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萬花解語
萬花解語
女子?怎麽會是個女子?
正在衆人驚訝不已之時,卻見那位從陣法中袅袅走出的錦衣女子向吳岚跡行了一個标準的平輩禮。
“許久不見了。”
“吳山主。”
山主?吳先生,吳前輩,竟然是一位山主嗎?
在場幾人更加驚奇,自從仙祖被封為壺山共主之後,幾位道主就有了把某座靈山分封給對三界有功的神仙的習慣,這些神仙們如果沒有更高級的封號,就會被直接稱為山主。
沒錯啊,确實是山主,不過是壺山的山主。
柳四娘在心裏這樣想着,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看看,還是我最了解先生呢。
吳岚跡心中的訝異也不小,他看着衣裙上繡着繁花的女子,向她回了一禮,又問她說:“萬花夫人?今日怎麽會是夫人前來?百草……真君有要事在身嗎?”
萬花真君顯然被仙祖半道改口的尊稱愉悅了,她笑靥如花,開口道:“外子今日有客來訪,便由我來接待吳山主。”
吳岚跡很想真誠地問他們一句:你們怎麽又有客來訪?
平日裏也看不出你們夫妻的朋友那麽多啊。
察覺到他的無語,萬花真君也睜大了眼睛看着吳岚跡,一臉無辜。
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麽他倆在無窮碧閑得長蘑菇時,飄歲不來,好不容易有人來做客的時候,飄歲也來找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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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就是故友們之間某種奇怪的默契吧。
對于在場的其他人來說,吳岚跡和萬花真君的對話間透露出來的訊息無異于一道晴天霹靂。
萬花真君!
沒見到百草真君,卻見到了比百草真君更神秘的萬花真君!
柳四娘反應過來後,連忙下拜向萬花真君問安。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在進入輪回前,她将一直享有香火神的身份,隸屬于地道主,見到比她的地位更高的同屬神靈自然要行禮。
而不同于柳無敵單純的好奇和震驚,韋焰色想到的要更深。
如果吳前輩只是一位普通的仙人,收到他的傳訊召喚後,百草真君大可以不去理會,但在不知道吳前輩所求何事的情況下,百草真君居然直接就讓妻子萬花真君代他前來,看來吳前輩在神仙中地位也不低呢。
不,聽萬花真君方才的稱呼,吳先生是一位“山主”。
“山主”這個稱呼上限和下限的差距大得離譜,上到“壺山共主”飄歲前輩,下到在某座無名小山修行的仙人,都可以被稱為“山主”,多數時候只能算是個九品芝麻官,身份僅比普通真仙高一點。
因為只要有更高級別的封號,一般神仙就不會被稱為“山主”了。
由此可知,吳前輩雖是仙人,但在神仙中的地位大概率不是很高,可百草、萬花兩位真君又對他頗為上心。
所以……
他們是好友!
韋焰色的念頭千回百轉,用錯誤的過程推斷出了正确的答案。
“時間有限,我們長話短說。”萬花真君沒有去管其他人,對着吳岚跡直接切入正題,“吳山主今日突然傳訊給百草,是有什麽急事嗎?”
提起這個,吳岚跡的臉色就嚴肅了起來,他三言兩語便将方才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萬花真君聽着聽着,表情也逐漸變得凝重。
等吳岚跡全部講完,萬花真君忽然面露不忍,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那白袍人……你心裏當真沒有人選嗎?”
語氣小心翼翼。
就算是吳岚跡,也被萬花真君的語氣弄得有些不安。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百草真君,吳岚跡只會當他在開玩笑逗他,但吳岚跡還沒見過一向直來直去的萬花真君用這樣口吻斟酌着和他說話。
想告訴他,又怕傷害他。
“……無妨。”吳岚跡費了些力氣,才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來,“有什麽猜測,萬花夫人直說便是。”
萬花夫人止住了話頭,擡眼瞄了瞄吳岚跡身後的一大幫人,一言不發。
柳四娘率先向萬花夫人躬了躬身,低聲說了句“告退”,先保持着這個姿勢後退了幾步,才轉過身自然地托起韋焰色的手臂,扶着她往遠處去。
韋焰色也很快反應過來,她叫住了探頭探腦好奇不已的柳無敵,請他搭把手把韋寒色挪動到遠處一塊幹淨的地面上。
柳無敵其實很想聽聽吳先生和萬花真君的談話,但目前這個情況顯然不允許他八卦,他只能略帶着點不情願地扛起了對外界一無所知的韋寒色,快步跟上了兩位年長者的步伐。
等幾人都離遠了,萬花真君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又不放心地擡起了一只手,磅礴的法力翻湧,瞬間就布下了一個能隔絕聲音的法陣。
擡手成陣!
偷偷注意着這邊的韋焰色忍不住在心中驚嘆,尋常的修行者為了布置好一個陣法,幾天幾夜不眠不休都是家常便飯,而吳前輩和萬花真君都能在彈指間将精妙的法陣勾畫完成。
這就是神仙的力量嗎?
韋焰色不禁神往。
另一邊的萬花真君做完這一切後,才把目光挪回吳岚跡的臉上。
“飄歲。”萬花真君竟然帶上了一些苦口婆心的感覺,“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那名白袍人的真實身份,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
“你在說什麽?”吳岚跡蹙起眉頭,他又在漫長的記憶裏找了一圈,還是沒能找到相符的人選。
他眼皮一跳,覺得事情有些不太妙了。
不會……和他失去的記憶有關吧?
這麽說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算計好的!
從他莫名其妙的受傷和失憶,到王二牛、翁鑒秋的中毒,再到魔族突如其來的襲擊。
這根本就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陰謀!
吳岚跡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将自己近來遇到的事詳細講述了一遍,包括失憶和體內的封印,他對萬花真君沒有絲毫隐瞞。
随着他的講述,萬花真君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但她只皺了一會兒就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趕緊舒展了雙眉,不動聲色地用指腹揉了揉眉心。
還好還好,沒有擠出皺紋。
吳岚跡長話短說,三言兩語就将前因後果解釋得一清二楚。末了,他虛心地請教萬花真君:“那夫人認為,是誰在幕後搗鬼呢?”
萬花真君幽幽嘆息道:“飄歲啊,你難道不覺得那個白袍人的言行舉止,像極了你的大弟子嗎?”
大弟子?
吳岚跡眉頭一皺:“你是說阿轶?”
“可是……”
“阿轶已經死了一千多年了啊。”
舒轶,仙祖飄歲的大弟子,在他的記憶中已經過世千載有餘了。
聞言,萬花真君詫異地斜睨了吳岚跡一眼,那眼神仿佛是看到天道主突然發瘋砸了九重天,又像是地道主溫柔地慰問地府各個鬼差,亦或是人道主姬識冕放浪形骸醉倒在某條路邊。
“你在胡說些什麽?”萬花真君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吳岚跡一番,“沒錯啊,你就是飄歲,沒有被別人冒充。”
吳岚跡眉心的皺痕深得好似是用刀刻上去的一般:“夫人?”
萬花真君恍然大悟:“你也說了,你的記憶有人為篡改的痕跡,很顯然你對你家大弟子的記憶就是被改過的。”
“你那大弟子啊,現在是窮距原魔族的至尊,活得好好的呢。”
吳岚跡緘口不語,他感覺到太陽穴一陣輕微的刺痛,但無論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更多關于大弟子舒轶的事情,就連他的相貌都早已經模糊不清了。
他只記得舒轶是他在某個窮鄉僻壤裏找到的孩子,彼時他剛剛研究出人族的修行之法,雖然在自己和姬識冕身上獲得了成功,但依然急需更多的人進行驗證。
因為聽說跟着吳岚跡頓頓都能吃飽飯,饑腸辘辘的舒轶就告別了父母,跟着吳岚跡離開了家鄉。
後來……
舒轶天資很高,在吳岚跡的傾力栽培下,最終也順利成仙,但在他決定追随吳岚跡入魔時,死在了心魔的反噬之下。
可是現在,萬花真君又告訴他,舒轶活下來了,并且成為了魔族的魔尊,享有魔族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權力。
好消息是寄予厚望的大弟子沒有死,壞消息是他好像想反過來殺掉自己。
吳岚跡一時心頭五味雜陳。
這樣就解釋得通了,舒轶是自己的大弟子,他們怎麽可能不了解彼此?
舒轶能趁吳岚跡不備刺殺他,能用強大的法陣封印他的法力,能抓住他出招一瞬間的分神給翁鑒秋下毒并抽身而去,能熟練地應對吳岚跡的招式,更有無數種方法拿到師妹安喜煉制的毒。
可是,為什麽自己對姬識冕的記憶也是殘缺的呢?
吳岚跡又有了新的疑惑。
阿轶這樣做手腳的原因究竟何在?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帶着一幫人也不方便走夜路,等明早再下山吧。”萬花真君嗓音輕柔,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別難過,先不要多想了。”
“可阿轶……”吳岚跡閉了閉眼睛,用深呼吸壓制了心中被背叛的怒火,“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雖然我已沒有記憶,但畢竟與他做了千年的師徒。”
“我要他親自來告訴我一切的緣由。”
為什麽要改他的記憶,為什麽要刺殺他,他又有什麽圖謀……吳岚跡要讓舒轶自己一一解釋清楚。
此刻,翠微嶺某個吳岚跡和萬花真君都不曾注意的角落裏。
白袍人捂着腹部沒有處理的傷口,停下了腳步,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你這麽狼狽的樣子還真少見哪。”一個慵懶妩媚的人聲突然響起,有一個身穿錦繡綢緞的娉婷女子從樹林深處款款走出。
她的衣裙都用了極品的布料,上面層層疊疊地繡着許多奇花異草、彩雲飛虹,比萬花真君還要華麗不少。
白袍人嘴角露出了一抹猙獰的冷笑:“廢話少說,找到輕瓊雪藤了嗎?”
“當然。”女子晃了晃袖子,嬌聲笑語,“說起來,還要感謝仙祖大人給我們領路呢,不然一時間還真找不到這個能藏的小家夥。”
白袍人發出一聲嗤笑,不作答。
女子眼波流轉,盈盈如秋水,她故意掩嘴問:“哎呀,我突然想起來,下一個目标就是永暮淵的妖王了吧?”
“……嗯。”白袍人久久等不到女子的下一句話,只能不耐煩地應聲。
女子笑得明媚,吐出的話卻不含一絲溫度:“我記得她是你的師妹?哎呀呀,你不會心軟吧……”
“魔尊大人。”
白袍人,或者說魔尊舒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混雜着瘋狂和殘忍的微笑:“你在開什麽玩笑?”
“仙祖飄歲,我尚能帶人刺殺。”
“都到這一步了,我還舍不得一個沒見過幾面的師妹嗎?”
女子漫不經心地撫了撫鬓角,意味深長:“這樣啊……”
“看來你很有信心嘛,那妖王就交給你了。”
舒轶眯着眼睛瞪着女子,眸光森然:“這也是我做,那也是我做,從頭到尾,你出了幾分力?”
“我們只是合作,你想要座下童子,大可以去人間領兩個孤兒回去。”
“哦,我忘了。”
“你已經被天道主降級了,根本不能收座下童子。”
提到降級兩字,女子姣好的面容瞬間扭曲,變得可怖起來,卻只能咬着牙,恨聲解釋道:“你的身份更方便接近妖王,不容易出現纰漏。”
“難道魔尊大人不忍親自出手殘害同門嗎?”
“當然不會。”舒轶轉過身,懶得再與女子廢話,“等我的消息。”
這時,女子突然提高了聲音。
“你承認吧!魔尊,舒轶,你就承認吧!”
“你根本無法對飄歲下手。”
“你仍然仰慕着他!”
舒轶身形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只有冷淡的聲音傳回來。
“也許。”
“但我也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