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裏是,博弈現場

這裏是,博弈現場

鐘易一頓,他目光從伊利亞臉上移開,聚焦在對方身後。

他突然注意到,伊利亞身後最濃豔的玫瑰,花冠旁正穩定飛舞着一只細小的蜜蜂。

但不是真正的蜜蜂,只取造型,整個頭部,尤其是眼部,是攝像頭。

一瞬間,周圍低聲嗡嗡的小飛蟲存在感強了起來。

這些都是鏡頭,直播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鐘易思忖片刻,并不想激怒面試官,也想給直播間的觀衆們留下個好印象。

他手肘放在桌面,雙手十指交叉,貌似注視伊利亞,實則正與對方身後的攝像蜜蜂對視。

“可是秒針已經過了半圈,您在猶豫什麽,花期不會為等待而停滞。”

花期。

薩德斯倉庫裏三只雌蟲在聽見這個詞後,不由自主地同時低呼一聲。

“天哪,他才出艙,居然會使用這種程度的詞彙。”李爾幹瘦的手指捂上嘴唇,“漢納倫,不會是你教他的吧。”

漢納倫雙手做投降狀:“主神保佑,我真沒有教他這種調情詞,我發誓,雖然……只是還沒來得及。”

是的,“花期”對于鐘易而言,只不過是一種客觀陳述。因周圍玻璃房內玫瑰旺盛,他應景,為催促伊利亞開始游戲,刻意用了這種婉轉說法。

卻誤打誤撞,在蟲族,花期用來指代雌蟲特有的發|情|期。

這句話在觀衆們聽來,不失為某種充滿暗示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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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當鏡頭只切了兩方特寫。

黑發灰眸雄蟲,近乎是以漠然的表情說出這句話,乳白色珍珠質感的扣子系到頂,像是在裝飾鎖骨中心,明明禁欲不可侵犯,卻總能讓正在看直播的蟲們腦補出一幅扣子被拽掉,在皮膚留下紅色指痕的場面。

而粉白色頭發的雌蟲面試官,似笑非笑地,眼神兇狠,瞟了眼一旁的鏡頭。

顯然,在面試官耳中聽來,這是一句十分冒犯的話。他眼底沒有笑意,反而閃過一絲嗜殺的暴戾。雖然很快由長睫掩蓋,但卻被鏡頭完全捕捉,絲毫不差地播放出來。

直播間評論區很快刷屏。

【音游蟲:好可怕,他不會又要對雄蟲動手吧,真不想再看那種畫面了。】

【液液液液:雖然012號用了暗示性詞,但我完全沒往那方面想,難道是因為他表情太正直了?】

【bear:整個句子連起來就很有感覺,誰能不愛!】

【山山秋:支持!花期不會為等待而停滞!既指玫瑰又指雌蟲,太浪漫了!】

【格裏風藍:誰懂啊家人們!我剛打完抑制劑就聽見這個,藥效突然就沒用了。】

【蘇蒙S:純路過,心動過速,好無助。】

【蟹蟹:可是面試官心跳監測儀才98,他是不是不行?】

【小蟲蟲:傳下去,面試官不行。】

【支音:#面試官不行#】

“呵。”

虛拟玻璃花房中,伊利亞突然擡頭,盯着半空中,眼球上下掃動,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你還挺受歡迎。”

鐘易察覺出伊利亞是在看即時評論,雖然剛才伊利亞看向他的視線有一瞬間兇狠,卻莫名地,沒有像之前對付阿莫夫那樣,貿然出手。

他垂眼,稍加思索,雖然看不見外界反饋,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伊利亞按耐憤怒沒有直接淘汰自己,應該是被觀衆們正向反饋牽制住了。

所以說,剛才那些話,實際上很受觀衆喜歡?

那麽……觀衆的态度,是幾乎絕對主宰的面試官,也不得不忌憚的東西。

發現了這個要害,鐘易難得勾起嘴角,他瞳孔瞬間亮得刺眼。

周圍的空氣有片刻阻滞,時間慢下來,那鐘表滴答的聲音也漸緩消失。

伊利亞單手在桌面一抹,表盤就消失了,轉眼間,又恢複成光滑平整的桌面。

“開始吧。”伊利亞放低聲調,情緒陡然下沉,之前夾雜在語調裏,那種怪異飽滿的愉悅感蕩然無存。

桌面上所有規則紙也憑空消失,每個玩家面前,突然浮現出一張背面朝上的牌。

鐘易右側阿莫夫空蕩的位置也有一張。

這意味着,本場游戲有一個永遠不會出聲,永遠不會行動的,隐形玩家。

這位玩家的信息是未知的,所以與之相對的,在整場游戲中,一直都會有三張牌被隐藏。

但最終獲勝條件是猜出其他玩家的身份。所謂猜出玩家身份,靠得是在游戲中的互動獲得的信息進行推理。可現在有一名“隐性玩家”不會與他們互動,他們沒辦法直接獲取這個玩家的牌面信息,所有情報搜集都是間接的,推理的邏輯鏈也更加複雜。

所以現在而言,這場游戲的難度驟然加劇。

鐘易看不見觀衆評論,但他可以從伊利亞的态度推測,剛才他随口說出的話引起了熱度,評論區或許很熱鬧。

他兩根手指輕搭在牌背,玻璃花房內的光線,随時間變化,暗金色花紋仿佛在他指尖流動。

不過他沒有再次貿然開口,鐘易聰明地選擇了閉嘴。

這讓正在看直播的薩德斯公司三蟲驚訝不已。

按照一般直播套路,如果觀衆氣氛炒熱,主播們都會乘勝追擊,再多抛幾個相同的梗,強化記憶,甚至最好再重複一遍受衆歡迎的句子,形成無意識複述傳播的模因。

玻璃花房裏的鐘易不是不懂這些。

只是曾經在一個宴會的午夜,他從自己的搭檔那裏聽來——

藝術需要留白,生活也一樣,語言更是如此。

樂句間要呼吸,刻意延長停滞,肺腔收縮近乎窒息,經過漫長地等待,只為下一次爆發。

他按着牌,緩緩将它滑向邊沿,圓潤毫無鋒利的弧度,拇指從下托起,這張牌被他三指捏住,朝自己的方向,暴露出來。

牌面上,一只孤高的蜂,坐在紅絲絨軟墊上,同顏色材質的高椅,頭頂墜明珠的王冠,身側立着一柄權杖,金銀雕飾,奢華至極。

僅看一眼,鐘易将牌重新扣回桌面。

他抽到的身份牌是蜂王。

-

所有身份牌已就位。

他們圍繞圓桌而坐,面試者共六人,編號從011到016。伊利亞就坐在頭尾序號連接的中間。

伊利亞左右兩邊分別是011號布洛和016號羅伊,這兩只雄蟲給鐘易的感覺十分相近。他們都是瘦弱的體态,布洛長相偏幼,羅伊眼睛極大,黑白分明,鼻尖有細少的雀斑。可在神情上,布洛更顯柔弱,羅伊則是謹慎許多。

不過在拿到牌時,他們的區別就更加明顯,羅伊懂得隐藏表情。

布洛嘴巴張得圓圓的,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但他很快發現其他蟲都面無表情,于是更加倉皇地捂住唇,緊緊将牌面攥在手心。

表情,能看出太多東西。

蜜蜂牌共四種身份,其中最數量最多的就是蜜蜂,屬于平民牌。其餘三張身份牌,鐘易自己占一個蜂王,那麽,布洛不是殺手,就是小蜂。

鐘易注意到,布洛睜着眼睛在衆玩家之間掃視着,反複流連在他們臉上。

于是他将手指輕搭放在腿上,食指按照某種節奏輕點。此刻的鐘易正在記錄布洛視線停留在他們身上的時間頻次。

無論什麽文明,無論什麽種族,只要是生命,都具備求生本能。

依附強者,也不失為一種求生潛意識。

鐘易觀測到,布洛的視線在自己,戴眼鏡的簡,和總是笑眯眯的菲斯克身上停留次數最多。

這說明對于布洛而言,他更青睐發育成熟的雄蟲,而外表孱弱的羅伊,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是什麽樣的牌面才會令布洛露出這樣的表情,迫不及待想要選擇依附?

鐘易率先想到了四種牌面中,最特殊的一類,小蜂。

小蜂,又為寄生蜂,可以反過來吞噬宿主。

如果布洛是小蜂的話,那他現在的表情,就很像是在挑選他想要寄居的家夥。

很快,布洛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一樣,朝伊利亞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認。

伊利亞慵懶地笑了下,将牌夾在自己指尖,飛速翻舞把玩,動作看似随意,像是随時會暴露牌面一樣,卻角度刁鑽,玩家們只能看見不斷旋轉的花紋。

大約三四秒,只見伊利亞一擡手,每個玩家剩餘的兩張棋子牌,也紛紛浮現在面前。

“逆時針,011先開始。”

鐘易翻開自己的棋子牌,看清楚牌面,是兩張蜜蜂。

看來他的運氣差點兒,開局兩張平民牌。

不利于進攻。

011號的聲音從左側傳來:“我……我選擇交換。”

只見布洛朝鐘易看來,抿了下唇,緩緩抽出一張,往中間推了推。

按照規則,當前一位玩家發起“交換”,後一位玩家別無選擇,只能被迫交換。

于是鐘易拿出一張蜜蜂牌,背面朝上,推了過去。

兩張一模一樣牌背的牌,很快互換位置。

鐘易打開新的牌。

交換到他手中的,依舊是一張蜜蜂牌。

鐘易在心中默默記牌,場上有三張蜜蜂明确了歸屬。

這次輪到他的行動回合。

鐘易将他在衆目睽睽之下跟布洛互換過的牌,推了出去,他下一位是已經退出的阿莫夫,所以可以跳過,直接與014號的簡博弈。

“交換。”鐘易垂眸,淡淡地說。

“呵,你們這局游戲玩得還真是小心翼翼。”伊利亞不耐煩地用牌邊磕着木質桌面,傳出噠噠噠的噪音。

簡将自己兩張棋子牌藏于桌下,看了半晌,之後,他抽出一張,與鐘易交換。

鐘易拿回牌。

是一張小蜂。

完全符合鐘易心中的預期。

果然,蟲族與人類一樣,作為擁有智慧的生物,策略和博弈皆屬于文明發展的産物。

交換,實際上是一種流通的手段,無論是蟲還是人,将強牌留下,弱牌脫手,完全符合基于不信任狀态下的博弈規律。

所以到現在為止,鐘易已經得知,他左右兩側玩家各自最弱的牌。

畢竟對目前的狀況而言:

交換,脫手最弱的牌。

進攻,以強勝弱,用強牌出擊。

下一輪該014號出牌。

014號簡伸出他白淨的手,輕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折射出周圍花圃玫粉色的暗光。

“我要對015號發起進攻。”

他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舉動,畢竟前面的玩家為了求穩,都不會輕易進攻。

“哦?”伊利亞來了精神,他原本趴在桌子上,聽見此話突然起身,“終于有點不一樣的了,之前你們交換來交換去,看得我都睡着了。”說罷,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簡對上伊利亞的目光,微微一笑,推出一張牌。

015號菲斯克也不甘示弱,同樣微笑着,露出标準八顆齒:

“簡,我手上可沒有強牌,我要是輸了,希望你能替我好好參加這個節目。”

在鏡頭裏面,菲斯克輕微偏頭,陽光穿過他亞麻棕色的頭發,看上去十分柔軟。

“呵。”簡笑了一聲,沒有正面回應。

直播間裏原本沉寂的評論區再次活躍。

【小蟲蟲:終于要開始進攻了嗎?之前不停換牌真的好無聊,全是蜜蜂小蜂,一點刺激的都沒有。】

【支音:原本蜜蜂牌的玩法就是強吃弱,現在增加交換的規則,就剩他們互相甩心眼子,我們看直播的蟲根本毫無體驗!】

【bear:就是的,面試官改了這個規則真的好平淡!】

【山山秋:但我希望菲斯克能贏,他真的好溫柔,就算對決也毫無進攻性,我哭死。】

【冷啊冷啊:我支持簡!剛去扒了他信息,你們知道嗎?他全名居然是李簡!那個著名外貿商的家族!誰能不愛看富哥進綜藝談戀愛?】

【小蟲蟲:不愛看,建議富哥淘汰迅速跟我戀愛。】

【支音:+1】

【bear:+1】

“哈哈。”伊利亞看向半空中,突然笑出聲。在場的雄蟲們都知道他是在看評論,互相對視一眼,莫名生出點怪異的感覺。

雖然他們之間是劍拔弩張的競争關系,但由于觀衆在看,又莫名成了一種聯合表演,目的就是為了吸引觀衆注意力。盡管他們目前并不知道具體反饋,可從伊利亞側面表現來看,反響應該不錯。

簡和菲斯克同時翻牌,兩張一模一樣的牌型公開出來。

是蜂王。

兩張蜂王。

兩張等級最大的牌出現了,但因為牌型相等,無法以強吃弱,所以進攻失敗,相互抵消,蜂王棋子牌失效。

簡和菲斯克瞬間就只剩下一張棋子牌。

他們面色都不佳。

簡賭錯了,但為了博回面子,他抓住菲斯克的漏洞,掀唇嘲諷:“這就是你口中的,沒有強牌?”

至此,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菲斯克本想營造溫柔無害假象,迷惑對手,放松他們警惕。卻不料少算一步,吃了悶虧。

鐘易在心中對這兩只蟲的性格作出分析。

簡,觀察力出色,可進攻性太強,遠瞻太少。

菲斯克,有小聰明,僞裝迷惑對手不失為一條好策略,但深謀不足。

鐘易右手指尖相互搓了搓,他此刻莫名有些懷念以前當昆蟲研究員的日子,不像現在。觀察結果只能在心裏記錄。

有些可惜,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再看直播間,先前還支持菲斯克的觀衆們,對他表裏不一的性格十分厭惡。他們本身就是被菲斯克表現出來的真誠所吸引,結果卻沒想到,那些居然都是僞裝,簡直作嘔,紛紛轉黑。

伊利亞笑着給他們複述直播間裏的評論。

菲斯克越聽臉越黑。

“很顯然,這場面試裏,第一個被觀衆抛棄的棄子,已經出現了。”伊利亞心情很好地說道。

“呵,這群沒眼力勁的東西。”菲斯克徹底撕下了他的僞裝,輪到該他主動行動,他直接将另一張棋子牌往前一丢,對016號羅伊恹恹地說,“對決,快點。”

與鐘易觀察的一致,羅伊本身就是很謹慎的性格,就連輪到他出牌,他猶豫思考的時間也是最久的。

“快點。”菲斯克顯然對一切已經失去了興趣,他只想快點結束這個該死的面試,總好過繼續被那些只看了他十幾分鐘表現,就将他從頭批判到腳的觀衆恥罵。

羅伊小心翼翼抽出一張牌,想了想,又塞回去,他擡頭看看一臉陰沉的菲斯克,又把這張牌抽了出來。

兩人同時翻轉牌面。

蜜蜂對小蜂。

菲斯克贏了。

“怎麽可能?”菲斯克不敢置信地看兩張牌,“怎麽會有蟲在對決時放出自己最弱的牌?除非這個家夥手上兩張棋子牌都是小蜂。”

至此,知曉另一張小蜂牌下落的鐘易挑了下眉毛,看向羅伊的眼神多了絲欣賞。

羅伊手中另外一張至少也是蜜蜂等級的牌。

他沒有在對決中出蜜蜂牌,而是抱着必輸的決心出小蜂,就是突破了以強對強的慣性思維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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