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戰魂

戰魂

“葉玉清……”

言缺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漸漸沉入黑暗裏。

漆黑一片的空間突然響起猛烈的撞擊聲,赤金色的光芒閃耀在空中。

蕭決然一驚,擡頭,終于找到最後一粒洗星河的位置。

他擡手,輕輕觸碰。

那一粒赤金色的洗星河,在黑暗中熠熠放光,柔順地躺在蕭決然手中。

原來那第八粒洗星河竟然封印着言缺的戰魂,如果來人不曾得到過言缺的認可,那麽就無法感知到言缺。

蕭決然心中一片酸澀,而在那苦澀之中,因為言缺對自己的認可,而慢慢生出歡喜。

他們易趣相投,志同道合,為着共同的理想而奮進。這件事本就不用再确認,他知道,言缺拿他當做平生惟一的知己,而自己也是如此。可真的感知到言缺的心意時,他還是壓抑不住雀躍的心情。

“言缺,我會将你的戰魂還給你。”蕭決然內心堅定,他不願虧欠言缺,也不會虧欠。

蕭決然将洗星河放入懷中,對着黑暗的四周喊道:“言缺,你跟我出去。”

“你是誰!”言缺凄厲的問話在蕭決然耳邊響起。

蕭決然一句話就要吐出,又壓了下去,柔聲說:“葉玉清讓我帶你出去,這裏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我不能出去……”

四周出現轟然巨響,是言缺的戰魂在不斷撞擊第八空間。伴随着撞擊聲一起出現的,是言缺重複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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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出去”這一句中包含的驚恐與哀恸,遠遠超出蕭決然想象。

蕭決然設想過千百種可能,卻沒有料到,言缺竟然不願意出去。

他第一次聽到“我不能出去”這句話,還以為言缺被困住,無法出去。而言缺後來一直重複“我不能出去”,他才開始意識到,言缺是不想出去。

“為什麽?”蕭決然心中無限疑惑,“言缺,你為什麽不肯出去?你的戰魂被封印在這裏,本人戰力會大幅削減。日積月累,本體會衰弱消亡。你本來可以成仙飛升,因戰魂滞留而隕落,豈不可笑!”

言缺的聲音開始顫抖:“你讓葉玉清來見我,我有話要和他說。我要問清楚,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蕭決然痛苦地皺起眉頭,拳頭緊攥道:“他沒有辦法來見你,我以為你一定清楚,他死了。”

“他沒死!”言缺開始咆哮,“他說過,他會在第二日來見我。我還沒有見到他,他怎麽可能會死!他答應我了,他從來沒有騙過我,他一定會實現諾言的。你快告訴我,他在哪裏!”

蕭決然好不容易忽略的內疚再次湧上心間。

他在熾鳳背上和言缺交談的時候,言缺分明坦然接受了葉玉清已死的事實,他也因此松了一口氣。

蕭決然不知道言缺的戰魂是何時被封印的,如果在葉玉清剛死的時候,那麽言缺此刻的反應也能夠理解了。

想來也是,離他死去将近一百年,這麽長的時間,也夠言缺從抗拒到無可奈何地接受事實了。

蕭決然一呼一吸之間,便覺得自己的心肺随着動作起伏而脹痛。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感情用事,當務之急是将言缺的戰魂帶出去。

他該怎麽做呢?

“言缺,”蕭決然的聲音開始恢複冷淡,“你忘了自己的志向嗎?你曾經和葉玉清約定好了,要一起重訂同盟律法,要普天之下所有的人族與妖族平等。你已經倒在半路上了嗎?”

言缺停止撞擊,言語之間充滿了困惑和游移:“我沒有……這是葉玉清畢生的心血,我要同他一起完成。我沒有忘,我怎麽可能忘記……”

蕭決然擡頭,看着遠處比夜色更濃、比墨色更黑的戰魂。

言缺的戰魂原應是銀白的。

蕭決然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但他在看清言缺戰魂的那一刻,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如果我當初沒有死,是不是不用連累言缺了?

這樣的想法無濟于事。

蕭決然很快收起自己的心思,專心致志地和言缺交談。

“言缺,你還記得自己的母親是如何死去的嗎?你還記得被烈火焚燒致死的薛明遠嗎?你還記得琉璃島上長達三日的屠殺嗎?你難道不想做些什麽,不想去改變嗎?”

“我一刻都沒有忘記。”

言缺的戰魂從半空中飄落,一步一步,緩慢地朝蕭決然走來。他身上的煞氣令人膽寒,那濃郁的不祥之氣将蕭決然緊緊包裹,讓蕭決然難以呼吸。

這不是蕭決然所熟悉的言缺。

言缺聲音中的疑惑和搖擺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确定和果敢:“我想要做到的事情,就一定能夠做到。我想要見到的人,也一定能夠見到。”

蕭決然聽到這裏,臉上不自覺露出了微笑。

他認識的言缺是溫和而堅定的,永遠朝着他們共同的理想而前進,從未停止。雖然眼前的戰魂充滿煞氣,但他的語氣堅定不移。

言缺變了,但有的地方絕對不變。

蕭決然欣慰之餘,說道:“你随我出去。”

“我不能出去。”言缺停下腳步,雙手撐在結界之上,懶懶地掃了蕭決然一眼,語氣輕蔑,“就憑你也想要帶我出去?讓葉玉清來和我說,他才有這個資格。”

蕭決然欣賞言缺,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言缺性格溫和,但眼前這個與他記憶中的人判若兩人。

他不禁開始懷疑,那黑色的戰魂是言缺的嗎?

蕭決然心中五味雜陳,內疚與惱怒混合在一處,讓他嘴裏發苦。

“言缺,你比誰都清楚,葉玉清已經死了。”

蕭決然冷冷地扯開嘴角,露出一個嘲諷而鄙夷的微笑,“你在逃避些什麽?葉玉清他欺騙了你,抛棄了你,他選擇自己面對最後的死亡。你難道真的以為他和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言缺面無表情,身上的煞氣翻滾,像将雨前的雲海。

“我信他,”言缺的聲音像尖刀,像利刃,“他讓我等他。春天,他就會從第一抹日出的曙光中走出,和我一起站在瀛洲的最高峰上。他讓我等那一抹曙光,我正在等,等一個日出。”

蕭決然無法克制自己心中的憤恨。

那股恨意快要焚噬他所有理智的,在他身體的每一處肆無忌憚地蔓延。

他不知道這恨意是從何而來,沖誰而去。

蕭決然以為的言缺不是這樣的。

言缺會忍着莫大的悲痛,在時光的洗禮中治愈。他會背負着自己未盡的理想,抹平人間一切苦難。

他沒有想過,言缺遠比他想象的脆弱。

蕭決然隐隐察覺到,他就是言缺的弱點,但他不肯相信,本能地回避這一點。

葉玉清沒有弱點,只有痛苦,自然以為言缺也是如此。

葉玉清活着的時候,是言缺的友人,是言缺的助力;只有葉玉清死後,活着的蕭決然才能看清,自己對于言缺的含義。

可他不願相信。

言缺對蕭決然的蔑視,與蕭決然對言缺的失望,讓時間陷入靜止。

蕭決然閉眼,上前一步,狠狠地捶在結界上。

時間再次像東流的江水,靜靜逝去。

“言缺,”蕭決然睜開雙眼,隔着結界,微微低頭,盯着言缺道,“你聽好了額,葉玉清已經死了。就算他沒有死,也不算活着,他終歸要去死。他不會來見你,他只會讓我帶你走。你聽明白了嗎?”

言缺神情恹恹,低垂着雙眸,避開蕭決然的視線。他嗤笑一聲,搖了搖頭,最後擡起頭,語氣中竟然有兩三分天真。

“你還是沒懂我……”

蕭決然感覺自己的怒氣随着言缺的話而沉澱,并沒有消散,而是下沉累積。他的怒氣不會表現在形式上,只是深埋在心底。

蕭決然怎麽會不懂言缺?

正因為他太懂,所以才不忍心揭穿。

“你是個懦夫,”蕭決然寒聲道,“在此之前,你喊了多少遍‘我恨你’?你為什麽恨葉玉清?因為你知道,葉玉清騙了你,他讓你等你,只是不想你和他并肩作戰。他抛棄了你,并沒真正地把你放在同等的……”

言缺搖了搖頭,不想再聽下去:“你錯了,你果然不懂我。”

蕭決然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願意聽一聽言缺的想法。

他問:“為什麽?”

言缺歪了一下腦袋,臉上帶着天真而又殘忍的笑意,黑色的煞氣頓時見他整個人包裹起來。

蕭決然看不清言缺的神情,只聽到他說——

“我不能出去……”

停頓之後,蕭決然發現結界消失,濃郁而凜冽的煞氣将他淹沒。

如果不是為了讓自己表現得像個活人,蕭決然其實大可不必呼吸。他不需要呼吸,但此刻,他覺得自己竟然快要窒息。

言缺說:“你以為他們為什麽把我的戰魂囚禁起來?因為我太壞了……如果你不說自己是葉玉清派來的,我早就想殺了你。”

蕭決然終于開始有所領悟——他犯下怎樣的錯誤。

言缺不應如此,可他偏偏如此。

這是誰的錯?

言缺的聲音繼續在他耳畔響起:“葉玉清不會喜歡我這樣的……我和他總算朋友一場,我不願意他難過,所以我不能出去。上一次在外面,我殺了十萬妖族,你說他知道了,會不會被我氣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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