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陸淮極低的聲線, 被葉楚聽了個明白。

葉楚擡頭看了看,大雨仍沒有停歇的趨勢, 她緩緩轉過身去。

陸淮正好站在她的身後, 風衣敞着,玄黑色襯衣上面開了兩顆扣子。那雙漆黑的眼睛剛巧在看着她。

他在等待她的回答。

陸淮沒有繼續開口, 神色淡然未動, 仿佛方才那句邀請不是從他口中講出的那樣。

今夜的這場雨下得那樣大,想必短時間內都不會停。葉楚沒能找到別的法子回家,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這樣一個辦法。

“葉家的車子今天沒有來。”葉楚交待了一下現在的情形,就算是回複了陸淮剛才的問題。

陸淮:“電車站好像離恒興茶社也不近。”

葉楚一愣, 她仿佛明白了陸淮的意思。上回在學堂附近偶遇陸淮, 他講過, 她對他不必那樣拘謹。

先前,因為無法确定陸淮的态度,葉楚才處處躲他。可現在, 她已經清楚,陸淮并無敵意。

她便能用朋友的态度對待陸淮了。

葉楚現在攔不到黃包車, 若是能借督軍府的車一用,倒也十分便利。

……

葉楚擡眼看着陸淮,撞進他漆黑的眼睛裏。陸淮一直在看她, 卻仍是沒有想要說話的樣子。

葉楚頓了幾秒,繼續開口:“能不能……”

陸淮淡淡一句:“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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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楚只能接着講了下去:“能不能勞煩三少送我回去?”

“嗯。”

陸淮的聲音依舊很淡,語氣卻變了幾分,能看見他眼底浮起的笑意, 輕不可察。

陸淮起步離開了恒興茶社,葉楚看着他的背影。天氣有些冷,她繼續站在門口等待。

沒過多久,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葉楚的面前。陸淮從車裏扭頭,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車。

開車的人是陸淮,葉楚覺得有些奇怪。她先開了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上。車廂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葉楚問:“今天,三少是自己開車來的嗎?”

陸淮點頭:“今天司機告了假,所以我一個人來的。”

葉楚很快就信了,其實,陸淮沒有告訴她。司機現下還留在督軍府裏,陸淮主動放了他一天假,自己過來。

陸淮的手放在方向盤上,神色從容。他們的車穿過上海灘的街道,越往葉公館開,就越安靜。

葉楚坐了陸淮的車回家,若是一言不發,就顯得生分又尴尬了。

她記起前些天看到報紙,耶松船廠的一艘船出了事故,據說,少帥陸淮替陸督軍撫慰了那些受害者的家屬。

在上海灘,清會和鴻門水火不容,因為有着陸淮的牽制,才能維持和平的表象。

葉楚找到了開口的契機。

“謝謝三少。”

陸淮仍看着前方,開口道:“為什麽?”

“前幾日在報紙上看到,耶松船廠的事故,我很是抱歉。”葉楚說,“三少辛苦,為了華東地區的百姓們,做了許多事。”

葉楚講話的時候看向陸淮,卻在提到“耶松船廠”四個字時,發覺陸淮的眉心一緊。

葉楚很快就察覺到了陸淮的不對勁,她那句話裏似乎有哪裏出了錯。

“三少?”葉楚的聲音清透,她在旁小心翼翼地探着。

聽到葉楚的聲音,陸淮覺得方才心底升起的怒火勉強降下了幾分,他終于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兩個人的視線相接,她的眼睛清亮至極。之前他們的見面要麽是相互試探,要麽就态度疏離,這一次卻不一樣。

這輛車上沒有別人,陸淮和葉楚的距離不遠不近,卻因為只有他們二人,莫名感覺近了一些。

不知怎的,看着葉楚的眼睛,陸淮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他的視線逐漸模糊了起來。

他們兩人是見過幾次面,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他也說不上來。

陸淮沒有多想,視線重新落回葉楚身上,淡淡回了一句:“葉二小姐。”

分明她沒有詢問半句話,他卻清楚她的心思。

葉楚年紀雖小,可她關心的事情卻很多。陸淮明白,她想問之前耶松船廠那件事。

好奇心重不是一件好事,有時候,人甚至會因為好奇心害死自己。

耶松船廠這場事故複雜得很,那個處處針對自己的人一手安排了這件事。

陸淮知道葉楚很聰明,但他并不希望她被牽扯進這些事情裏。在陸淮看來,葉楚是一個女學生,應該擁有無憂無慮的日子。

思索後,陸淮開了口:“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但你只要安心過好現在的日子就可以了。”

葉楚怔了一怔。陸淮的話很有深意,但他是什麽意思?

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樣……難道說耶松船廠的船出事其實并不僅僅是一場普通的事故嗎?

又或者,這件事有幕後黑手在操控,而陸淮不告訴她過多的事情,只是不想将她牽扯進來。

……

“好,我會的。”葉楚沒有多問,認真回了陸淮。

“嗯。”

得到了葉楚的回答後,陸淮凝視着前方的道路,注意力繼續放在方向盤上。下雨天,路這樣滑,應當小心謹慎才是。

汽車平穩地開着,一旁的葉楚卻坐在那裏心神不寧。

通過陸淮的話,葉楚知道了耶松船廠這場事故的複雜性。但是上輩子,這件事并沒有發生。

葉楚前幾日看到日報的報道,原本以為只是因為她的重生,才導致有些事情的軌跡産生了偏差。

現在想來,這場事故遠遠沒有看上去那樣簡單。

陸淮不告訴她真相,是不是這件事的背後,有人在默默操控着他人的生命?

若是真有幕後黑手呢?那會是誰?

葉楚想到了一個人,不禁背脊一涼。

莫清寒。

按理來說,葉嘉柔上大學的時候才認識了莫清寒。那時,兩人才一見鐘情。葉楚根本就不清楚,這時候的莫清寒現在到底在哪裏。

難道……莫清寒現在就已經在培養自己的勢力了麽?

他那樣早就開始針對陸淮了嗎?

……

葉楚偏過頭,看着陸淮,瞧見他的側臉線條分明,表情認真得緊。

擔憂從心底升起,因為害怕,葉楚的手在微微顫抖。

她害怕他會死。

似是注意到了葉楚的視線,陸淮看了她一眼:“葉二小姐?怎麽了?”

葉楚定了定神:“今夜下了好大的雨,三少開車回督軍府的路上,一定要小心才是。”

葉楚的反應很快,她并不想讓陸淮起疑心。所以下一秒,她立即收回了視線,往前面看。

陸淮神情淡淡,眼底卻有很淺的笑意:“謝謝葉二小姐的關心,我向來都很注意。”

待到葉楚看向前面的道路時,才發覺葉公館快要到了,她猛地回過神來。

要是葉家的人看到了陸三少送她回家,她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和母親解釋這件事。

即便他們沒有見到車裏的陸淮,她被一個成年男子送回葉公館,這樣的事情也不好。

更何況葉嘉柔和蔣姨娘是碎嘴的人,成天想法子要給葉楚下絆子,她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

不行,得盡快下車才是。

葉楚忽然開了口:“三少,可以在前面那個路口停下嗎?”

陸淮放在方向盤上的手一頓,他沒有講話,眼底的笑意卻消失了,嘴角微微下沉。

陸淮的語氣冷了幾分:“葉二小姐的意思是?”

葉楚自然看見了陸淮已然下沉的嘴角,她清楚他心中有些不悅。若是她不能解釋清楚,要想和他保持良好的關系就不容易了。

葉楚想了幾秒,立刻就給出了回答。

“葉楚現在只是一個學堂裏的女學生,這麽晚歸家本就不大合适,若是被一個陌生男子送回去更為不妥了。”

陸淮挑了挑眉:“陌生男子?”

他緩緩念出這幾個字,輕描淡寫,似乎聽不出他的情緒。

葉楚卻曉得陸淮的性子,方才那句話并沒有解開他的疑惑,反倒令他覺得,她又開始疏遠他。

葉楚思索了一下,依舊維持着先前的語氣,但講出來的話卻變了。

“人人都敬佩陸家三少,葉家人也不例外。”

葉楚話裏話外都在恭維陸淮,她非但又一次稱贊了陸淮,這回還表明了葉家人對他的态度。

“可葉楚将三少當做自己的朋友。”

陸淮淡瞥了她一眼:“哦?”

只見葉楚認真擡眼,和他對視。她的目光中沒有懼怕,也沒有疏離,姿态從從容容,絲毫沒有拘謹的神态。

仿佛只把他當成一個普通朋友。

陸淮曾經在信禮中學附近見過葉楚一次,他那時講,希望下次葉楚見到他時,能夠把他當成朋友對待。

嗯,看來上次他說的話,她都記在心裏了。

汽車已經緩緩停在了路口,陸淮的手擱在方向盤上,他等着聽,她還會繼續說些什麽。

“若是能和三少認識,自然是葉家的榮幸。”

葉楚的幾縷碎發落在了額前,烏黑的發襯托着她的皮膚,在夜裏顯得愈發白皙。

陸淮看着她,神色淡然,表面上不動聲色。

葉楚遲疑了幾秒:“其實……”

她頓了一頓,繼續說:“家裏人并不知道我和三少見過幾次面。”

陸淮淡淡開口:“所以?”

陸淮的車已經停了,葉楚知道他的意思是,已經答應了她的要求。但正因為如此,她更加要把理由解釋明白。

陸淮給了她尊重,葉楚也應該用同樣的态度對待他。

他們之間的交往,向來如此。

葉楚不慌不忙,繼續開口:“要是葉公館的人見到三少的車,他們定會詢問葉楚。”

“更何況,葉楚是一個女學生,而三少是堂堂少帥。兩人夜裏相見,又同乘一車……”

“葉楚尚未嫁人,三少也沒有娶親。”

“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對三少的名聲也不好聽。”

陸淮聲線極低:“是嗎?”

僅僅只是不想讓他送到葉公館門口,葉楚便七拐八彎地講了那麽借口,甚至連嫁人娶親都扯上了。

還真是難為她了。

陸淮的嘴角浮起了一個極淺的笑容。

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日從嚴家私宅到葉公館的路上,那個聰明又有趣的女孩。

只不過,這一回,葉楚不是為了應付自己的試探。

陸淮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重複了葉楚講過的一句話:“兩人夜裏相見。”

陸淮細想着葉楚方才的解釋,越想越覺得這六個字有點意思。

他們不過是在茶館裏“偶遇”,卻被她理解成了“夜裏相見”,頗有一種夜半三更,瓜田李下的意味。

葉楚愣住,其實這本只是她随口一提,她沒想到陸淮居然會摳着字眼不放。

可陸淮已經開口了,她現在好像沒有收回這句話的理由了。

陸淮問:“你是這麽想的?”

葉楚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能低下頭回答:“是。”

不知怎的,她的臉頰竟有了一絲熱意。她現在仔細一聽,那句話的意思确實會讓人想錯。

陸淮看着葉楚,她的長發安靜乖巧地披下來,遮擋住了她的臉。他無法看清她的神色,卻注意到了一個地方。

她的耳根已經發紅了。

瞧見她不知所措的樣子,陸淮覺得更有趣了,他輕輕勾起唇角。

“葉二小姐,下次你可以慢慢同葉家人講。”

“你和陸三少認識的事情了。”

葉楚怔了幾秒,只能回答:“好。”

時間已經不早了,葉楚和陸淮告別後,就下了車。這時,雨已經停了,她朝着葉公館走去,步子有些快。

陸淮的車仍停在路口,葉公館就在路的盡頭,公館門口的燈一直亮着。

陸淮看着那個纖瘦的背影,葉楚的步子雖小,卻快得很,似乎她極想快點回到家中。

她的長發在耳後飄着,襯着她的身軀更為遙遠。

葉楚知道陸淮的車還沒有離開,走到葉公館門口時,她停住了腳步。

葉楚轉身,對着那輛車擺了擺手。

他們之間隔了有一些距離,葉楚擔心陸淮看不到,揮手的幅度也大了一些。

那只白嫩的小手在夜裏拼命揮動着,明晃晃地亮。

陸淮笑了。

等到葉楚進去,葉公館的門又再次合上。在路的盡頭,那扇漆黑的大門緊閉。陸淮這才離開了。

葉楚回了葉公館後,大門這才鎖了起來。她和母親簡單解釋了今天晚歸的理由。

為了不令蘇蘭擔心,葉楚只能撒了一個小謊。至于陸淮讓她告訴葉家人,她和陸三少認識的這件事。

這些話不能講的那樣急,葉楚暫時還是先放在心底吧。

葉楚回房間後,早已累得不行,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快合上眼睛了。

四下靜得很,連細碎的聲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但這天夜裏,許久未曾出現的聲音,竟響了起來。

“耶松船廠事故的幕後黑手是莫清寒。”

“他來意不善。”

“一定要多加小心。”

……

那三個字令葉楚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她突然間困意全無。

陸淮方才在車上同她講的時候,葉楚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耶松船廠的事情已經是一場無法預料的意外了。

所以,她沒有猜錯,莫清寒現在已經開始培養自己的勢力了。

而這一次的事故,就是莫清寒向陸淮的挑釁。

上輩子,莫清寒出現的時候并沒有那麽早。重生後,竟有那麽多事發生了變化。

葉楚知道,莫清寒目前針對的人只有陸淮。

葉楚心一沉,如果她一直隐藏下去,陸淮是否會受傷?

她保證過,上輩子陸淮對她有恩,要是陸淮有事,她絕對不會置之不理。

他們兩人關系尚可。陸淮和葉楚現在是普通朋友,她不能直接去提醒他。

重生這件事本來就很古怪了,若是葉楚對陸淮講莫清寒的事情,他疑心重,不一定會相信。

為了讓陸淮相信自己,葉楚要換一種法子去做。

她要找機會向陸淮投誠。

這也意味着,葉楚必須要主動接近陸淮。

……

為了保證陸淮的安全,這件事越早越好。

——

另一頭,陸淮送了葉楚回家,這絕對能讓沈九萬分欣喜,可惜,他并沒有看到這一幕。

在這兩人離開茶社前,沈九就因為一些事情先走了。

那時,葉楚跌入了陸淮懷裏,沈九興致勃勃地看着,想着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

但是,曹安走到沈九身邊,低聲說:“九爺,大都會有人砸場子。”

沈九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陸淮他們那,沒聽清曹安的話。他還在想着,陸淮怎麽不和葉楚走近一點,姑娘抱都抱了,當然要趁勢抱得更緊啊。

曹安雖不忍打擾九爺的興致,但是這事非同小可,他只能又說了一遍:“九爺,大都會有人砸場子,需要您過去一趟。”

沈九這下聽了個明白,他陰着臉:“哪個不長眼的來鬧事?”

曹安說:“是鴻門的喬六爺。”

一聽到喬六這兩個字,沈九的臉色更差了。清會和鴻門向來不對頭,喬六更是處處與自己作對,逮着機會就會來膈應自己。

沈九氣急:“這個喬雲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我實施大計劃的時候犯毛病!”

這次,喬六就是看準了自己在恒興茶社,才特意去大都會鬧事。

沈九知道,自己這趟非過去不可,沒看見自己,喬六絕不會罷休。

只可惜不能看眼前這場好戲了,沈九有些惋惜。

随即,沈九下定了主意,等他忙完清會的事,就去找陸淮。陸淮和葉楚好不容易按着他的想法獨處了一回,他又怎麽能不好好詢問一番。

沈九說:“我們走。”

曹安說:“是,九爺!”

沈九和曹安坐在車上,曹安剛才已經打探了消息,現在準備和沈九彙報。

曹安:“九爺,您還記得那個勾引您的舞女嗎?”

大都會有個舞女喜歡上了九爺,有一次那舞女勾引九爺,沒想到九爺完全不吃那一套,直接把舞女扔了出去。

沈九挑了挑眉,他印象中好像是有這麽一個人。

沈九問:“怎麽?這舞女和喬六有關?”

曹安趁機拍了一下沈九的馬屁:“九爺,您真是神通廣大,我還沒說您就猜到了。”

“這舞女被您趕出去後,不知怎的,居然搭上了喬六,做了喬六的小情人。”

沈九冷笑,現在他還有什麽不清楚,喬六今日肯定是借着舞女的名頭來挑事。

沈九才不信喬六有多喜歡那舞女,喬六女人多得很,他就是要故意和自己作對。

沈九并沒有把喬六放在眼裏,他煩躁的是,自己不能看到陸淮和葉楚接下來的事了。

自己白白浪費了這麽的力氣,思及此,沈九的臉色沉了下來。

忠心護主的曹安一看九爺生氣了,頓時給沈九出了主意:“九爺,要不我去派人整一下喬六?”

沈九一頓,有些好奇,扭過頭看着曹安:“那你說說怎麽個整治法?”

曹安一聽有戲,他之前早就看喬六不爽了,處處和九爺作對,虧得自己費了好幾天,才想出了好幾個陰損的法子,差點想破腦袋。

“我們可以和喬六一樣,也去他的仙樂宮搗亂,把他那裏的舞女都悄悄打一頓,等到要上臺的時候,一個都拿不出手。”

曹安自以為出了個極好的主意,等着沈九的表揚。

沈九怒極反笑,他這會不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曹安,示意他繼續說,看看他的腦子到底有多傻。

“還有嗎?繼續說,九爺我聽着。”沈九說。

“九爺這法子你要多少有多少,我在家裏想了好久了,我們還可以在喬六的車上做個手腳,到時候車一翻,喬六沒準門牙都磕掉了。”

想着喬六說話漏風的樣子,曹安就樂個不行,他的笑聲粗犷,差點把屋頂都給掀了。

越笑越覺得不對勁,九爺怎麽沒跟着一起笑呢,曹安的笑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裏,最後消散在空氣裏。

“呵呵。”沈九冷笑兩聲,給曹安的腦門就來了一下:“我是看清你了,你就是個沒腦子的,這事你沒和別人說吧,我可不想被人笑掉大牙。”

曹安吓得擺手:“我自己就在心裏尋思過,從來沒和人講過。”

沈九收回手:“看看你出的是什麽主意,我們是流氓嗎?我居然在你身上浪費了這麽多時間,快點跟上,趕緊去大都會。”

曹安一臉委屈地跟在沈九的身後,他心想,九爺莫不是忘了,他們本來就是流氓啊。

車子開得比平時快得多,沒過多久就到了大都會。

喬六故意等着沈九和曹安不在的一天,來大都會找茬,他就是要時不時給沈九來點不痛快。

長期盯着大都會的手下一彙報,喬六就立即帶着人馬趕到了大都會。

沈九到大都會的第一眼,就看到喬六靠在自己大廳沙發上喝着茶,一舉一動都優雅至極,好似這裏是他開的一樣。

格外刺眼。

大都會的客人都被吓得跑了大半,幾個還在角落裏瑟瑟發抖,顯然之前被喬六的人吓到了。

“曹安。”沈九叫了一聲。

“九爺,有什麽事你吩咐。”曹安大跨一步上前,他等着九爺下達命令,好好整治一下喬六。

“你說這大廳怎麽有股臭味,是九爺我鼻子出問題了嗎?”沈九伸手在鼻子邊揮了揮,一臉嫌棄。

平時腦子不靈光的曹安,這時卻迅速領略了沈九的話,他立馬接上:“九爺的鼻子靈得很,怎麽可能出錯,大廳沙發上的确有個臭蟲,臭氣熏天。”

沈九說的是誰,在場的人都知道,站在喬六身後的手下面露忿忿之色,想要上前,喬六卻打了個手勢,制止了。

“沈九,別老站着,坐着說話。”喬六就跟這裏的主人一樣,随意指了指面前的位置,漫不經心的樣子,氣得人牙疼。

“呵,我看你是被女人掏空了身體,腳軟地非要坐在沙發上,算了,就當我同情你,這張沙發就送你了。”沈九一點也沒怵。

他上下打量着喬六,好像看着一個中看不重用的軟腳蝦。

曹安在心中暗道一聲好,果然九爺一出馬,就知有沒有。

喬六臉色一點未變,他翹了翹嘴角,笑了:“沈九,我是來給笑笑鳴不平的,她說她在你這當舞女的時候,老是受人欺負。”

笑笑不知為何,被喬六看上,成了他的小情人,目前來說還算是得寵,就是不知道會有多久罷了。

不過要說喬六為一個女人出頭,這是不可能的,他想寵人的時候就對她百般好,厭棄了之後就跟垃圾沒什麽兩樣。

喬六和沈九向來不對頭,兩人時不時就會給對方找個茬。今兒算是例行公事,借着歌女的由頭,讓沈九不快。

“笑笑?笑笑是誰?”沈九掏了掏耳朵,故作不知。

曹安故意說:“九爺,笑笑就是那個被您趕出去的舞女啊。”

沈九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你說的是她啊,大都會長得最醜,舞跳得最差、聲音又難聽的那個人啊。”

沈九看向喬六,故作不解:“喬雲笙,你是不是眼睛有問題?為這個女人找公道?”

笑笑不是個安分的人,跳舞也不認真,沈九早就看不慣她了。後來她設法勾引沈九,沈九徹底怒了,把她趕了出去。

喬六對沈九的話恍若未聞,他把身邊的女人摟了過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女人的長發。

喬六淡淡反駁:“總比你好,一把歲數了,連女人的滋味都沒嘗過。”

喬六瞥了沈九一眼,說:“沈九,你莫不是不行吧?”

沈九這才發覺喬六身邊有個女人,面容很嫩,明明二十多歲了,看上去如同十六七歲一樣,身上還有一種學生氣息,這人正是笑笑。

沈九呵呵兩聲,喬六以為這麽說就會激怒他,那真是想多了。

沈九挑釁:“用不着你擔心,倒是你女人太多,小心有天死在床上。”

“我看你這麽攤在沙發上,起也起不來,看來是身體虧損得厲害,我剛好曉得一個中醫,可以介紹給你認識。”

沈九一臉壞笑:“專治男性隐疾。”

喬六挑了挑眉:“你這麽清楚,莫非你看過?”喬六還掃了沈九的身上,表示了自己的懷疑。

沈九和喬六一來一往,争鋒相對,誰也不退後一步。

這時,喬六瞥了笑笑一眼,語氣淡淡:“笑笑,好歹沈九也算你的前老板,打個招呼吧。”

笑笑說:“九爺,我是笑笑。”

沈九看都沒看她,扭頭看曹安:“曹安,我都說不認識這個女人了,這兩人還非要貼上來。”

“你說這不是犯賤是什麽?”

曹安捧場:“九爺,您說的是,有些人就是不知好歹,聽不懂人話。”

笑笑聽出沈九和曹安的諷刺,臉白了一白,看向了喬六。

喬六神色未變,仿佛并不在意沈九的話,他摸了摸笑笑的頭發,以示鼓勵。

笑笑又柔聲道:“九爺,我本以為大都會算不錯的了,可是和仙樂宮一比,那還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呢。”

“想來我倒真要感謝九爺把我趕出大都會呢,要不我又怎麽會遇上六爺。”

笑笑看着喬六滿臉愛意。雖說她之前勾引過沈九,但是沈九不喜歡自己,還把自己趕出大都會,她對沈九的心思早就歇了。

後來她遇上了喬六,喬六外表俊雅,待人溫和,完全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可怕。

在此之前,喬六一直對笑笑很溫柔,笑笑完全不知喬六帶着自己,只是為了氣沈九。

沈九冷笑:“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一個舞女還敢挑釁他。

然後,沈九叫了一聲:“曹安,讓她閉嘴。”

曹安立馬應聲:“是,九爺!”曹安的速度極快,走到笑笑面前,揚手給了她一巴掌。

按理說,喬六就坐在笑笑身邊,他若有心阻止,笑笑絕對不會挨這巴掌。但現在看來,喬六根本沒有阻止的意思。

笑笑捂住臉,有些不敢相信沈九居然說打就打,她泛着淚水:“六爺……”

喬六輕輕地摸上笑笑的臉,不緊不慢地說:“沈九,這就是你對待女人的态度?”

沈九冷哼一聲:“管她男人還是女人,我看不順眼的,不會對她客氣。”

惡心完沈九後,喬六站起身:“沈嬌娥,我們打擾得夠久了,就不妨礙你做生意了。”

沈九眼皮子都沒擡一下,看着喬六的背影說:“放心,待會我就讓我手下把那中醫的地址送過去,有病要早治,千萬別怕丢臉。”

喬六一走,沈九就瞥了一眼曹安,曹安回了一個事情辦好的眼神。

在和喬六對峙期間,沈九給曹安使了個眼色,曹安立即就實施了他的第二個方案,在喬六的車上動了些手腳。

不是沈九誇,曹安別的事不行,給別人下絆子的事情做得可是完美無缺,連沈九也要道一聲好。

曹安這麽說,事情肯定辦得很妥當。沈九心情好地哼着小曲,回了房間。

那頭,喬六走出了大都會,瞥了顧平一眼:“不要讓我再看見她。”

膈應完沈九,笑笑這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自然沒必要再留下了。

顧平會意,喬六繼續向前緩緩走着。

身後的笑笑未聽見喬六的話,正要跟上去,被顧平攔住了。

顧平面無表情地把笑笑扔給鴻門的其他人,說:“把她弄出上海灘,越快越好。”

随即,顧平徑直往前走了。

笑笑蒙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分明六爺對她很好,剛才還對自己和顏悅色的,絕不會這樣對待自己。

笑笑想要掙脫,但是很快她就被打暈,失去了知覺。

喬六坐在汽車後座閉目養神,突然,車子猛地搖晃了起來,喬六趕緊抓住了車上的扶手。

車子劇烈地晃了幾下後,“砰”得一聲巨響,車子停了下來。

司機定了定心神,趕忙下車查看,接着戰戰兢兢地彙報。

“六爺,車子爆胎了。”

喬六的臉色一冷,一定是沈九做的手腳。

喬六許久未說話,車內的氣氛也十分壓抑,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喬六突然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微上翹:“顧平,大都會是不是有個歌女歌唱得特別好?”

顧平低聲說:“是的,六爺。上海很多人都會特地去大都會聽這個歌女唱歌。”

“喜歡這個歌女的人還真不少。”

喬六漫不經心地說:“你去把這個歌女挖過來。”

他倒要看看,大都會失去了這個歌女,沈九會急成什麽樣。

——

回督軍府的路上,陸淮單手放在方向盤上,拿出了那塊懷表,表蓋被打開,他低頭看了一眼。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點了。

從恒興茶社出來的時候,只有八點半。陸淮只不過是送葉楚回了一趟葉公館,又和她在車上聊了幾句,時間便一晃而過了。

原來他同她待了這樣久。

陸淮将懷表悉心收進口袋,這是母親留給他的,他一直都好好保存着,不在旁人面前拿出來。

深沉的夜色裏,陸淮繼續往前,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他行事注意,謹慎至極,不會給人有可趁之機。

很快,汽車駛進了督軍府。

昨夜沒有睡好,今天經過了茶社這一番折騰,這天晚上,陸淮入睡得很早,并沒有先前那樣紛亂的思緒。

陸淮不常做夢,奇怪的是,他今晚卻做了一個夢。

……

在夢裏,上海也下雨了,雨下得又急又快,整個世界被浸沒在雨水裏。

陸淮開着車,一切場景在眼前逐漸清晰了起來。陸淮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他只記得一件事,他要去恒興茶社接一個人。

車開到了恒興茶社的門口,裏面喧鬧極了。陸淮穿着軍裝,走了進去。他掃視了一圈,看不清這些人的面孔。

他要接的那個人是誰?

沒過多久,陸淮的視線便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陸淮仍舊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他看見了那人手中的那塊懷表,頓時腳步一停。

那人一定是他要接的人,陸淮朝着那人走了過去。

陸淮将那人接上車,而那塊懷表,陸淮卻沒有拿回來。奇怪的是,他莫名相信這個人。

上了車後,陸淮開車,那人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他們的汽車停在了一個地方,那裏有幢青磚牆的洋房。

後來,陸淮似乎對那人說了些什麽,但聲音太小,他無法聽清楚自己的話。

離開那幢洋房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陸淮和那人上車後,不知怎的,他好像心中有事,竟莫名心神不定。

陸淮頭一回在開車的時候,走了神。

雨下得那樣大,天又那樣黑,車裏的兩人各懷心思,都沒有專注。結果,汽車在司各特路上出了意外。

陸淮随着翻滾的汽車倒下,地上滿是鮮血和玻璃碎片。

那個人也在他的對面。

汽車爆炸之後,瞬間燃起了火焰!

他想睜開眼睛,看看清楚,卻怎麽也看不見了。

……

陸淮猛地從夢中驚醒,發覺自己竟然起了一層冷汗。

他緩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原來是一個夢。

這時,陸淮轉頭看向窗外,天蒙蒙亮,清晨的氣溫異常地低。上海又開始下雨了,屋子裏的空氣很潮濕。

他看見了火光,也感受到了熱浪,仿佛他真切地體會過那次爆炸一樣。

為什麽他會做這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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