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要最豔的紅色

第3章 要最豔的紅色

次日早晨,周頌一醒來就感到頭暈腦脹,掀開沉重的眼皮往窗外看,發現昨晚窗戶沒關緊,風透進來吹動窗簾,帶着濕潤潮濕的水汽,昨夜下了一場大雨。

他赤腳下了床,把窗戶拉開走到陽臺上,陽臺地板濕漉漉的。他撐着欄杆往天邊看,太陽正起升,掩印在雲層後散射出萬道光芒,空氣中還沉積着水汽分子和懸停的微風。今天天氣很好,但是他卻病了。

昨夜下雨了,他沒關好窗戶,被風吹了一宿,所以今天又發燒了。還有一層原因是他上次發燒就沒好利索,病症沒有痊愈只是潛伏,今天徹底爆發了,雙腳沾地的瞬間天旋地轉,險些一頭栽倒。

他走出卧室,看到餐廳桌上擺着早餐,得知剛才蔡姐來過。上次蔡姐給他買的退燒藥不知放在哪裏,找了一圈沒找到,頭反而更加疼了,于是放棄尋找,喝了半杯熱水回到卧室繼續睡覺。迷迷糊糊睡到晌午,夢裏一直找水喝,最後口幹舌燥的醒來。他伸手摸到床頭櫃上的杯子喝了半杯水,丢開杯子打算繼續睡,但隐約聽到門鈴聲,躺在床上集中精神聽了一會兒,門鈴聲越來越清晰。

有人來了,但是周頌絲毫不願離開床鋪,想耗到對方離開。但是門鈴一直響個不停,吵得他無法入睡。他惱火地掀開被子,光腳踩在地板上沖去開門,一把拽開房門結果看到了韓飛鷺的臉。

韓飛鷺一手撐着門框一手掐着腰,板着臉惡人先告狀:“我按了半個小時門鈴你沒聽見?耳朵退化了?”

周頌氣不打一處來,想罵人,但嗓子又幹又澀又疼,狠狠瞪他一眼就要關門。

韓飛鷺手疾眼快把門擋住,身子一斜鑽了進去,像個登堂入室的土匪:“幹嘛把門鎖密碼換了?擔心我闖你的空門?”

周頌呼通一聲把門摔上,徑直走到廚房去倒水。

韓飛鷺跟過去,彎下腰看他的臉,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你怎麽了?臉兒咋這麽白?”

周頌本來就皮膚白,發了燒,臉頰和耳朵浮現煙蒙蒙的淡紅色,眼睛裏水蒸霧霭。整個人猶如微風揉皺的春水,飄升起摻了金色陽光的水蒸氣,像個玻璃制的人,仿佛多看幾眼就碎了。

周頌喝了半杯水,把水杯丢在流離臺上:“生病了,發燒了,身體不舒服,不夠明顯嗎?”

水杯沒擱穩,骨碌碌往外滾,韓飛鷺把杯子扶正,勾着頭仔細看他的臉:“發燒了?臉色是不太對,燒多少度?”

他想摸周頌的額頭,但被周頌一把推開:“不想看到我病死就趕緊走,別打擾我休息。”

他丢下韓飛鷺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耳朵留意聽外面客廳裏的動靜。韓飛鷺似乎沒走,因為他一直沒聽到關門聲,但客廳裏又很安靜。外面安靜了有十分鐘左右,房門突然響了一聲,想來是韓飛鷺離開的關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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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頌稍稍嘆氣,一口氣還沒嘆完,卧室門突然被推開了。他翹起頭去看,就見韓飛鷺提着一只印着某藥店的袋子走了進來。他愣了愣:“你沒走?”

韓飛鷺道:“我在外面等閃送。”

他在網購平臺買了些藥品,叫了同城閃送,閃送的确挺快,十分鐘就送到了。他走進卧室坐在床邊,從袋子裏找出一只溫度計:“量過體溫沒有?”

周頌有氣沒力地瞪着他,不說話。

韓飛鷺看見他這樣子,不禁失笑:“看你這樣就沒量,來,張嘴。”他還端進來一只水杯,把溫度計伸到杯子裏涮了幾下,然後就放進了周頌嘴裏,“壓在舌頭下面,不要含着。”

等測溫的時候,韓飛鷺從藥盒裏拿出說明書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看完說明書,測溫時間也到了。他拿出溫度計一看:“39度,差一點算高燒。對什麽成分藥過敏?”

看到周頌搖頭,他扣出兩粒藥片,和水杯一起遞了過去:“先吃兩片,一個小時後如果不退燒我帶你去醫院。”

周頌從枕頭上翹起頭,含了兩粒藥片,正要接杯子,韓飛鷺把水杯遞到他嘴邊。他瞟了韓飛鷺一眼,就着韓飛鷺的手喝了幾口水把藥吞下去,然後一頭摔回枕頭上。

韓飛鷺唠唠叨叨:“你慢着點,這樣摔來摔去的能不頭暈麽?”

周頌翻過身背對着他,把被子拉高遮到鼻根只露出一雙眼睛,嘟囔了一聲:“吵死了。”

卧室裏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好像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二個人。周頌悄悄回頭,看到韓飛鷺還在床邊坐着,拿着手機像是在回複消息。

周頌:“你走吧,我要睡覺。”

韓飛鷺盯着手機打字,眼皮子不擡手也沒停:“你睡你的,我又沒吵你。”

周頌:“你不上班?”

韓飛鷺:“案子破了,我給自己放了一天假。”

周頌只好不管他,閉上眼睛醞釀睡意。過了會兒,他将要睡着時,韓飛鷺突然問了聲:“睡着了?”

周頌:“.....差一點。”

韓飛鷺卻又沒音了,他耐心等着,等了好一會兒韓飛鷺才出聲。

“邵旸那件事兒,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聊聊,哎,我先給你道歉吧。對不起。”

周頌淺淺地睜開眼睛,一言不發地沉默着。

韓飛鷺又道:“我不是在狡辯,當時我真的沒得選,不是你,就是馮達年的老婆孩子,我怎麽選都不對,但是我必須得選一個,不然一條人命就沒了。”

周頌還是不說話。

韓飛鷺接着說:“你要是生我的氣,我能理解,畢竟當時你也面臨危險——”

周頌聲音低低地打斷他:“還有呢?”

韓飛鷺:“什麽?”

周頌:“除了這件事,你沒別的話跟我說?”

韓飛鷺又沒聲了,貌似在思考,最後說:“沒有。”

周頌不信,韓飛鷺一定想問那天晚上他是不是想殺了邵旸,他已經準備好了。如果韓飛鷺問,他就承認,因為他的确對邵旸起了殺心。若不是韓飛鷺去的及時,邵旸已經被他吊死。他知道自己的行為涉嫌防衛過當,有可能會吃官司,但是他絲毫不後悔,如果重來一次,他一定會在警察趕到之前親手将邵旸絞死。他想殺死邵旸的動機很簡單,也很缥缈——邵旸試圖毀了他唯一相信的一點東西。

周頌道:“我想殺了邵旸。”

韓飛鷺又是沉默許久:“我知道。”他頓了頓,又道,“以後不要這樣。”

他等着韓飛鷺給他警告,但是卻只等來一句寬容的勸解。韓飛鷺就像在教育自己養的兩只不聽話的貓,貓犯了錯,韓飛鷺說:以後不要這樣。

周頌感到不敢置信,但是韓飛鷺确确實實就是這樣做的。他聽到韓飛鷺在往外走,忙問:“你去哪兒?”

韓飛鷺回過頭,笑道:“去客廳打電話。”

卧室房門一開一合,只剩下周頌一個人。他躺在床上出神,也不知自己什麽時候睡着了。

再一醒來,腦袋裏沉甸甸的暈眩感消失了,渾身清爽不少。往窗外看,發現此時正縫落日,陽光透過高樓的豁隙撒到陽臺上來,像是鋪了一層金色的細沙。他以前從未靜下心來看過落日,今天稍加留心,才發現以往自己總是對美麗視而不見。

卧室門開了,韓飛鷺走了進來:“睡醒了?我正要叫醒你。”

周頌坐起來,把散亂的頭發往後捋:“幾點了?”

韓飛鷺:“5點半,身上還難不難受了?再量一次體溫。”

周頌含着體溫計轉頭看着窗外,很慵懶地歪着腦袋,眼睛轉來轉去,像一灘流動的水。

韓飛鷺看着他,覺得他這幅樣子很乖巧、也很稚氣、很不像周頌,或者說,他才是周頌。

36.7度,燒退了。韓飛鷺誇贊自己:“我可真是妙手神醫。”

周頌掀開被子要下床,韓飛鷺把他攔住,問:“你拖鞋呢?”

周頌把雙腳懸着,沒能落地:“在鞋櫃裏。”

韓飛鷺:“你這是什麽毛病,在家光腳不穿鞋?”

周頌:“不穿鞋舒服。”

韓飛鷺把他的拖鞋拿進來扔到他腳下:“腳上穴位最多,腳一旦受涼,渾身都不舒服。我可算知道你為什麽會發燒了。”

周頌把腳鑽進拖鞋裏,把頭發往後一甩仰臉看着韓飛鷺,問:“你到底多大年紀?”

韓飛鷺:“往前就三十二了,怎麽了?”

周頌盯他兩眼,道:“你剛才那幾句話,沒有五六十年生活閱歷的人說不出來。”

韓飛鷺沒計較他的不知好歹,笑道:“我就當你誇我了。”

周頌繞過他去了衣帽間,很快換了一身出衣服出來,然後站在穿衣鏡前紮頭發。

韓飛鷺問:“要出門?”

周頌:“悶死了,出去走走。”說着從鏡子裏瞟他一眼,“你去嗎?”

周頌說的出去走走就真的只是出去走走,慢悠悠地在街上散步,左拐還是右拐随心所欲,走到哪兒算哪兒,一點計劃都沒有。韓飛鷺則在路邊找飯館,他和周頌都沒吃午飯,不知周頌餓不餓,他是早餓了。

念及周頌剛病愈,最好吃點清淡的,他走了兩條街才挑中一家主打粥類的店,也沒問周頌的意見,拉着周頌就進去了。

他把菜單遞給周頌,讓周頌點菜,周頌翻了兩頁,嫌棄地直皺眉頭:“我不想喝粥。”

韓飛鷺自顧自地掂起水壺倒茶:“喝粥養顏美容,延年益壽。你點什麽就給我點什麽,我去趟衛生間。”

他離座穿過大堂去了趟衛生間,統共不到五分鐘,回來一看,周頌已經沒影了。他出去找人,在隔壁面包裏看到周頌拿着餐盤站在陣列櫃前挑面包。他很無奈地跟了進去,周頌見他找來了,就把餐盤遞到他手裏:“幫我拿着。”

面包店裏擺了幾張桌子,客人幾乎都是外帶,所以桌子全都空着。周頌撿了個光線最好的位置,和韓飛鷺坐下來吃面包。他買了許多口味不同的面包,琳琅滿目擺滿了一桌,還有兩杯果汁。

韓飛鷺不喜歡甜食,挑挑揀揀拿起一塊裹着香腸的:“吃這麽多甜的,你不膩?”

周頌的回答很反人類:“我吃甜的不會膩,吃鹹的才膩。”

韓飛鷺:“真是奇能異賦。吃了這些面包,你晚飯還吃不吃了?”

提起晚飯,周頌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面包擦了擦手,拿起手機撥出秦骁的電話。秦骁昨天邀他一起吃晚飯,他答應了,不過今晚得毀約了。電話通了,他向秦骁解釋自己今天生了病,身體不太舒服,晚飯可能要改天。

秦骁很擔心他,問他嚴不嚴重,還要過來看他。

周頌笑道:“我沒事,就是有點發燒,現在燒已經退了。你晚上不是還要上班嗎,不用過來了。”

秦骁叮囑他記得吃藥,好好休息,随後就挂了電話。

韓飛鷺一直聽着周頌講電話,等周頌把手機放下就問:“誰?”

周頌覺得應當把秦骁的事告訴韓飛鷺,但是免不了許多解釋,他現在又懶又乏,一個字都不想多說,便道:“一個朋友。”

韓飛鷺看出他不想多說,也就不繼續問。

面包剩下許多,韓飛鷺端着餐盤去打包,提着袋子走出面包店,看到周頌站在路邊朝街對面看,他走過去,問:“看什麽呢?”

周頌答非所問:“我要剪頭發。”

話音剛落,人已經穿過人行道去了街對面,像條魚似的鑽進了一間理發店。

韓飛鷺又無奈又心累地跟了過去,在理發店等待區的一張沙發上找到了周頌,一屁股坐在周頌身邊,道:“你可真是撒手沒,我應該找根繩子栓你手腕上。”

周頌沒理他,低着頭翻看一本發型圖冊。韓飛鷺湊過去看了看:“你要剪板寸?那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國貿大樓裏的十元快剪店,三分鐘就剪好了,老板用吸塵器吸你臉上的頭發茬,特別刺激,你肯定沒體驗過。”

他拽住周頌的手腕就要走,但是周頌用力把他拉回來:“我才不要讓別人用吸塵器吸我的臉。”

韓飛鷺只好坐回去,看看這家店的裝潢,心道這是個宰客的天堂,又看看周頌,心道這是只上了天堂的綿羊,即将被人耗羊毛。但是他無法阻止綿羊上天堂,也無法阻止綿羊被薅羊毛,薅禿了他都管不着。他閑着沒事,也翻開一本圖冊,上面貼滿染成各種顏色的假發。其中一縷大紅色的假發引起他的注意,他攔住路過的一名店員,問:“這色兒有人染?”

店員笑道:“有的啊,還很受歡迎呢。帥哥你想試試嗎?”

韓飛鷺指了指自己一頭堅硬的短發,道:“你覺得我這發型染成紅色像不像一只變異的海膽?”

店員被逗笑了:“您喜歡哪種顏色?要不我推薦幾種?”

韓飛鷺:“我就喜歡這紅的,但我發型不合适,等我頭發長到腳後跟再來染。”

店員走了,周頌湊過來看那縷紅色假發:“你喜歡這顏色?”

韓飛鷺:“我膈應死了,我最不喜歡的顏色就是紅色,看見紅色就跟看見命案現場似的,我有紅色PTSD。”

紅色PTSD當然是瞎扯,不過周頌聽出來了,韓飛鷺讨厭紅色是真的。他眼珠稍稍一轉,計上心頭:“如果你見到染着紅發的人,會不舒服嗎?”

韓飛鷺皺着臉,恨不得把‘厭惡’倆字寫臉上:“我會抽過去。”

周頌眨眨眼:“抽過去?你還想打人?”

韓飛鷺非常無語:“我說的是抽搐、昏迷。看到火龍果成精我就大嘴巴抽人家,我是想改行了還是發癫了?你在國外待了幾年,中國話都聽不懂了,趕緊買本新華字典補補課。”

周頌把他說的話當相聲聽,笑個不停。

韓飛鷺的手機響了,拿出手機一看,神色立馬嚴肅起來:“單位有點事,我得回去一趟。”說着問周頌,“那我走了?”

周頌轟狗似的擺了下手。

韓飛鷺走了沒多久,周頌排到了號兒,托尼老師問他想剪什麽發型。

周頌坐在椅子上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手撚起一縷頭發,笑道:“不剪,給我染成紅色,要最豔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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