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少年游俠
少年游俠
翌日，雨聲還不曾停歇。
韋焰色焦急地在破廟裏踱來踱去，恨不得直接飛進羅袖城調查真相。
其他人其實都不怎麽着急，但韋焰色看起來很急，簡墨也配合地擺出了一副很急的樣子。
明月妨神色恹恹，百無聊賴地把玩着自己的指甲。
覺忏早起後，恭恭敬敬地雙手合十，向殘破的佛像拜了三拜。然後他又在香案上翻找一番，想把香點上，最後沒有找到，只能遺憾作罷。
他在廟中虎虎生風地舞了一陣禪杖，大汗淋漓地吐出一口氣後，開始向別人打聽羅袖城的事。
“各位施主，你們以前有誰去過羅袖城嗎？羅袖城如何？”
韋焰色和簡墨都是在調查洪宇被殺一案時去過羅袖城的洪家，只能算是經過，也說不出什麽來。
倒是明月妨懶洋洋地回話：“當然，我就是在羅袖城長大的。”
“貧僧聽聞羅袖城是出了名的‘鐘鳴鼎食富貴地，詩書翰墨溫柔鄉’，因此才欲前往羅袖城一觀。”覺忏道，“也不知是否真的如此。”
“嘁，才怪。”明月妨“呸”了一聲，“這些話都是騙你們外鄉人的，羅袖城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說完，她又換上一副笑臉，對覺忏笑說：“怎麽？你這個清心寡欲的和尚也要到羅袖城來，難道你就不怕經不住誘惑，破了戒嗎？”
“明施主誤會了。”覺忏搖搖頭，“貧僧只是覺得，要見識過人間煙火、紅塵恩怨，才能真正成為出家人罷了。”
“紅塵煉心，亦為大道。”吳岚跡颔首表示贊同。
明月妨一撇嘴，道了句“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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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焰色聽了明月妨對羅袖城的描述，止住了徘徊的腳步，眉頭緊鎖，她先前并不了解羅袖城，現在心裏卻對它升起了一股警惕。
“變了。”吳岚跡喃喃嘆息着，“物是人非，東海揚塵。”
“吳前輩以前來過蓮月寺，應該也去過羅袖城吧？”簡墨突然出聲，“那在吳前輩看來，羅袖城如何？”
吳岚跡認真思考好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語氣滄桑而悵惘。
“多俠肝義膽之士矣。”
明月妨的精神一下子振奮起來，湊上來連聲問道：“怎麽說？這位吳，嗯，吳先生，你要不展開講講？”
吳岚跡古怪地看了興致勃勃的明月妨一眼。
膽子不大，好奇心不小。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負着手走到了窗邊，微微仰起頭來，透過腐朽的門窗和皚皚的雨霧，望向了羅袖城的方向。
恍惚間，衆人都有一種直覺，吳岚跡真的能在這蓮月寺裏看到羅袖城。
“說起來，還和八苦劍的上一任主人有關……”
吳岚跡近乎無意識地感慨道。
當年，玄清道長把承載着道統的玉佩交給吳岚跡，就和弟子們離開了無量峰，而吳岚跡也進了城。
三裏位城，五裏為郭，羅袖城卻足有十幾裏之廣。
羅袖城果然名不虛傳。店鋪林立，商號衆多，街上人如潮水，絡繹不絕，能聽到來自天南海北的口音，各式的幡子迎風招展。
戰火還沒有燒到這裏，只要不缺錢，就能在這裏過上皇帝般的生活。
吳岚跡在永寧街頭漫步閑逛，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聽着不絕于耳的叫賣聲，心裏卻還牽挂着空了大師、安喜和玄清道長的近況。
“快！快抓住那個小子！”
“來人呀，偷東西啦！”
“哪裏來的乞丐，竟偷到老子頭上來了！”
幾句咒罵擊碎了永寧街的祥和氣象。
吳岚跡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衣衫褴褛蓬頭垢面的小孩，跌跌撞撞地在人群裏奔跑着，娴熟地避開了向他抓來的手，懷裏護着一個白面饅頭。
小孩跑過的地方，人們紛紛散開，最後竟空出了一條小路。
天助我也！
那個小乞丐心頭一喜，加快了腳步，企圖甩開身後追來的人。
但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哪裏跑得過大人，還沒來得及跑出幾步，就被後面幾個拿着棍子的家丁抓到了。
小乞丐經驗豐富，趕緊往地上一撲，将饅頭在地面上揉爛碾碎了，就把沾滿了塵土的饅頭拼命往嘴裏塞去。
“哎！你這臭乞丐！”
家丁一看就惱火了，毫不留情地一棍子掄了上去。
小乞丐被這一棍打得慘叫一聲，卻硬生生地把喊聲止住，不躲也不閃，繼續往嘴裏塞饅頭。
幾個家丁馬上圍了上來，一棍接着一棍，重重打向小乞丐瘦骨嶙峋的脊背。
小乞丐從喉嚨裏擠出了幼獸般的嗚咽，痛得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但他依然在努力吞咽着好不容易得來的食物。
吳岚跡皺了皺眉，雖然是小乞丐先偷了饅頭，但也是因為實在餓得受不了，而且再這樣下去，他恐怕會被活活打死在街頭。
他正準備出手，有人先了他一步。
一個墨綠色衣衫的少年人從屋頂一躍而下，先借着下落的力量，一腳踹倒了打得最兇的那個家丁，再如秋風掃落葉般，一掌一個，把周圍的人全部放倒。
領頭的家丁在地上滾了一圈，爬起來定睛一看，便火冒三丈，大聲吼道：“宛浮生！你來這裏搗什麽亂！”
那個游俠打扮的少年取下了腰間別着的一根三尺有餘的竹竿，用握劍的姿勢握住了竹竿的末端。
“路見不平，自當出手相助。”
吳岚跡擡眼瞧了瞧那個名叫宛浮生的少年游俠，只見他長得幹幹淨淨的，模樣頗為斯文。
雖然他幹出來的事兒和斯文壓根搭不上邊。
一個家丁不耐煩地揮手趕人：“去去去，這裏不是玩你那大俠游戲的地方，回家找你那酒鬼爹去！”
“喂！”宛浮生對家丁怒目而視，“不就是一個饅頭嗎？”
他往腰間摸了摸，把幾個銅板朝領頭的家丁懷裏一丢：“喏，這錢，我宛浮生幫那位小兄弟付了。”
家丁手忙腳亂地接住了銅板，也不想再多生事端，惡狠狠地瞪了還趴在地上的小乞丐一眼，就帶着人離開了。
宛浮生環顧一圈，周圍圍觀的人還沒有散去，不少外地來的客人都開始向羅袖城本地人打聽宛浮生的事。
“看什麽看，散了散了！”宛浮生假裝不耐煩地叱喝着，走到小乞丐身邊，蹲下去把他扶了起來。
“這位小兄弟……”
宛浮生揚起一個笑臉，那小乞丐卻仿佛驚弓之鳥，吓得把剩下的饅頭全部塞到了嘴裏，塞得雙頰鼓起，嘴都閉不上了。
小乞丐又竭力掙脫了宛浮生的手，一鼓作氣鑽進人群裏，消失不見了。
宛浮生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只好無奈地叉着腰站直了身，嘴裏嘟嘟囔囔：“我很像壞人嗎？”
小乞丐逃跑了，宛浮生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裏，足尖一點就躍上了屋頂，幾個起落間，便離開了永寧街。
吳岚跡若有所思地望着少年游俠宛浮生遠去的方向。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個宛浮生應該是……
涵清江水神，涵清君的轉世之身？
吳岚跡沉吟片刻，涵清江水神曾于自己有恩，他本來應該直接将自己壓往壺山禁閉，卻冒着風險放吳岚跡再去葉甘草的墳前吊唁了一次。
這件事當時沒有引起注意，但前段時間涵清江水神因為擅自離開駐守之地，被天道主問責，他放吳岚跡去祭奠葉甘草的事，也被重新翻了出來。
于是，涵清江水神就被罰轉世重修，但好在懲罰還不算太重，他只要這一世做善人、行善舉，百年後就能直接歸位。
涵清君轉世還有吳岚跡的一份責任，他一定會護涵清君此世平安。
不過，眼下還有一件更要緊的事。
吳岚跡又轉頭去尋找那個跑掉的小乞丐。
那個小乞丐出現時，他感覺懷裏的道統玉佩突然開始發燙。
吳岚跡也沒想到，這塊雪聲觀世代傳承的玉佩居然已經生出了微弱的靈智，都會自己主動挑選繼承者了。
小乞丐逃得很快，但他的蹤跡在吳岚跡的神念下依舊無處遁形，吳岚跡鎖定了他的位置，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個小乞丐一直跑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巷子裏，終于支撐不住，一個踉跄撲倒在地上，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就哇的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皮肉傷不是什麽問題，但是內傷有點嚴重。
吳岚跡隐去了身形，走到了小乞丐身旁，屈指一彈，連續施展了兩個法術。
萬木春。
夢黃粱。
小乞丐的意識模糊了起來，迷迷糊糊間只感覺身上暖融融的，鼻尖盈滿了一股草木的清香，比羅袖城到處都是的脂粉氣讓人安心多了。
他腦袋一沉，就陷入了吳岚跡構築的夢境中。
一片雲氣氤氲間，小乞丐似乎看到了一個身穿鴉青色長衫的修長人影，在雲霧中若隐若現。
他想撥開雲煙上前，但無論他走多少步，就是走不到那人影身邊，一直保持着最開始那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你、你好，請問這裏是哪裏？”小乞丐試探地出聲問道。
那個鴉青色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好像是轉過了身。
“司靂。”
一個缥缈的嗓音響起，虛無，飄忽，讓人分不出男女。
小乞丐大吃一驚：“你！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藏身在白霧掩映下的吳岚跡發出了一聲輕笑：“自然是知道的。”
“……你想幹什麽？”
問得好。
吳岚跡取出一塊玉佩，用法力托着送到了小乞丐司靂面前。
當然不是雪聲觀的那一塊，這塊玉佩是吳岚跡自己雕刻制作的，只是同樣将雪聲觀的傳承記錄進去了而已。
“此物予你。”
輕飄飄的聲音再次在司靂耳邊響起。
司靂疑惑地伸出手去抓，玉佩就順從地躺在了他的掌心裏。
“這是什麽？”
“一個機緣，屬于你的機緣。”
那個聲音逐漸遠去，朦胧霧氣中的鴉青色身影也如融化一般緩緩變淡，最終徹底消失在司靂的眼中。
“喂！”
“什麽機緣，你能不能說清楚啊！”
司靂猛然翻身坐起來，從短暫的夢中驚醒。
他一時竟不知，夢境和眼前的場景哪一個才是真的。
“好奇怪的夢……”
他發現自己好端端地靠坐在牆邊，身上的衣服換上了一套新的，用料普通，但勝在幹淨舒适。
傷口好像也不怎麽疼了。
司靂茫然地動了動手腕，卻從袖子裏啪嗒一聲掉出了一塊玉佩。
“這、這是……”
他握緊了那塊有他半個巴掌大小的碧玉。
“不是夢……”
司靂愣愣擡頭，若有所感地向巷口望去，只見一片鴉青色的袍角一閃而逝。
“等等，請等一下！”
他慌忙連滾帶爬地起身追過去，很快就追到了轉角處。
巷口空無一人。
司靂不信邪，繼續往外跑。
一直沖到了大街上，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各色的衣袍雲集，卻再也尋覓不到那個鴉青色的身影了。
不見了……
司靂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玉佩，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悵然若失。
暗處的吳岚跡又看了小乞丐一眼，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如果是以前的吳岚跡，一定會把司靂帶在身邊細心教導，但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心神都被其他事情占據了，實在沒有能力給予司靂足夠的關懷。
那還不如讓他自己學習，吳岚跡也會定期給司靂托幾次夢，指點一下修行，糾正一些錯誤。
天色暗了下去，吳岚跡随意找了一家客棧住宿。
到了深夜裏，他就被一陣喧鬧聲從冥想中驚醒。
發生什麽事了？
不遠處，數道雜亂的氣息交織在了一起，其中竟然有宛浮生的一份。
是涵清君！
吳岚跡連忙起身，披上衣服走到了窗邊。
還沒等他把窗戶支起來，窗門就被人從外頭直接撬開了。
一個游俠打扮的少年敏捷地翻了進來，剛剛落在地上，就看到了站在他跟前打量他的吳岚跡。
少年不禁愣在了原地。
完蛋！
半夜闖進別人房間還被當場逮住的宛浮生如此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