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托付

托付

程博能面色灰白,雙目赤紅,看起來很是可怖。

“算了,談到薛明遠是我的錯。言歸正傳,你如果要追查盜取寶物的人,我勸你盡早,和我聊了這麽久,恐怕那個人早已經逃走了。”蕭決然感到厭倦,不想再同程博能多說。

程博能心中妄念叢生,蕭決然自知無法和他說通。

蕭決然眼下只想把程博能打發走。

他早就預測過,打破薄山結界,恐怕會受重傷,需要一個時辰來恢複。意外之喜是,他從第八空間拿到一粒壓陣的“洗星河”,可以減弱傷勢,這才沒有被程博能看穿。

但一時的遮掩不能長久,若是再這樣交談下去,程博能必然會發現他的傷勢。

屆時,他帶走言缺戰魂之事就暴露了。

想到這裏,蕭決然想要擡手摸一摸胸口的無相環,等他反應過來,終究還是忍住了。

“那個人不必去追……”程博能沒有看出蕭決然的心思,聽了他的話,只是慘白一笑,語氣陰森,不懷好意。

“他帶走的是世間最嗜戰的神魂,一旦放出,必定生靈塗炭。”

蕭決然對言缺的狀态十分關切,但也不打算從程博能口中問話。

“随你,”蕭決然拍了拍懷中的雪嬰,“你要如何,都與我無關。我只是好意提醒,既然你不把我的提醒當做一回事,我也沒有必要多嘴。”

程博能哼笑一聲,問:“你對那個盜取洗星河的人不感興趣嗎?你知道言缺嗎?”

“第一,不感興趣。第二,知道。”

“如果你知道言缺這個人,那麽你也一定知道,他曾經在挽天之戰屠殺十萬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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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蕭決然恹恹道。

他不久前才知道,還不清楚其中詳情。

程博能用懷疑的目光掃視蕭決然,冷冷道:“既然你知道,你為什麽不着急?我反正冷血冷心,不在乎其他人的傷亡,甚至樂見其成。而你口口聲聲說為了人族與妖族的和平,聽起來倒是個大聖人,可別人盜走了言缺的戰魂,不知道要用來做什麽,你卻一點都不着急……”

語氣越來越急。

“你不擔心,是不是因為你知道言缺的戰魂不會被濫用,那個盜賊就是你!”

蕭決然不慌不忙,鎮定反問:“你覺得救一個人的仁慈,與救千萬人的仁慈,哪個更加令人敬佩?”

程博能輕蔑道:“都是假仁假義。”

“我認可後者,我要救的千萬人,而不僅僅只是一個人、一百人、一千人。”口中泛起腥味,蕭決然面不改色地壓下,“因此言缺的戰魂被誰帶走,與我無關。我只知道,我要踐行我的諾言,将雪嬰撫育成人,讓她代表妖族來談判。”

程博能嗤笑:“你和葉玉清真是如出一轍。”

蕭決然欣然接受這個評價:“過譽。”

程博能:“把我這句話當做稱贊,看來你不是一個聰明人。”

“我不是,”蕭決然坦坦蕩蕩地認下這一點,“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聰明人,我很笨,做過很多錯事,但好在沒有做過後悔的事。天底下聰明人太多了,笨人太少,那我只好做一個笨人。”

程博能也感到意興闌珊,顯然不願再多搭理蕭決然,轉身幽幽道:“那你就繼續笨着吧。”

程博能消失後,蕭決然擡手捂住自己的嘴,鮮血從口中溢出。

他渾不在意地用袖子擦去血跡,反正他穿的是玄裳,染上血跡也并不明顯。自從當年琉璃島一戰,他沾滿鮮血之後,就再也不穿淺色的衣服了。

失去了結界之後,薄山森林重歸原位,而北鬥七星陣中第四卦恢複原貌,裏面再也沒有參天而立的古木,只剩下一片空蕩。

蕭決然坐在地上,看着懷中安睡的雪嬰,靜靜發呆。

他的傷并不十分嚴重,

不多時,陣法中的人全部被移除,重新回到冰川。

西風呼嘯而過,蕭決然因為受傷之故,第一次感受到了寒冷。

很快,寒冷被炙熱取代,蕭決然的胸口一片滾燙。

是封印着言缺戰魂的無相環在發熱。

蕭決然似是感應到什麽,往西邊遠眺,看到一個豆粒大小的人從冰川與西天交際處走來。

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言缺身上只有毛發與佩刀是黑的,其他都是銀白色,和冰天雪地融為一體。

縱然見識過言缺戰魂陰暗的一面,但當看到言缺本人,蕭決然還是難以抑制心中的溫暖,不禁露出笑容,就連胸口的傷也變得柔緩。

“此次考試提前結束。”

程博能站在衆人面前,将玉軸往上空一揚,重新恢複成冷面考官。

他的聲音不大,但冰川上的每一個考生都聽得一清二楚。

冰川上的考生慢慢圍攏,聚集在程博能周圍。比起第二次試煉開始前,現在的人數已經少了一大半,粗粗估量,只四五十人,不會再多。

“本想考驗大家對妖的認識,但沒想到會有那麽多考生喪命,這次試煉不得不提前結束。”程博能的語氣毫無惋惜,平靜得像不經風的湖面。

他接着道:“我考驗大家用的陣法,名為北鬥七星陣,共有七個空間。為了配合這次試煉,我開放了四個。第一個空間是南疆金礦堆,第二個是東海活火山,第三個瀛洲薄山森林,第四個是蓬萊海域。”

說話間,目光巡視一遍。

“東海歸元宗晉安,你來告訴我,南疆金礦堆裏有多少妖,其中哪些屬于妖獸,哪些屬于妖族。”

晉安身上傷痕密布。

歸元宗以煉體見長,晉安的體魄堪比鋼鐵,能夠在他身上造成傷害的,不是一般的妖。

晉安驚魂甫定,摸着胸口,喘息道:“我遇到了九種。其中妖獸有金錢豹、銀紐扣、穿山甲,妖族有噬月蟒、琉璃盞、長相思……”

蕭決然對程博能與考生的交談毫無興趣,只盯着遠方的來客。

日光在東邊亮起,漫長的黑夜已經過去。

金色的光芒打在言缺雪白的臉上,他整個人宛如一個剔透的冰雕。

言缺走在冰川上,寒風吹徹,愈發顯得他身形瘦削,明明很高大俊挺的男子,看起來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一般。

言缺去時很快,三兩下便不見了蹤影;來時很慢,簡直叫人望眼欲穿。

蕭決然等不及,自己走上前去。走得快了,就離人群有些距離。

“你去哪兒了?”蕭決然熟稔道。

言缺奇怪地望着蕭決然,伸手将自己側臉上的黑發挽至腦後,冷漠道:“與你何幹?”

蕭決然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沒有将無相環立刻贈與言缺,他有一種預感,現在還不是時候。在此之前,他必須弄清楚,言缺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讓我滾,”蕭決然挑起話頭,“是什麽意思?是覺得我冒犯了你,你不想與我為伍,因此才這麽說,還是另有原因?你身上的妖氣太重了,一般人和你走得近,會影響道心,所以你才離人群這麽遠。我說得對嗎?”

言缺雙手環抱,喉結無意識地滾動一下,鳳眸半開半合:“你的話太多了。”

蕭決然淡淡道:“有時,我的話也可以很少。”

言缺伸手按住鬓發,語氣散漫:“但願是此刻。”

蕭決然笑了:“是前一刻。對着有些人,我總覺得多說無益。但絕不是此刻,因為對着你,我覺得縱使有千言萬語,也好像不太夠。”

言缺再次重複:“你的話太多。”

說完,不想再理睬蕭決然,款步上前,與蕭決然擦身而過。

蕭決然亦步亦趨,離言缺不遠也不近,是個很讓人舒适的距離。

“你喜歡日出嗎?”蕭決然突然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

言缺停了下來,終于舍得用力将雙眸全部睜開。他望向東邊的日出,抿了抿唇,不置一詞,以緘默回應蕭決然的話題。

蕭決然看着言缺的蕭瑟的背影,忽然有了一種罪孽深重的幻覺。

“言缺。”他輕輕喚了一聲,“如果可以,我真願意陪同一個朋友踏遍人間,看遍世間每一個角落的日出。”

日光灑落在冰川之上,光滑的冰面反射着日光,絢麗而聖潔。

言缺看了一會兒,再次邁步。

他的黑發只松松垮垮地用一根發帶系着,風一吹,發絲在風中飄飛,就像被疾雨敲打的浮萍。

蕭決然也随着邁步。

言缺跨左腳,他也擡起左腳;言缺邁出右腳,他也伸出右腳。

言缺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語氣中滿是疲倦,還有更深的、說不明的不滿與嫉妒。

“你離我遠一點。”

蕭決然醒來後,已經對昔日的好友有了一定的認識,不像一開始那樣,很容易就被言缺激怒,或者被言缺同化而傷感。

蕭決然已經找到了應對言缺的方法,開口道:“我離你不算近,因此沒必要離你遠一點。”

言缺走了幾步,漫不經心地問道:“葉玉清他為什麽把後事托付給你?”

蕭決然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絕不會和言缺透露,只會用“與你無關”這種話來打發言缺。他向來我行我素,就算言缺,他也不會過多告知。可是在北鬥七星陣中,見識過言缺的戰魂,他才醒悟過來,自己的行為對于言缺來說是一種傷害。

看過言缺那模樣,他無法再搪塞言缺。

“因為……”蕭決然思量再三,開始編造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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