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無中生有
【番外】無中生有
嘉慶二十四年,蘇州書院巷,江蘇巡撫趙守和正在後堂批閱公文。師爺汪桂生呈上封信:“舅老爺從京城寄來的。”
趙守和拆了書信,臉色越來越凝重。
“大人,可是有什麽不妥?”汪桂生從做武進知縣的時候就跟着他,十幾年知根知底的交情了。
“有人參了我一本,說江蘇又現天理教亂象,我卻密而不發,知情不報。上頭已經派了關防欽差大臣,不日就有旨意。”
天理教?前幾年不是掃幹淨了嗎?兩人相視一眼:絕無此事。
“說不定是京中有人跟舅老爺過不去,胡亂牽扯着地方上的事來攪渾水。”
趙守和點點頭:“雖然這樣說,你還是找幾個信得過的,到下頭各處去看看,求個确切。”
“孔大人,咱們到了蘇州,怎麽不去巡撫衙門,倒上縣裏來了?”
孔武帶着朱興,沿着吳縣,柳縣,昭文,德慶轉了一圈,都打聽不到陳爽的消息。莫非他沒有回來,在別處安家了?
“皇上命我查江蘇天理教的事情,當然要在轄內到處看看。難道直接去衙門裏,就能聽見實話了?”
“大人說的是。”朱興原本是護軍營的。孔武見他機靈懂事,近來常帶在身邊。
“不過咱們這一路走來,并沒見到天理教的人,倒是處處安居樂業,日子和美。”
“那些禦史們道聽途說,無風起浪,也是常有的事。”孔武掉轉馬頭:“走,到巡撫衙門去。”
趙守和見到孔武一行,先是以公事公辦的姿态相待,見孔武對人和善,言語中對他頗多稱贊,便松懈了下來。
江蘇本是富庶之地,佳宴美酒是少不了的。趙守和還從揚州接了兩個相貌姣好的瘦馬獻上。孔武也來者不拒,收在下榻的虹飲山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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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爺汪桂生已經将江蘇境內的調查情宜寫成公文。孔武沿途走來,确實并未見到天理教鬧事,便道‘此事多半是有人故弄玄虛,回京後向皇上禀明,定可無事’。
趙守和千恩萬謝。他自然不認得孔武,也萬萬想不到七年前的那樁公案。
“汪師爺請坐。”
舞彩堂東次間,孔武坐在廳中,撥了撥杯中的茶葉。
“不知道欽差大人找草民來,所為何事?”
“汪師爺是紹興山陰人士,嘉慶三年招募到時任武進知縣的趙守和門下。後跟随他遷任德慶知縣,幾經輾轉,直至今日的江蘇巡撫。”
汪桂生心中不解,但已經知道事情并不像白日裏一團和氣,起身跪在廳下:“草民的履歷不值一提,不知大人為何費心?”
孔武也站起身:“我是行伍出身,向來不喜歡兜圈子。今天請先生來,是想跟你做個交易。”
汪桂生愈發把頭低下去:“願聞其詳。”
“你跟随趙守和多年,一定對他的事情非常了解。我想要的,是嘉慶十七年,蘇州的赈災糧冊。當然,不能是僞造的那一本。”
汪桂生感覺腦中一聲焦雷,原來天理教竟是個幌子。他定了定神:“大人既然說是交易,不知道草民能換得什麽?”
孔武把他扶起來,看着他:“一條活路,你,和你的家人。”
說是又收到了天理教的密報,這次還有了人證。趙守和雖然是地方大員,但比帶着關防印的欽差要略低一些。孔武也不跟他謙讓,坐在衙門堂中。
“你要狀告何人,所為何事?”
來人是一個老婦,說一口蘇州鄉音:“嘉慶十七年,德慶縣衙的赈災大米摻了毒。我家的兩個囡囡,兩個弟弟,一夜全死了。”
“你怎知是吃了赈災大米死的?”
“那時發大水,已經餓了好幾日。我見有了米,仍舍不得多吃,省給幾個孩子多吃了兩碗。誰知我便沒事,吃了粥的幾個孩子都...”
劉嬸說着,又流下淚來,仿佛幾個小小身體橫在草棚裏的景象就在昨日。
趙守和聽見孔武跟她用蘇白對話,已經隐隐覺得不妥。此時才驚覺這位欽差大人,恐怕是另有目的。
“欽差大人明鑒,當日并非如這個刁婦所說。”
孔武轉向他:“哦?那是怎樣?”
趙守和道:“那大米并不是派發的赈災糧食,而是當日暴民沖入衙署強搶出去的。”
“縣衙中為何有這麽多的大米摻毒。莫非是鼠患嚴重,趙大人留着引老鼠?大災當前,也未免浪費了些。”
趙守和一時語塞:“這...”
孔武把一本冊子扔到堂下:“嘉慶十七年,趙大人把赈災的糧食補了虧空,遲遲不放赈,又怕人來搶。在大米裏摻毒,殺雞儆猴,害死幾十條人命。這麽好的主意,誰給你出的?”
趙守和在堂中一掃,常在身後追随的汪桂生已經不見了蹤影。
趙守和判了斬監候,一家二十三口發配黑龍江。
“大人的腰疼病又犯了?”
回到京城,孔武躺在榻上動彈不得,指着桌上的東西:“這些土産,給都察院張禦史送去。”
朱興領命去了,沒看到土産中夾的幾片金葉子。
孔武直直地躺在榻上,想起孫白楊曾說他是“野心極大,行事果斷,心腸狠毒之人”。
當時跟他大大地氣了一場,覺得自己不過是為了自保。現在想來,那場氣,或許是因為被他看得太透。
這個人,眼睛和嘴巴一樣刁鑽。
孔武笑了笑,摩挲着懷裏的玉扳指,若是他還在,勸着自己些,恐怕會少損些陰骘。
但是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若是’?
殺一個人,可以無中生有。愛一個人,可以嗎?
這個世上不會再有一個孫白楊,也不會再有一個心存善念的孔武了。
沒有了。
就是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