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紫鵑
紫鵑
程博能說了很久,最後宣布結果:“此次試煉,共有四十五人活着出來,而其中只有二十三人完成了我的考核要求,分別是深淵雪嬰、樂天宗何奇悲、瓊樓……”
報完二十三人的宗派和姓名,他回頭望了言缺一眼,“我的任務到此結束,第三輪的接引者是挽天書院的言長老,想必大家或多或少都聽說過他。”
言缺邁了一步,眨眼間就出現在程博能身旁。
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言缺已經伸手召來玉軸,衣袖在卷面上一揮,沒有通過試煉的二十二人便化作一道道紅光,消失在原地。
“我是言缺,”言缺伸出右手,他的名字便出現在指尖,“不管你們之前怎麽看我,從別人的口中聽到的我是什麽樣,現在,都請你們忘掉,用自己的眼睛、用你們的心,重新認識我。”
蕭決然注意到,言缺指尖的兩個字是墨色的,正和言缺飛舞的青絲相稱。
“你們從各地趕來,想必知道烽火盛會在何處舉行吧。”言缺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停頓了一下,很快就有人回答:“在極天西崖。”
“是,”言缺點頭,表示肯定,“第一關試煉的地方是西崖,你們去的時候,渡崖的鐵索被人斬斷,增加了試煉的難度。”
有人問道:“斬斷鎖鏈的人來自挽天書院嗎?”
言缺搖了搖頭,吃力地撐開雙眼:“并不。鐵索在你們面前斷裂,當時我也在,并未看清是誰的動作。”
“那個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不知。”
言缺皺眉,正是因為不知,才讓人擔心。
近年來,各大門派的大能離奇死去,挽天書院始終沒能查明真相,這不禁讓人懷疑,是不是挽天書院裏有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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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博能微微一笑,他的任務已經完成。
他背着身,朝遠處走去,不去管言缺接下來要布置什麽考核,或者哪些人會通過考核,這些通通與他無關。
很快,人影越來越小,消失在冰川與長天交會之處。
言缺重新将話題拉回:“第二關試煉的地方,也就是我們現在身處的冰川,離極天西崖很近。第三關試煉由我接引,大家随我去吧。”
說罷,言缺不等衆人反應,直接化為雪鳳。
離西天越近,風雪就越大。
到了冰川,衆人本就覺得寒冷萬分,身上像被刀劍割裂一般。
言缺化身時,風雪大作,直接吹得一個符咒師身形不穩,連連向後翻了幾個跟鬥,他用繪符的筆插在冰面上才勉強穩住。
空中墜下冰雹,将幾丈厚的冰面砸出巨坑。
銀白色的星光在風雪中散開。
旭日東升,言缺小島似的雪鳳身軀遮天蔽日,将暖黃的日光隔離在外,同時也将風雪、冰雹擋住。
這就是上古天妖留下的血脈。
鳳凰一族,男為鳳,女為凰。而單單論及男鳳,便有熾鳳、雪鳳、彩鳳等幾十種,可惜現在餘下的不到十種,雪鳳一族的數量也屈指可數。
蕭決然看到言缺化身,也忍不住驚嘆。
差一點飛升的言缺已經如此強大,如果不是俗世紛擾,造化弄人,言缺現在應該合道成仙,遨游天外,自由自在吧。
蕭決然心中暗嘆,為什麽他們兩個都是這樣,偏偏放不下這紅塵滾滾呢?
是否有些事情遠比飛升成仙更加重要,讓人死也甘願呢?
言缺說要為衆人接引,去往極天西崖,卻越飛越高,不像當初熾鳳那樣,載着衆人飛行。
他每扇動一次羽翅,銀白的星光便源源不斷地灑落而下。
漫天燦白星光,紛紛揚揚。
言缺飛往高天,巨大的身形開始縮小,而被他遮蔽的日光也漸漸地漏了出來。飓風随着言缺高飛而減弱,冰雹也在頃刻間消散。
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言缺已經振翮遠去,直奔極天西崖。
靈音寺的悟心最先反應過來——
言缺說的是“第三關試煉由我接引,大家随我去吧”,言下之意,要衆人跟上他。也就是說,第三關試煉已經開始。
悟心立刻祭出蓮花寶座,載着自己的師弟跟随言缺而去。
何奇悲一聲哨鳴,召來契妖紫鵑,逆風前行。
周處撐開自己的玲珑幡,鐵幡倏地牽引他跟随何着何奇悲。
蕭決然懷中的雪嬰驀然睜眼,一雙赤紅的雙目中盛滿嗜血的欲望。
“克制你的本性!”蕭決然低聲怒斥。
雪嬰餓得毫無理智,一把抓住蕭決然的左手,朝着他的手腕咬了下去。
蕭決然冷眼看着自己的鮮血從手腕處流出,汩汩流向雪嬰的口中。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擡頭望天。
有将近半數的人毫無辦法,停留在原地。
蕭決然走上前去,對他們說:“言缺不會回來了,你們如果不想死在冰川上,就趁早啓用腰牌上的傳送符回去吧。”
說完,右手一揮,腰間的拙劍飛出。
蕭決然足尖一點,躍上窄窄的劍身,穩穩立在上面。
言缺在雲層中翻了個滾。
好久沒有這麽暢快的感覺了,風、雪、雨、雲……天妖的每一個呼吸都與自然牽連。在人群中摸爬滾打,揣度算計,漸漸就忘記當初是怎麽做妖的了。
再幾個呼吸,就能抵達極天西崖了,不知道有幾個人能夠跟上。
今年這一批與會者,資質很好,按照慣例,大約能夠錄取六十多人,但偏偏枝節橫生,第二關結束,就只剩下了四十五人。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真的錄取六十多人,五年後也要淘汰至十人左右,不如現在就一錘定音,免得許多人空歡喜一場。
言缺回頭看,身後遠遠綴着一批人,他再快一些,那些人就跟不上了。
只有一人不同。
蕭決然玄裳紅襟,手中還抱着一個女嬰,他追上前來,整個人向下一滑,好像快要從長劍上跌落。
言缺心中一抽,惟恐蕭決然真的不留神從劍上摔下。
下一刻,蕭決然安然坐在劍身之上,行至言缺身側,微微側臉,沖言缺調皮一笑。
“你……”言缺怒道,心有餘悸,“你做什麽,嫌自己活得不夠長?”
蕭決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語氣中滿含歉意:“只想和你開個玩笑,我以為你知道,我不可能從劍上摔落的。”
言缺瞪着比蕭決然整個人還要大的一雙眼睛,怒不可遏:“這一點兒也不好笑!”
“我錯了。”蕭決然果斷道歉。
恍惚間,蕭決然坐在劍上的身形與葉玉清重合。
言缺心中久違的驚懼重新席卷而來,幾乎快要将他吞噬淹沒。
言缺身上的妖氣與煞氣噴湧而出。
他說,咬牙切齒:“我最恨別人在我眼前死去。”
蕭決然終于明白,他這個玩笑的确一點兒也不好笑。
“我最恨別人從我眼前跌落,我最恨用劍的人死在劍下……我最恨別人托大,笑着赴死,姿态慷慨……死的人一了百了,有沒有為活着的人考慮?”
言缺這話顯然不只是對蕭決然一人的怨恨,這更是對葉玉清的質問。
蕭決然斂容,誠摯道:“對不起,是我的錯。”
是蕭決然的錯。也是葉玉清的錯。
但倘若能夠重來一次,蕭決然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有些事情明知是錯,但仍然要去做。
“滾!”言缺的聲音壓抑,幾近喑啞,慘不可聞,“你離我遠一點!不管葉玉清交代了你什麽,你都給我竭力完成!不要靠近我,我不想看到你!”
看到蕭決然,他就會不自覺地想起葉玉清。
蕭決然失語,良久,輕笑了一下,并不應答,只默默放緩了禦劍的速度,看着言缺遠去。
懷中的雪嬰已經睡飽、飲飽,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發出快活的呵呵笑聲。
蕭決然摸了摸雪嬰的腦袋,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極天西崖,完全由積年寒冰形成的山脈,綿延連亘萬裏,相傳越過此地,便能抵達西天。
山脈靠近西天,靠近上古天妖雪狼布下的風陣中心,除了最高峰,其餘皆難以接近。萬丈高山,山巅的風雪反倒不似別處那般肆虐。
山巅百頃平地,冰雪剔透。
言缺抵達極天西崖的時候,後面空無一人。他立于最高峰,心中的激憤與無邊的恐懼久久不息。
蕭決然從劍上落地時,言缺正坐在懸崖邊,遠眺西天。
後來的考生陸續達到。
何奇悲順了順紫鵑,貼近大鳥耳邊,輕聲道:“謝謝你,你這一路幫了我許多忙,我也會幫你找出兇手,幫你替父母報仇雪恨的。”
紫鵑悲鳴,眼中滾下熱淚,點了點頭,便展翅飛去。
玲珑幡懸在空中,周處松手,從半空落地,雙手結印。
玲珑幡合攏縮小,乖順地躺在他掌心。
靈音寺的悟心和悟行兩師兄弟從蓮花座上躍下,雙手合十,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蕭決然看着紅衣的悟心,暗暗道:這人和雪窦寺的明經方丈差得太遠,心性是好的,但心不純,如何能夠修佛?
悟心正含笑盯着言缺,眼中翻滾着難言的情緒。
最後達到的人不足二十個。
過了很久,再沒有人來,言缺這才緩緩撐着冰面,收回心思,緩緩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