那些小宮女整日裏議論紛紛，對于這樣一個出衆的郎君，殿下自然不能讓別人搶了去，所以就對外發下話來，說是将來……将來會和林将軍成親，讓旁人都斷了對林将軍的念想，太皇太後聽了倒是沒有反對，畢竟林将軍只跟殿下說話，對別的女子連看都不會看一眼。”
“那之後長公主為何會……”沈朗廷突然插話道，他其實知道常嬷嬷會将後面的事告訴他，只是他心中泛起的酸澀不斷上湧，嘴裏已是滿滿的苦味，若是再不開口說些什麽，只怕那種滋味會将他的胸口堵得滿滿的。
常嬷嬷聞言略略一頓，眼底漸漸浮上了憾意，道：“後來太皇太後薨逝，林将軍自然不能再住在宮裏，而那時平靜了幾年的邊境又有了異動，東陵軍在林城附近蠢蠢欲動，而重建的林家軍也需要人領導，所以陛下就讓林将軍接了他父親的帥印回去接管林家軍。當時殿下雖然很是不舍，但林将軍答應殿下，說是每年過年都會回來看她，等她十五歲及笄，他就回來娶她。之後殿下就整日裏數着還有多少天過除夕，盼着林将軍回來的日子，那年除夕，林将軍倒是真的回來了，所以殿下也就相信将來林将軍一定會回來娶她，誰曾想，在殿下六歲那年，也是像今日這樣臨近除夕的時候，邊境突然爆發戰役，除夕夜殿下沒能等到林将軍回來，臨近上元節時竟是等來了林将軍的副将把他裹滿血污的铠甲送回了皇宮。”
話到此處，一直聽着的沈朗廷終是皺了皺眉，就如今看來，林将軍的死自然是烏龍，但那時六歲的長公主聽了這個消息定是受不住的，可即便是如此，到底是曾許諾過終身的人，該是不會因為這個烏龍就将人給忘了吧，“可我記得那場戰役林将軍帶領一百多人将三千東陵先鋒軍斬殺，他因此戰一戰成名，之後為何會十二年不再回帝都了？”
常嬷嬷沉肩一嘆，道：“拿到林将軍铠甲那晚，殿下抱着铠甲将自己鎖在了卧房內，任憑大家如何勸說都不開門，之後還是陛下得了消息過來将門撞了開，進去一瞧，發現殿下哭得全身通紅，已是發了高燒，陛下立刻請了太醫來瞧，所有法子都試了，可殿下就是高燒不退，太醫用藥将熱度退下，隔日溫度就又起了來，殿下就這麽昏昏沉沉地病了半個月，等痊愈時竟是完全不提林将軍的事，陛下得知後過來問了殿下些話，發現殿下什麽都記得，唯獨忘了林将軍的一切，也就在這時，邊境那邊傳回來八百裏加急軍報，說是本以為戰死沙場的林将軍其實是用了一招瞞天過海，将兩方将士都騙了去，他率領了一百位西涼士兵在沼澤地裏埋伏了十幾天，在東陵軍放松警戒時趁夜偷襲了東陵軍的先鋒營，一舉将東陵軍逼退了幾十裏。陛下得知捷報，自然是高興的，但看着還沒恢複精神的殿下，斟酌後讓蘇公公去了林城傳旨。”
“是陛下……”
常嬷嬷點了點頭，道：“殿下因為林将軍病得幾乎去了半條命，加上那時殿下已經将林将軍忘了，所以陛下自然不會讓殿下再見林将軍，蘇公公帶着陛下的嘉獎令去了林城，同時也帶去了陛下的口谕，讓林将軍此生非召不得回帝都。”
語畢，卻見面前的人已是眉頭緊鎖，常嬷嬷急忙道：“沈大人，這十多年裏殿下身邊的人都不敢提有關林将軍的事，殿下也該是不記得林将軍的，這回也不知是為何會突然去見了，但沈大人千萬別懷疑殿下對沈大人的心意，殿下她心裏可只有沈大人一人而已。”
她為何會去撫柳巷見林祁墨，這個問題也是沈朗廷此刻最想知道的。
那個林祁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