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教室窗邊,餘霞灑落。落在了馮枞陽半邊校服上。

這讓他依稀回想起七年前,夕陽下坐在階梯上的那個男孩。

俞樹走回自己課桌的時候,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然,這一幕看在路過的值日生眼裏簡直就像是,新同學坐在俞樹隔壁發出挑釁,然後俞樹帶着冷冽的殺氣緩步逼近,就等下一秒絞殺之。

值日生雖然很想吃這口……俞樹再戰前校草的瓜。

可此刻,他覺得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雖然之前就聽說過,前校草向俞樹發出挑戰書,把人堵在校門口打過一架,好像還是個平手。

這次會不會分出勝負?但,為了避免等會兒兩人打起來座椅亂飛,傷及無辜,立馬将手裏掃帚丢進雜物櫃,拾起書包就溜了。

馮枞陽見值日生腳步帶煙地離開了教室。

餘下,就只剩了他和俞樹二人。

俞樹坐回自己的課桌,從裏面拿出了鴨舌帽,順手丢給了馮枞陽。

馮枞陽接過,直接反扣在了自己的頭頂上。

“昨天那夥人揚言上面有福隆一街的老大罩着,說的是你嗎?”

俞樹否認:“不是我。”

馮枞陽:“那你肯定認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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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被馮枞陽給猜對了。初中的時候,他确實整天都和阿昌一夥厮混。

要不是初三那半年,王老頭每天從早到晚拿根鐵棍追着他後面趕,估計這會兒也是勒索馮枞陽其中的一個小混混。

後來上了四中,就漸漸和阿昌他們淡了往來。昨天要是不想着幫馮枞陽解圍,估計半年也見不着一面。

“初中同學。”他随口答道。

“你叫他們來報半年之仇的?”馮枞陽懶洋洋地笑了笑。

“開玩笑?”俞樹瞥了他一眼。

“開玩笑。”馮枞陽以肯定式的語氣重複了他的話。

對于他的試探,俞樹并未表現出任何的不滿。

反而,馮枞陽自己有點在意:“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沒等你。”

似乎知道俞樹不會多問,他又接下了自己的話。

“馮女士趕飛機,我急着回去送她。”

說完,他伸手敲了敲俞樹的課桌桌面:“快把你沒寫完的暑假作業都拿出來,讓學長見識一下二班吊車尾的‘實力’。”

“作業不用你管,我自己會寫,你現在可以回去了。”俞樹說道。

“那怎麽行,明天就要交了。林老師說了逮一罰兩,我可不信任你。”

說着,就斜身過來翻俞樹的課桌櫃。

俞樹眉頭一蹙,他并不想讓馮枞陽看到他狗刨般的字跡,便要去堵他的雙手。

可下一秒,那個部位和馮枞陽的雙手就撞到了一塊。

“……”

俞樹低頭見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還夾在他和課桌之間,他瞬間臉色難看地退開了兩步。

馮枞陽擡眼看他,一雙深褐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你故意的?”

“不是。”俞樹故作鎮定道。

馮枞陽點頭,緩緩地直起身子,對他雙手豎起了大拇指。

“感受到了,發育的挺、好。”說“挺”字時的語氣不免暧昧地頓了一下。

俞樹帥氣的臉立馬又黑了一圈。

馮枞陽笑了笑:“都是老熟人了,別害臊。作業還寫不寫的?”

……

晚上七點多,高一、二因為沒安排晚自習,上下四層已經黑了大片。除了四樓高二二班的燈還亮着,其他班級連個人影也看不到了。

安保大爺拿着手電,照到三樓高二二班的窗戶上,大喊道:“哪個同學還留在班裏的,趕緊回家啊!不然,我明天就告你們班主任了!”

馮枞陽聽到後,擡手看了眼腕表,道:“該回去了。今天上課沒帶手機,你晚上加一下我微信。”

俞樹看暑假作業還剩下不到兩頁,原本想說不用了。

可說出的話,卻是:“難道不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

馮枞陽回到座位後,正收拾着自己的書包,動作微微一頓,并未擡頭看俞樹。

反而又将問題抛給了他:“浪費誰的?”

俞樹蹙起眉,一瞬間他差點要脫口而出,可話在嘴邊又咽了回去。

語氣冷漠地說道:“學習小組只是臨時組建,你我根本不是一路人。”

然後,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書包,準備從教室後門離開。

在他踏出教室門的前一秒,整棟教學突然斷了電,瞬間一片漆黑。

樓上的高三學生也嘈鬧了起來。

馮枞陽在這樓上的鬧雜聲中,忽然開口。

話語裏沒了往常的輕松,卻沉澱了幾分沙啞:“喂,還記得半年前丢進垃圾桶裏的那封信吧?”

俞樹的背影停滞了一下,但很快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之中。

馮枞陽擡手摸過帽檐戴正,帽檐裏的汗味依稀還留在鼻尖上方,那是一種被陽光曬過的淡鹽味兒。

從學校出來後,俞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東門大街的外送站點。

兩個穿藍色工服的大叔蹲在大門外,邊抽着煙邊閑聊,見俞樹騎車過來,擡手招呼了一聲。

“樹,今天來得有點晚啊,吃飯了嗎?”

“有退回來的外賣嗎?”

俞樹說着,将自行車鎖在了車位的欄杆上。

其中一個長着胡子的大叔指了指自己的電瓶車:“你運氣好,剛送的單。商家裝錯袋了,客戶退回的青椒炒肉蓋飯,涼了就去微波爐裏熱一圈。”

“謝了,張叔。”俞樹說道,從車後的保溫箱拿出了那盒蓋飯。

走進大門,去前臺打了卡。

前臺的大姐見他手裏提着盒飯:“小俞,沒吃飯啊?”

俞樹禮貌地問了聲好。

“路上再吃。”

大姐笑道:“你還在長身體,不要太辛苦了。”

“知道。”俞樹應道。

從前臺那裏取過工服和車鑰匙,俞樹又将書包寄存。出來的時候,門口的張叔他們已經走了,看來是接到了外賣單。

俞樹走到一輛電瓶車旁,剛拿出手機正準備夾在支架上,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顯示的是“債主”。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一個不太年輕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苗兒,你回家了嗎?”

俞樹冷淡地回了句:“沒有,還在打工。”

女人立馬關懷道:“吃飯了嗎?”

俞樹沒答。

女人見他不出聲,猶豫了一下,還是笑着說:“媽媽最近手頭有點緊,你那還有錢嗎?”

他回:“明天要交這學期《英語周報》的錢……”

那頭還沒等他說完,就挂斷了。

聽着電話那頭“嘟嘟”的忙音,俞樹呼出了一口氣。

這時,微信上發過來了一個好友申請。

俞樹點開一看,頭像是一個滑板的正面,板子上龍飛鳳舞寫着“老子吊炸天”五個字,微信名像是一堆亂碼拼成的。

不用想,俞樹都知道這好友申請是誰。

果不其然,二班的班級群裏突然熱鬧了起來。這群還是之前陳運拉的,都是班裏的同學,老師除外。

【陳運:歡迎我們班新來的大帥比!馮枞陽學長!】

十幾個同學複制粘貼,話後面還加了串煙花結尾。

這邊班級大群在響,小群也跟着響。

小群裏一共就三個人,俞樹、陳運和李茂楊。

【李茂楊:他媽煞筆啊?幹嘛拉他進大群?】

【陳運:你至于嗎?都是同學,怎麽就不能進群了?團結集體你懂不懂?】

【陳運:何況俞樹都沒說什麽。】

【李茂楊:@俞樹要不要踢他?吱一聲。】

俞樹看過手機,在小群裏回了一句。

【俞樹:我無所謂。】

然後,無視了那個好友申請,将手機滑到了外送頁面,顯示已經接到了兩筆外賣訂單。

俞樹戴上頭盔,騎着電瓶車就出發了。

這一夜的熱鬧似乎與他無關。

直到淩晨一點多,他才打完工騎自行車回去。剛進巷子,就發現隔壁王老頭家還亮着燈。

他将車停在門口,見王老頭家的鐵門虛掩。

不由嘆道:“這老頭,心可真大。”

躺椅上,王老頭似乎是睡着了,面前的小圓桌上堆滿了各色的外賣袋和吃食。

他剛想叫醒王老頭,讓他進屋睡。

哪想,王老頭一個翻身就醒了。

見他回來,睡眼惺忪地問道:“馮枞陽回去啦?”

“什麽?”俞樹一愣。

“唉,那小子說和你組了個什麽學習小組,專程過來監督你寫作業的。你家裏沒人,就跑我這來扯閑話,吃了個宵夜。”

說着,王老頭指了指小圓桌上的外賣:“這都是他點的,你說這孩子有錢也不能這麽鋪張浪費吧,我一個人怎麽吃得完。”

俞樹面色陰沉了下來。

王老頭說:“東西別浪費了,你也拿一些回去吃,明兒個還能當早飯。”

然後打了個哈欠,杵着拐棍從躺椅上起來:“半年多不見,那小子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了,不過還是那麽能扯淡。”

俞樹上前扶了他一把,問:“你們聊了什麽?”

“還能聊什麽,你呗。”

王老頭已經有點扛不住了,平日裏都是晚九點上床歇息。

走進客廳,就朝俞樹招了招手:“你也回去睡覺,明天別遲到了。”

說着,又對俞樹提醒道:“人家不計前嫌,跑過來輔導你的學業,以後要和諧相處。還有,別忘記加他微信。”

門都合上了,王老頭的聲音還沒停下來:“千萬別再打架了啊……”

“知道了。”又不是他想打架。

俞樹回到家,進到自己的那間閣樓小房裏。當年他媽帶他搬過來,就一直一個人住在裏面。

閣樓冬冷夏熱,除了一個小電扇和折疊床,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

俞樹将書包丢到了地上,走到床邊,從裏面拖出了一個紙箱。

紙箱裏面放了一個哆啦A夢的存錢罐和一封粉藍色的信。

他伸手拿出那藍色的信封。雖然已經用書本壓平了,但上面被揉皺的痕跡依舊清晰可見。

信封封口的貼紙還在。

這就是當初馮枞陽将他堵在校門,遞過來的那封“挑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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