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鉛刀一割
鉛刀一割
得到了韋焰色的同意，柳無敵上前跪坐在了韋寒色身邊，把他的頭掰過一點，仔細地辨認着毒的種類。
黑淵毒是一個劇毒的類別，但同屬這一類的毒産生的效果各不相同，解毒的方法也天差地別。
有些只需要運轉靈力，直接将其逼出體外即可；有些需要用銀針刺激對應的穴位，将毒封鎖，再放血導出；有些則非特定草藥不可解毒。
千萬不要是最難解的那一種，這裏可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藥材啊。
柳無敵默默祈禱。
韋焰色對傷口的處理很得當，也很及時，韋寒色的傷口雖然有潰膿的跡象，但已經被抑制住了。
柳無敵嗅了嗅地面上殘餘的毒水的氣味，有條不紊地檢查了韋寒色的嘴唇、脈搏、傷處，還扒開眼皮看了一下。
檢查得越深入，他的心也越發低沉，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糟糕……”
“怎麽了？”即使有吳岚跡作擔保，韋焰色現在依然宛如驚弓之鳥，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柳無敵，神色是掩飾不住的惶恐不安。
“……是月露水。”
柳無敵壓低嗓音說出了這種黑淵毒的名字，挺直的肩背慢慢垮了下去。
“抱歉，韋姑娘，我……”
“救不了他。”
話音剛落，韋焰色面如金紙，身體微晃了一下，又強行撐住了。
她握着刀柄的手緩緩收緊，又忽的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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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說過這種毒。
黑淵毒這一大類裏的劇毒也分三六九等，月露水不是其中毒性最強的，但卻是最難纏的一種。
原因很簡單，它沒有解藥。
或許這麽說不太準确，但至今為止，确實無人發現有哪種草藥能夠有效地扼制月露水對身體近乎酷刑般的侵蝕。
中了月露水，基本只能靠法力硬扛。
因此，月露水這個名稱聽着好聽，卻讓無數修行者談之色變，就算竭盡全力抗住了它的毒性，僥幸保住了性命，也會導致此生功力再難寸進。
無論如何，中了月露水基本等于被判了死刑。
韋寒色擰着眉毛，他的額頭上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豆大的汗珠順着他的臉龐滑落，沒入鬓角消失不見。
在這樣強烈的劇痛下，連韋焰色都不禁慶幸哥哥此時已經暈過去了，不必再遭這種罪。
韋寒色本身的法力本來就不夠雄厚，又差不多已經在之前與魔族的戰鬥中消耗殆盡了，光憑韋焰色輸送到他體內的靈力是撐不了太久的。
“不，一定還有辦法的。”韋焰色盯着韋寒色的臉愣了一會兒，突然開口。
她擡起頭來看向柳無敵：“月露水只能靠法力扼制，對吧？”
柳無敵一頭霧水，下意識點點頭。
韋焰色沉默地望着仿佛置身事外的吳岚跡，吳岚跡坦坦蕩蕩地與她對視，但眼中只有一片空茫。
半晌，她收回了目光，半跪在地，扶起了韋寒色，讓哥哥靠在自己懷裏。
“我和他一起扛。”
韋焰色攬着韋寒色，閉上了雙眼，不顧經脈撕裂般的疼痛，再次運轉功法，一副誓要榨幹體內最後一絲靈力的架勢。
“咳呃……”韋焰色小口小口地倒抽着冷氣，為了節省體力，連呼吸産生的胸膛的起伏都被盡量放緩。
柳無敵咬着下嘴唇，目不轉睛地盯着韋氏兄妹，連緊張的冷汗流入了眼中都不敢眨眼，指關節攥得發白，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什麽忙都幫不上。
師父出事的時候，他有了吳先生幫忙才拿到輕瓊雪藤，魔族襲擊時，他需要吳先生分神保護，現在韋公子中毒了，他也束手無策。
我怎麽這麽沒用啊……
不知何時，柳無敵的眼珠裏已經爬滿了血絲，仿佛有什麽東西哽在喉頭，卡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突然，柳無敵感覺到有人碰了碰他的手，他恍惚地扭過頭，看見吳岚跡站在他身邊，淡定地掰開了他握成拳頭的手。
“……吳先生？”柳無敵的聲音艱澀。
吳岚跡看着這孩子一副打擊過大就差當場去世的模樣，感覺所剩無幾的良心刺痛了一下。
小柳這個心态不行，是我的要求太苛刻了嗎？
思及此，吳岚跡蹙着眉，垂下眼，指尖點了點柳無敵的掌心：“抓傷了。”
柳無敵這才察覺他的指甲已經在掌心掐出了傷，血珠從皮膚下緩慢滲出，刺眼的紅色灼傷了他的雙目。
他想到了韋寒色背上那鮮血淋漓的傷口，又覺一陣眩暈。
“欸……”吳岚跡将掌心輕輕貼在柳無敵冰涼的額頭上，催動被封印的法力加速運轉，使出了《飄歲二十八奇術》中的思無邪一招。
在“思無邪”的作用下，柳無敵翻湧的思緒逐漸平靜下來，呼吸不再紊亂，全身松弛下來，晦暗難明的目光重歸澄澈。
“哎呀！”柳無敵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心有餘悸，“吳先生，多虧你幫忙，不然我的心境就要出問題了。”
吳岚跡微微颔首作為回應，柳無敵恢複之後，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韋氏兄妹的身上。
韋焰色因為法力消耗過度，已經神志模糊了，但她依然沒有停止靈力的輸送，沒有放開緊緊抱着韋寒色的雙手。
“韋姑娘這是何苦呢……”
吳岚跡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韋焰色的腦海中，聲線冷淡得沒有絲毫起伏。
像你這樣冷漠的神仙是不會明白的。
韋焰色對吳岚跡有些失望，想開口譏諷他，卻連睜眼的力氣都失去了。
他是我哥哥，你明白嗎？
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是我僅剩的血脈至親。
韋焰色可以輕易地找出一千個一萬個不救韋寒色的理由，但只需要一句“他是她的哥哥”就可以擊碎韋焰色所有的害怕和猶豫。
我不能失去他！
“怎麽盡是些傻孩子……”吳岚跡知道韋焰色無力開口回答他，早已用“喚靈語”聆聽了她心裏的答案。
韋氏兄妹都沒能聽到這句話，但柳無敵聽到了。
柳無敵試探性地喚他：“吳先生？”
吳先生，你決定出手了嗎？你能夠救他們嗎？
吳岚跡揮了揮衣袖，柳四娘的魂魄化作一縷青煙飄出，幻化成型後她便向吳岚跡恭敬地行了一禮。
柳四娘看到韋氏兄妹的慘狀，大吃一驚，正要問時被吳岚跡阻止了。
吳岚跡近前對柳四娘快速耳語幾句，柳四娘看着有些疑惑，她看了看地上相擁的兩人，似乎有些目不忍視。
而後，她又行禮拜辭而去，兔起鹘落間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柳四娘離開後，吳岚跡才轉身直視柳無敵的眼睛：“小柳公子，我問你，《十方藥錄》的下半部，你可記熟了？”
“差不多。”柳無敵十分困惑，這是現在應該讨論的問題嗎？
“那你說說，其中有記載一味藥，形似野草，葉沿鋒利，香氣馥郁，多生長于向陽之地……此藥為何？”
“額……”柳無敵雖然不知道吳岚跡的用意，但還是絞盡腦汁回憶着，“我記得我應該背到過這味藥……好像，好像是叫鉛刀草？”
吳岚跡露出滿意的微笑：“不錯，就是鉛刀草。”
停頓了一下，他又問：“你再說說，鉛刀草的藥性如何？”
“我想想，嗯，鉛刀草似乎不能入藥吧，它本身沒有藥用價值，還幾乎和所有藥材的藥性都有沖突，就算沒有沖突也會削弱藥材本身的藥性，唯一的用處……就是減輕一些藥材所帶的苦澀味道吧。”
柳無敵一邊回答，一邊思索着。
吳先生不可能無緣無故提出這樣的問題，他的用意肯定不是考察自己的平日學業情況，那麽吳先生想提醒他什麽呢？
鉛刀草……鉛刀草……
可是《十方藥錄》上只記載了它會減弱藥性啊。
減弱藥性？
如果……如果……
鉛刀草也能減弱毒性呢！？
柳無敵雙眼放光，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多謝吳先生指點！”
年輕的醫師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狂喜：“翠微嶺上有鉛刀草嗎？只要能盡快找到鉛刀草，韋公子就有救了！”
吳岚跡看着恍然大悟的柳無敵，也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不用擔心，我知道哪裏長有鉛刀草，方才已經安排柳四娘去取了。”
畢竟這些仙草，是他當年和葉甘草一起親手中下的。
那時，柳無敵剛過不惑之年，但他是修行者，體內浩然正氣磅礴，外表看上去也不過三十上下。
吳岚跡突然收到了一件來自百草真君的禮物，一盆普普通通的草。
“這是什麽？”葉甘草當即就扔下了寫到一半的藥方，湊到吳岚跡身後，探頭去看他捧在手上的小花盆。
巴掌高的小花盆裏只長了幾叢草，乍一看，和路邊随處可見的野草沒有什麽兩樣，再仔細瞧，便會發現這幾株草綠得相當純粹，仿佛是塗抹上去的色彩。
草葉的邊緣也極為鋒利，葉甘草摸了摸，發現這草硬得出奇，恐怕要用花大力氣才能把它折斷。
葉甘草好奇地擺弄着幾棵草，蠢蠢欲動想掰下一片試試的時候，手被早就盯着他的吳岚跡拍開了。
“只是什麽草？我還從來沒見過呢！”葉甘草毫不在意地揉了揉被打中的手背，問吳岚跡道。
吳岚跡回答：“沒有名字，這種草在百草真君那裏随處可見，也不知他為何要送我這個。”
葉甘草只是“哦”一聲，默契地沒有去問吳岚跡為什麽會認識一位地位崇高的天生神靈。
他不可能察覺不到吳岚跡的特殊，但從不深究。
吳岚跡逐漸不在他的面前隐藏自己，有時候甚至會說出一些“冒犯”神仙的驚人之語，葉甘草就随便聽聽，也不說自己相不相信，兩人心照不宣地從來不去談及吳岚跡的真實身份。
葉甘草眼饞地看着那盆草，突然說：“要不這草就交給我吧，我想看看它有沒有什麽藥用價值。”
“拿去吧。”吳岚跡慵懶地回話，“不過我先提醒葉公子一句，百草已經研究過這種草了，他的結論是派不上什麽大用場——如果讓湯藥的味道好一點也能算是一種用場的話。”
“嗯嗯嗯。”葉甘草如小雞啄米般點着頭，歡歡喜喜地把草連盆端走，也不知道将吳岚跡的話聽進去了幾分。
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和小孩子一樣。
吳岚跡貌似嫌棄地瞥了葉甘草一眼，随後又啞然失笑。
能一直保持着一顆赤子之心，其實也很不錯。
兩人繼續趕路，風餐露宿的艱苦條件沒有磨滅葉甘草的研究熱情。
某一日的深夜裏，滿臉疲憊的葉甘草突然興高采烈地抱着樹幹使勁搖，把睡在樹杈上的吳岚跡晃下來之後，頂着吳岚跡不滿的目光，說他對那幾株草的研究終于有結果了。
“哦，不錯，挺好。”剛從淺眠中驚醒的吳岚跡随口敷衍了他幾句，表情淡定，“你發現什麽了？”
葉甘草興致勃勃地告訴他：“這草不僅能改善藥湯的味道和口感，還能削弱藥材的藥性呢！”
聽完了葉甘草的話，吳岚跡的氣已經消了大半，他沒有懷疑葉甘草的結論，只是皺了皺眉頭：“這個作用……未免有些雞肋了。”
“怎麽會雞肋呢？”葉甘草反駁道。
“你想啊，有些藥材的藥性太強，老人和孩子容易受不住，就可以加适量的這種草減弱一點啊，再比如遇上些毒物，一時找不到解藥，也可以用這草救急。”
“有道理。”吳岚跡若有所思。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鉛刀草吧。”葉甘草得意洋洋。
鉛刀一割，尚有妙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