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八街九陌
十一章八街九陌
天色昏暗,還不到五更,蘇其央就從床上爬起來了。确切地說,幾乎是一夜未眠,因為她過于興奮了。
寒食清明放的七日假結束了,今日裏,京城高官們又得去上早朝。
蘇其央才不管那勞什子的國師,她已經在荒山上憋了十三年,現在只想快些去見見京城的樣子。出府時,她剛巧瞧見了項守,登時飛快地躲到小假山的後面。
她可不想被逮住。
等項守坐上馬車走遠後,蘇其央興沖沖地跟了上去。
蘇其央一路跟在項守馬車後,行至禦街南段時,街道兩旁燈火通明,就快要把昏暗的天照亮,許多攤主也都相繼地開了張。
蘇其央遠遠地瞧見項守叫車夫買了個燒餅和油條給他,竟然是在路上吃。她此時覺得當官可真是件辛苦的事,連坐下來享用早飯的時間都沒有。
身旁馬車多了起來——高官們都出門上朝了。蘇其央到底有些害怕遇着那位傳言中的國師,于是頗為不甘心地離開禦街,前往早市。
早市上,有商販賣菜賣魚,有商販賣糧賣油,更多的商販賣着早點。她一路優哉游哉地慢慢逛着。
京城真的很繁華,蘇其央擔心自己會流連忘返,喃喃自語:“說好的逛膩了就回山上去找爹爹,也不知要過多久才會膩。”
她數了數昨日項伯父叫阿福叔給自己的幾串銅錢,去果攤上買了個甜瓜。随後走進京城第一樓中買了一籠灌湯包,一口咬下去,肉餡裏的芝麻油猛地溢出,鮮美極了!
到了辰時,官員們陸續下朝,蘇其央不敢多待,怕遇着國師,也怕遇着項伯父。回去的路上她聽見挑着擔子賣早點的小販吆喝着經過,又買了幾張胡餅。
一進院門,芄蘭就撲了上來,一臉擔憂:“姑娘!你上哪兒去了!奴婢找了你一上午!”
蘇其央笑嘻嘻地給芄蘭遞了張胡餅,又指了指竹籃中的甜瓜,不好意思地向她賠罪:“讓姐姐擔心了,對不住對不住,我下次再出府,一定提前告訴芄蘭姐姐!喏,這是我特意給你帶的,吃了它消消氣。”
從來不曾有主子特意外出給她帶吃食,芄蘭詫異地接過胡餅,随後反應過來,正兒八經地向蘇其央道謝:“謝謝姑娘。”
蘇其央笑着擺了擺手,覺得這只是順手之勞,并沒有什麽,然後又去給小厮林三遞胡餅。
誰知林三神色古怪地看着蘇其央,不去接過來,也不搖頭,随後當作沒見過她一樣,一言不發地就走了。
那是明顯的敵意,蘇其央看得一清二楚。她木然地維持着遞出胡餅的動作,也不懂她是何時得罪了這位叫林三的人,想了半天也是毫無頭緒。
芄蘭看見蘇其央這模樣,于心不忍,騙她:“姑娘你別理他,他這人就是這樣,怪怪的,說話也不好聽。”
蘇其央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麽,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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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蘇其央躺在床上睡不着,這是她一貫的臭毛病,但凡心裏有點事,就必定睡不着。
她現在還是很興奮,今日只出去了不到一個時辰,她并未看到京都的全貌,決心明日要接着去看看。
此刻她正盤算着:明日我一定要去王家山洞店,點一籠他們家的特色梅花包子,我還從來沒吃過褶口是梅花形的包子呢!
東想西想了良久,她又突然想起來自己上午才答應過芄蘭姐姐:“我下次再出府,一定提前告訴芄蘭姐姐!”
蘇其央迅速下床穿好鞋,披上外套就去找芄蘭姐姐。
路過月心亭時,她看到亭內站着兩個人,起初還并未在意,準備匆匆路過。可是下一秒,她就聽到了林三的聲音:“你問我為什麽要給她擺臉色?笑話!我憑什麽不能?她是誰都沒人知道呢,我看她沒爹沒娘的,穿着打扮也那麽寒酸,指不定是哪兒來的野種,賴上二少爺不願走了。”
蘇其央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她輕功極好,尋常人等聽不出她的靠近;她的耳力也極好,習武之人的耳力通常都是不錯的,所以即使她離那二人有些距離,仍然聽得清聲音,甚至是一清二楚。
一個氣急敗壞的女聲響起,是芄蘭:“老爺把我們分到姑娘的院子裏,那姑娘就是我們的主子,你怎敢在人後說主子的壞話!”
林三怒喝道:“主子?她是誰的主子?連名字都不敢告訴他人,這種見不得人的小孩,誰會拿她當主子?有趣極了,她不過是給你一張破餅子,你就被她收買了?這就一心向着她了?改天我也給你幾張破餅子,你是不是還要以身相許呢?”
蘇其央不傻,一下就聽出來林三在說自己。
“老爺不讓我們問姑娘的名字一定是有緣由的。”芄蘭沒有生氣,興許是她已經被這世道給磨沒了脾氣,只是略微遲疑,“或許......或許姑娘是老爺在外頭的私生女?”
“老爺就倆孩子,看重的那位大兒子死了,活着的這位小兒子又沒出息,見着我都是有些低聲下氣的。這一年來老爺沒少去三夫人那裏過夜吧?他就是想再要個孩子,可也沒見三夫人有喜事。若這個姑娘真是老爺的私生子,老爺怎會藏着掖着的?怕是巴不得昭告天下。”林三嗤笑道,他覺得芄蘭的想法沒有絲毫的道理可言。
芄蘭還是堅持道:“無論如何,既然老爺讓我們伺候姑娘,我們就應當盡心盡力,你往後不要再像今日這樣為難姑娘了。”
林三冷笑:“她是什麽正經女子麽?一看就是沒教養的,還想要我盡心盡力?女子十歲後就不能随意外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倒好,沒個規矩,起早貪黑地偷跑出去,若真是大家閨秀,怎麽可能這樣的不懂婦道?”
不等芄蘭反駁,在一旁聽了許久的蘇其央驀地出聲:“我為何要懂婦道?”
被吓得連連後退,林三大驚失色地問:“是誰?”
一旁的芄蘭認得這聲音,一怔,而後目露愧疚地看向來人。
蘇其央背着手走過去。她在學爹爹訓話時的動作和神情,希望這樣能讓自己看起來厲害些。
眼見是蘇其央這個只有十三歲的小孩子,林三雖然有被正主抓了個現行的心虛,但也并不怕她,略帶鄙夷地說:“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姑娘你,怎麽?這麽晚了特意來找我的?還想給我送個面餅麽?”
蘇其央蹙眉,漠然地看着他,問:“你還沒回答我,你方才說我不懂婦道,那看來你很懂婦道是麽?”
“我又不是女人,我幹嘛要懂婦道?我看你果然是沒讀過書的,嘴裏吐出的都是些什麽混話。”林三十分不解,蔑視道。
“既然你不懂,我為何要懂!你讀的書若是多,怎會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若是這麽喜歡看別人講究婦道,還煩請你自己也去懂一下這相應的夫道。”蘇其央突然厲聲,“再說了,盤古開天辟地時,這世上最初可沒什麽婦道,還不是被你們這種愚鈍腐朽之人口口相傳出來的!”
林三被這名比自己小了快十歲的小孩冷聲質問了一句,頓時惱羞成怒,狗急跳牆地破口大罵:“什麽夫道不夫道的,你個小兔崽子,你以為你在吼誰!相國府可沒有你這麽狂妄的客人,說出去還要敗壞我們老爺的名聲,可別怪我替老爺去教訓你。”
蘇其央有些忍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咄咄逼人了,決定給他一個最後的機會:“你在背後嚼我的舌根,說我是野種,若是願意道個歉,我就原諒你的尖酸刻薄。”
“我?道歉?給你?”林三幾乎要仰天長笑了,“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明日我就和阿福叔去說,不再來你這處受氣了。”
明明是自己被反複的羞辱,蘇其央不懂他為何說受氣的是他。但蘇其央也不想再受他的氣,施展輕功上樹,摘下三片柳葉,催以內力,“嗖嗖嗖”地向林三射去。
林三顯然沒想到蘇其央還有這等能耐,他眼睜睜地看着蘇其央在短短數秒中一氣呵成的動作,看呆了。倏忽後,他的褲子掉了下來。
蘇其央的三片柳葉,一片割了林三的一小撮頭發,另外兩片斷了林三的褲腰布帶。
林三紅着臉連忙提起褲子,看了眼捂着臉的芄蘭,又看了眼神情自若的蘇其央。他本來想罵一頓蘇其央出氣,可又害怕她再用柳葉射他。畢竟他從未想過柳葉也能像刀子那般鋒利,若是射向自己的眼睛、喉嚨,那不就慘了。
于是林三慫了,側目而視,不敢再直視蘇其央,一邊說“你...你...你...好你個...你等着!”,一邊用雙手提着褲子跑走了,好不滑稽。
眼見着林三走了,芄蘭這才敢笑出聲來,她越發喜歡這位姑娘了:“姑娘,你真厲害,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林三這樣狼狽的樣子。”
然而蘇其央好像沒有聽見一般,只是呆呆地望向林三離去的方向。
芄蘭伸手在蘇其央的眼前晃了晃,問:“姑娘?你這麽晚出來是想做什麽呢?不會現在就要出府吧?”
蘇其央回過神來,想起來自己的初衷,卻朝她搖了搖頭,說:“沒事,我就是睡不着、出來走走,現在就回去接着躺下了,姐姐你也早些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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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後,蘇其央思來想去也想不通林三為什麽這麽讨厭自己,難不成就因為自己早起去買了些吃食?還在那裏說什麽婦道,她蘇其央長這麽大,最讨厭的就是《禮記》這書,《女訓》和《女論語》她更是翻都沒有翻過,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去懂這個可笑的婦道。
她素來在山上散漫慣了,大可不理會這些。可是這滿京城的女子,難道就都得受這可笑的婦道所制約嗎。
本來想明早接着出去玩的,被林三這厮一攪合,她半點好心情也沒有了。
蘇其央一把氣掀開被子,面向空氣,狠狠道:“他讨厭我,就讓他讨厭呗,誰要他這種人的喜歡!芄蘭姐姐喜歡我就夠了。”
可心中還是有郁結,她洩氣地躺下、蓋好被子。
誰願意無緣無故地被人讨厭啊?難道在相國府、在京城,她一定要學着去讀《女訓》和《女論語》,才能不被人讨厭嗎?
蘇其央突然很想姑射山,很想爹爹。她才來京城三天,就開始低頭思故鄉了。
爹爹還不讓她回去,可自己是一定會回去看他的。等自己看過京城的全貌了,就馬上回家,她一點都不喜歡相國府中受人桎梏的感覺。
蘇其央對這個決定表示格外地心滿意足,很快笑着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