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幻夢
幻夢
霧氣湧來,四周皆是白茫一片。
琳琅張了張嘴,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喊人了的,但卻沒有聽到一點聲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走,還是停在原地。
五感失靈後,就連對時間的感覺也失去了。
她被困住茫茫白霧中不知多久,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清啼,琳琅恍惚着倒了下去。
白霧消散後,她仿佛被困在了一個狹小的房間裏,四周皆是朦胧的黑暗。
氧氣似乎快要用盡了,琳琅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她拼命嘗試移動,想要找出一條生路。
雙手雙腳使不上力,她便憑本能艱難地挪動到薄弱點,用頭撞擊“牆壁”。
一下、又一下。
視野中出現了亮光,有氧氣湧入,快要炸開的肺部終于得到了一絲舒緩,可這還遠遠不夠。
頭很痛,或許又不痛。
她繼續撞擊着,想要博出一條生路,可身體卻逐漸沒了力氣。洞口太小了,空氣越來越少,她的脖頸最終還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咔嚓——
聲音如同發悶雷般在她耳邊炸開,大量地空氣驟然湧了進來。
琳琅掙紮着張開眼睛,透過那扇變大的亮窗,看到了一張熟悉地臉。
那是她自己的臉。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十三歲時,自己是在路邊撿了只鳥蛋的。
那是一只灰色的,醜醜的小鳥。
*
今天是周末,小琳琅做完作業就去找王阿姨。王阿姨是收廢品的,她那裏有很多舊書,琳琅舍不得買新的教輔資料,就總從她那裏淘二手的。
久而久之兩人也熟悉了,王阿姨若是發現新書還會特意給她留着,等她看過或是挑剩下的才會拿去賣。
小琳琅今天小小放縱了一下,她在王阿姨那整整看了兩個小時的閑書,離開時還沉浸在小說的世界中無法自拔。回家的路上恰巧碰到園林工人在修建樹枝,她趁機挑了一個筆直筆直的樹枝,呼呼哈哈地揮動着,想象自己也是一個受苦受難,但會在某一天逆襲的大俠。
也是在這時她看到路邊有個白色的“石頭”滾動了一下,走近了才發現那是一顆白色鳥蛋。裏面的小鳥已經不會動了,她小心地将已經開裂地蛋殼剝開,把濕漉漉的小灰鳥帶去了寵物醫院。
醫生不僅教她怎麽照顧幼鳥,還送了她喂食的針管。
小灰鳥的求生意識很強,幹飯特別積極,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小琳琅都有了一個伴。
*
琳琅縮在小灰鳥的身體裏,看着十三歲的自己和記憶中一般無二地照顧小鳥。
吃飽後,她打了個嗝,舒舒服服窩在軟墊上。
也就是這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沒什麽照顧小鳥的天賦,小灰鳥能長大全靠自己命大。
比如剛剛的蛋黃水,蛋黃根本沒有完全弄碎,她差點噎死,急得亂叫的時候十三歲的她還以為自己很開心呢。
所以,自己為什麽會看到這些呢?
幼鳥的腦子太新了,一用就困,琳琅胡亂叫了幾聲,又昏睡過去。
*
小琳琅去上學了,一個人呆在家裏實在無聊,琳琅瞬間就替十三歲的自己原諒了那個拆家的小灰鳥。
小灰鳥精力旺盛,有段時間琳琅每次回家都要面對一片狼藉。
衛生紙被撕得稀爛,筆之類的小東西丢的到處都是。後來她就把這些東西都收了起來,只留了幾個紙箱子給它自娛自樂。
現在也是一樣,琳琅咬了塊紙皮在地上蹦跶,蹦餓了就去啄一口軟爛的玉米。
日子過得充實而又乏味。
翅膀逐漸變得有力,琳琅也變成了旁觀者,不能再影響它的行動,只能看着自己以第一視角拆家。
這日,早上突然飄了點小雨,上學要來不及了,小琳琅急急忙忙收了衣服就沖出門趕校車了。
她并沒有發現,紗窗沒有關好。
琳琅看着自己撲騰來撲騰去,最後飛到了窗臺邊。有雨絲飄了進來,這是它第一次見到雨。
十三歲的某一天,她一回家就發現養了兩個月的小鳥不見了。那時,她暗恨自己的疏忽,擔憂小鳥無法在外界生存。
十三歲留下的憂慮在十六歲被撫平,她曾失去過的,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她的身邊。
*
再次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在一個籠子裏。
羽毛已褪成白色,院子被無形的屏障遮蔽,它飛不出去。
這裏似乎是仙法書院飼養異獸的地方,不僅有專人照顧,偶爾它還能在簫院長帶人來看望時,去別的地方玩玩。
白鴿的能力特殊,時不時還會有仙術師過來,教它如何控制使用自己的力量。
今天天氣不是很好,琳琅發覺白鴿總是在望天,透過它的雙眼,她看到院子上空籠罩着一個七彩的薄膜。
外面正在下雨,送走來做日常檢查的人員,白鴿站在架子上意義不明地咕了一聲。
琳琅不知道它在說什麽,她現在連它的情緒都感知不到了,只能做一個徹徹底底的旁觀者。
白鴿突然振翅飛起,身上微光一閃就穿過了彩色薄膜。它飛過高山、越過流水,眼前的畫面幾經轉換,最後變成了熟悉地高樓大廈。
琳琅再次看到了自己。
馬上就要升至初三的小琳琅剛去學校領了成績單,可惜的是成績并不是很理想。她沒有多餘的錢可以去補習班,也不像同學們那樣,除了學習以外什麽都不用想。
路過蛋糕店時,她站在櫥窗外盯着漂亮的草莓蛋糕看了很久。一直在她附近盤旋的白鴿并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力,她還要去奶茶店打工。
店主姐姐對她很好,對外說她是來幫忙的表妹,只會讓她做一下清理之類的簡單活計,但工資确是按照正常給的。
她很感謝店主姐姐,父母去世後她得到的補助只夠日常生活,但她還要為自己攢下上大學的錢。除了店主姐姐,沒有店願意收她。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吃過蛋糕了,她甚至開始懷疑,小時候嘗過的那種甜蜜綿軟只是一個夢。
她想:或許,她能在暑假結束,在十四歲生日前,為自己買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
垂頭走在斑馬線上的瘦小女孩,并沒有注意到一輛貨車并沒有減速。路邊響起驚呼,她側頭,表情變得驚恐,身體不受控制得僵直。
來不及了。
白鴿驟然發出悲鳴,眼前的空氣似乎都扭曲了一瞬。眼皮越來越沉,它搖搖晃晃地落在了篷布上。
*
畫面又開始變幻,琳琅在一個白色的房間裏醒來,簫院長正把一封信和一個香囊裝到白鴿腳上的小信筒裏。
在她面前是一個足有兩米高的銀黑色圓環,圓環底部的平臺上插着數根導線。曾在那個院子裏見過的仙術士們盤坐在地,雙手掐訣。
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圓環下點了幾下,機器啓動,圓環內側散發出紫黑色的微光。仙術師手中浮現光點,光點融入圓環,随着紫黑色的光幕一同旋轉。
猶如無盡星空。
簫院長輕柔地摸了摸它的頭,柔聲道:“去吧,”
白鴿咕了一聲,一頭紮進圓環。
它振翅飛在深黑色的甬道裏,艱難抵抗着身旁兩側傳來的吸力。
終于,甬道前面有了亮光。
它飛了出去,興奮地在空中盤旋。
天上有一艘造型奇特的飛舟,它好奇地湊了過去。
琳琅認得那只飛舟,現在它在二師姐手裏。
原來可薇還曾遇到過游無方,正在她感嘆緣分的奇妙之時,她就看到他那老頭師父收了飛舟,一臉興奮地禦劍追了過來,劍後還載着被風吹得面目扭曲的小師弟。
總覺得這不是什麽美好的初遇。
穿梭時空耗費精力,游無方也不是什麽普通老頭。沒過多久,白鴿就被抓住五花大綁。
那一刻,劍尖離它的脖子只有不到三毫米。
砰的一聲,白鴿原地消失。
*
生死之間的爆發已将它的最後的力氣用光,白鴿驚慌之下一頭紮進了時空亂流,現在只能被裹挾着飄蕩。
偶爾會有泛着亮光的小碎片飄過來,白鴿張嘴将它們吞入腹中。
恢複了一會力量後,白鴿拍拍翅膀,飛向了附近最大的一塊碎片,一頭紮了進去。
高朋滿座,張燈結彩。
白鴿在這挂滿紅燈籠的宅邸繞了幾圈,才終于從混雜的氣息中嗅到自己的目标。
房頂上,一名身着大紅裙衫的女子正漫不經心地把玩着随手扯來的同心結。
主廳的熱鬧傳到這裏時已經有些缥缈,在聽到“一拜天地”時,女子嗤笑一聲,丢掉了手中的同心結。
漫天紅屑飄灑,白鴿試圖飛向女子,又迫于她的氣勢急停。
琳琅還是只能寄身于可薇的意識當中,只是這次的畫面卻又讓她有點摸不着頭腦。
前幾次她看到的場景勉強都串得起來,這次又會是什麽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二拜高堂——”
紅衣女子已來到了正廳,但好似并沒有人發現她。白鴿追着她一路跟了過來,她只投來一眼就轉開視線。
琳琅終于看清了那張臉,愣了幾秒後在心裏吹了個口哨。
不錯,個子至少比現在高了五厘米,頭發烏黑油亮的,臉頰也飽滿了一些,看來她這麽努力地吃黑芝麻喝牛奶不是在白做功夫!
不過,未來的她來這裏是做什麽的?看這架勢可不像是來賀婚的。
白鴿一直盯着紅衣琳琅,她到現在還沒看到這次婚禮的主角是誰。
“夫妻對——啊!”主婚人一臉驚恐地跑開了。
院中驟然出現一圈蹁跹金蝶,可卻無人有心思欣賞它們的美貌。
紅衣琳琅一招手,便有一群金蝶飛出,牢牢控制住了新郎官——顧南城。
而新娘……
曲夭夭瞪大雙眼,臉色白得像是大病初愈。
蔥白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留下一道紅痕,手指緩緩往下,一路滑到丹田。
“你可知道,你體內的金丹,是哪裏來的?”
“你什麽意思?金丹自然是我修煉得來的。”
“哈哈哈哈……”琳琅笑得直不起腰來。
“哪裏來的妖女!膽敢……”賓客中有修士拔劍而起,卻在動用靈氣後吐出了一口鮮血。
見狀,賓客們更是驚恐地四散奔逃。金蝶沒去管那些凡人,只将為數不多的修士團團圍住。
紅衣琳琅一揮手,便有一圓盤飛向空中,張開結界将此處籠罩。
院中溫度驟然升高。
顧南城不可置信道:“我的赤羽盤為何會在你身上,明明……”
“原來這叫赤羽盤啊,這當然是它自己送上門的。”她手中長劍抵上顧南城心口,“今日來的賓客怎麽這般少,你凡間的親屬們呢?清宵宗的前同門呢?是怕被你的新婚妻子知道,你已成過一次婚,還在大婚當夜剖了她的金丹嗎?!”
噗嗤——
利器入肉,将丹田絞得粉碎。
紅衣琳琅哈哈一笑,對着癱軟在地的曲夭夭說道:“你的丈夫不是會‘修補金丹’嗎,不知這破碎的丹田他會不會補呢?”
言罷,她不再管這一片狼藉,伸手收回圓盤,徑直離去。
*
白鴿死死地追在後面,琳琅眼睜睜看着它飛累了,就随便對着一個方向一吸,将那處空間吃得一片混沌。
“……”簫院長是不是搞錯了,這是覺醒了饕餮血脈才對吧。
這塊大碎片被它吃得千瘡百孔時,可薇也追着紅衣琳琅一路跑到了五藏山。
長大後的雲霧生正在院中看書,濃長的羽睫下被月光投下一片陰影,看起來比現在的他要冷硬許多。
所以,他為什麽不反抗,為什麽不反抗啊!
琳琅在心底土撥鼠尖叫。
她眼睜睜看着,長大後的自己看了半響小師弟,然後就拉着他進房間了。
房間設了隔音陣,但這顯然擋不住可薇,琳琅還是借着它的耳朵聽了個一清二楚。
不會吧,難道他們長大後是這種關系?
自己長大後的精神狀态好像不太對的樣子,而且小師弟好像還反抗了兩下的,那應該是反抗吧?該不會自己是強迫良家師弟吧。
琳琅崩潰,神啊,誰來救救她。
可薇又開始幹活了,咯吱咯吱嚼着空間碎片,吃得有點飽了,它張嘴打了個嗝。
或許是她的祈禱起了作用,可薇口中溢散出的微光,挾着她的意識,鑽進了房屋。
掌下是結實平滑的肌膚,左腳腕正被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圈着,有些微癢。
腦海中似乎有一個嬌軟的女聲在說些什麽,聽不太清。
腰肢酸軟,她迷迷糊糊地對上一雙燦如寒星的眸子。
“師姐,怎麽了?”
雲霧生頭頂生着兩只毛茸茸的白耳,他半支起身子,一滴汗水沿着結實的肌肉一路往下。
琳琅被蠱惑着咽了口水,視線一路追随……
不行,不能再看了,琳琅在心裏狂喊:
動啊,動起來啊,快跑啊!
或許是因為這次附上的是她自己的身體,她感覺腦海突然清明了一些,似乎真的掌握了身體的主動權。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羞愧和悲戚,她連忙抽出身子,胡亂披好衣服,強忍着身下酸軟跑了出去。
她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夢醒了就好了,只要她能醒來。
她跑到了山頂懸崖,深吸一口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