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裏是,蜜蜂棋盤

這裏是,蜜蜂棋盤

“這枚小地雷的引爆條件是被吃。”伊利亞擡手,伸長胳膊,将左右兩個瘦弱清秀的雄蟲攬在懷中,壞心地揉了揉他們的腦袋。“現在你們不是都有一個身份牌嗎?當你們被以大吃小的時候,身份牌廢棄,你們也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布洛瑟縮了下,他環顧自己這邊,只有他們三個殘缺不全的弱棋。

“可是,強牌都在對面……”

“誰說我們就這點?”

話音一落,伊利亞含笑,手從布洛和羅伊頭上移開,雙手十指在空中點了幾下。他們面前的地形又驟然改變,裂縫彌合起來,變成蜂巢模樣的黑白棋盤。

剎那間,紙牌搖身一變,原地成為棋子。

場地上立刻呈現出七子對七子的蜜蜂棋,前排是蜜蜂和小蜂,橫排占四格,後排是金環胡蜂和蜂王,橫排占三格。兩枚胡蜂棋一左一右,蜂王居于中間。”

“小蜂蜜蜂每次只能前進一格,金環胡蜂不限格數方向,蜂王不能移動。”

伊利亞淩空變出一朵玫瑰,輕輕上抛,到達頂點,重力拉扯玫瑰花瓣朝下降落,像極了舞女豔麗旋起的裙邊。

“這是一場賭上棋手性命的游戲,你們會彼此利用,彼此背叛,彼此犧牲。”說到這裏,伊利亞忍不住笑了:“希望你們能為觀衆們呈上有趣的一幕。”

鐘易看向腳下棋盤,他們已經在棋盤上就位,從他的方向看去,對面是純黑色棋盤格,自己這邊則是純白色,黑白中間,有一條泾渭分明的線。

根據規則,如蜜蜂和小蜂,會站在第一排。所以黑色方的伊利亞三蟲由于身份,此刻正并排站在最前列。

鐘易這邊的情況倒是完全相反,他們站白方,作為蜂王的鐘易站在後排中間位置,一左一右分別是胡蜂牌的李簡和菲斯克。在他們前面,是一橫排的四個蜜蜂和小蜂棋子。

其實這種情況對鐘易他們更有力,棋場如戰場,他們躲在士兵之後,暫時受不到什麽威脅。

可黑方不同,他們的玩家全是前排,風險更高。

Advertisement

若是要真刀真槍地動起手來,最先崩潰的,一定是黑方。

場上除了這些由玩家扮演的棋之外,其餘毫無生命的棋子皆是牌面上的形象,如蜜蜂、小蜂、金環胡蜂以及蜂王,它們像是一道立體投影,每只都有一人高,幾乎把它們所在的格子都要占滿。

除了蜂王沒有翅膀端坐在王位之外,其餘蜂皆以高頻振翅,在自己的格子裏上下起伏,尤其是金環胡蜂,嗡鳴聲簡直像一架小型戰鬥機器,兇性十足。

白方先走,鐘易、簡和菲斯克相互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優先對正前方的蜜蜂棋子發令。

“向前移動一格。”

因為在棋盤中,蜜蜂和小蜂橫刀立馬擋在前方,既是保護,也是阻礙。

若要讓後方兇猛的“殺手”棋子出籠,就得先讓出一條路。

哪怕這招棋子會被對方反手吃掉,他們也必須出這步棋。

下一回合輪到黑方出棋。

瘦小的雄蟲睜着大眼睛,看見對面白方讓蜜蜂棋子前進,恰好進入自己正前方的格子,與自己面貼面,僅一線之隔。

蜜蜂震顫的蜂翅扇來斷斷續續的風,不斷響起嗡嗡聲,碩大的複眼和兩根天線似的觸角,從滿身短絨毛裏伸出黑骨撐起的透明翼翅。

對方的蜜蜂棋子模型,正懸起身體,模拟站立,作出進攻的姿态。

羅伊吞咽口水,他的身體細細顫抖起來,面對這強大的壓迫感,他想後退,可腳下生根,怎麽都無法移動。

“羅伊,吃掉對方棋子。”

聽見這話,羅伊臉上突然一僵,他身體猛然震顫,不可置信轉頭看向旁邊發號施令的伊利亞。

“我不是傻子!”羅伊右手小拇指控制不住抖動起來,“我去吃掉對面這步棋,随後我就會被同一條直線的殺手棋吃掉!你要讓我做誘餌!讓我去送死!”

伊利亞見狀,虛僞誇張地嘆了口氣,随後雙指一捏,竟然變出一把蟲族再也熟悉不過的武器——射速槍。

羅伊被黑洞洞的槍.口指着,進退不得。

“時間不多,我沒工夫跟你多費口舌。”伊利亞冷下臉,他食指搭在扳機上,“不是聽話的棋子,那就毫無存在價值。”

“不如成為廢棋,或許還更有用。”

羅伊立刻舉起雙手,冷汗順着他下巴滑落,摔在地面上,碎成一片水花。

“我……別開槍。”他極為艱難地吞咽口水,“我走……”

說完,他腳尖艱難移動,朝向明知必死的格子前進,就在他移動的一瞬間,一柄長刀突然出現在他右手中。

他就像牽引絲線的木偶,明明腦內神經只傳達了前進的指示,明明他只想邁開腿,手卻不受控制,無師自通一樣,在前進的同時,握着刀由上至下揮舞,将對面蜜蜂劈砍成兩半。

這一瞬間,羅伊緊緊閉上了眼。

但片刻後,他想象中,會被血液飛濺一身的情況并沒有出現,沉重的殘肢也沒有掉落在地上。

羅伊睜開眼,他看見蜜蜂模型瞬間化成兩批粒子,向兩旁飛散出去,帶着柔和平靜的光暈。

像極了從母星仰望天空時,他頭頂的,一輪碩大的主神星,從邊緣,漫延出來靜谧的天體光。

這道光暈背後,他看見對面殺手棋位置——那個叫簡的雄蟲——正朝自己不懷好意地微笑。

羅伊心裏清楚了,他知道對面棋手,下一招就會來吃掉自己,站在自己的格子,對後方黑方蜂王形成牽制。

羅伊額頭滾落一滴冷汗,他明白,自己不過多茍活了一輪而已。

可這時,他仍然被籠罩在還沒有完全消散的光暈中,耳邊似乎還殘存着之前蜜蜂嗡鳴的餘韻。

死亡,害怕嗎?

——害怕。

但那一刻來臨時,若是真的無法逃避,他想美麗地死去。

羅伊腦中瘋狂想象着,自己被對方以長刀貫穿時,是否會像那只蜜蜂一樣,變為朦胧的粒子。

可他卻突然聽見一道絕對冷靜的命令,改寫命譜,将他從無可救藥的幻想中解脫出來。

“小蜂,前進一格。”

羅伊呆呆地看着對面發號施令的棋手,對方鐵灰色眼瞳也靜靜地回望他。

身後傳來伊利亞可惜的聲音:“啊……鐘易,真是一步壞棋,你明明有機會将軍的。”

“總好過要殺他。”

伊利亞笑笑:“真是個仁慈的家夥。”

伊利亞一伸手,讓布洛上前,吃掉對方小蜂棋子。

這個叫布洛的雄蟲,雖然已經盡力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還是逃不過被指使。

他知道自己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上前,手中多了一柄長刀,麻木地砍向那只小蜂。

現在黑方兩個棋子都已經進入白方的領地。

持白棋的鐘易他們,沒有前排的遮擋,也徹底暴露出來。

“喂喂,這可不妙啊。”菲斯克牽動嘴角,“還不如讓簡去吃掉那個小家夥,我們才能牽制住對方。”

鐘易知道這是一步是最優走法。

可如果這麽走,就意味着羅伊身上的精神力奇點會被引爆,在場的玩家中,第一個犧牲者也會就此出現。

這只是一場游戲,不值得賭上性命。

伊利亞口口聲聲說,他會對死亡感到愉悅。

但鐘易永遠不會。

他在腦中不停想着對策,不是棋盤上的對策,而是棋盤之外,關于如何對付伊利亞的對策。

他從伊利亞前面的話中聽出,伊利亞維持不了這個空間太長時間。并且這裏屏蔽了直播,這麽大的動靜,一定會引起外界注意,只要拖夠時間……

鐘易伸出拇指,下意識地放至唇邊啃咬,這是他思考時慣常使用的動作。

仔細想,好好想,總有不傷一人的解決辦法。

……人?

這股突如其來的念頭令鐘易一震,他擡頭看向對面,算上他自己,棋盤上六個玩家,皆是人類的模樣,絲毫看不出這些生命實際上是異文明種族。

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将另一種星際文明的種族,潛意識中按照人去對待。

是因為……某種共同的東西嗎……

在人類世界,稱為人性……

人性……由愛,死亡,新生,未知,共同交織的複調。

鐘易的視線最終凝在伊利亞的手腕上,那黑色半環狀的心跳監測儀依舊挂在那裏。

突然,他想通了什麽,鐘易的眼中閃過一道光,他偏頭向左側看去,朝簡附耳說了什麽。

聽完後,簡點點頭,他因近視,又丢了眼鏡,只能看清對面大致方位。

鐘易給他指了指方向,簡聽了後,眼睛一亮,他覺得有趣,彎起嘴角,說了句:

“我不介意殺掉他。”

聲音不大,但足夠他們聽清,也足夠對面棋手們聽見。

羅伊面色瞬間蒼白,驚恐地睜着一雙大眼睛。

因為,對面那黑發雄蟲指的是他的方向。

到了白方行動回合,那名叫簡的白淨瘦長雄蟲眯起眼,緩緩沿着棋盤格子前進。不知何時,他右手多了一柄長刀,刀刃流動着危險的寒光。

瞬間,簡的行動加速,他極速沖刺過去,羅伊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簡已經完全站在他的格子裏。

淩冽的風破空響起,朝羅伊的耳邊刺來,就當他以為自己要變成粒子消失之際,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傳來。

“滴滴——滴滴——”

耳旁瘋狂響起報警聲。

羅伊腦中一瞬間空白,他雙眼微微張開一條縫,感受到頭頂上方,噴灑着陌生的呼吸。

而簡的長刀卻越過羅伊,硬生生扭轉方向,朝臨近格子裏的伊利亞劈砍而去。

羅伊猛然回頭,他看見伊利亞漸變粉色的發絲被割斷,落下,而那只雌蟲的側頸,多了一條血線。

剎那間,一切動靜都停止了,只剩他們彼此起伏的微弱呼吸。

半晌,古怪頑劣的面試官回過神,眨眨眼,怔忪着。

他似乎還沒從那種瀕死感裏走出來。

伊利亞食指摸上頸部,确認濕潤黏膩的感覺傳來,不可置信地笑了一下。

“哈……”

他猛然看向鐘易:“這就是你的辦法。”

刺啦——

半空中突然響起一聲詭異的機械聲。

他們不約而同齊齊擡頭看去,只見直播恢複,半空中彈出一個巨大屏幕,畫面中正是他們所在的地方,而側邊,正一條一條,飛快彈出評論。

【小蟲蟲:他們還沒有出來!】

【支音:怎麽動刀了!】

【嗨嗨啊:這是什麽!他們為什麽站在棋盤上!】

【薩德斯公司:鐘易!能看見嗎?伊利亞是冒牌面試官!我們找了一個靠譜的家夥幫忙,再等等,我們很快救你出來!】

鐘易看到這一條傳訊,想起那三只吵吵鬧鬧的雌蟲,他們……

莫名,從來沒有朋友的鐘易,第一次感受到被重視。

但他們腳下的棋盤卻在此刻猛烈晃動,一塊一塊的格子裂開,像皴裂的皮膚,碎掉的部分如塵埃一樣緩緩下墜。

棋盤在崩壞,伊利亞快維持不住這個空間了。

“哈哈哈哈哈!”伊利亞癫狂地笑出聲,“你們以為這就結束了?直播恢複而已,我還沒有輸!”

突然,他從上衣口袋,雙指夾出一張小蜂牌。

“布洛,你對這個很熟悉不是嗎?”

“你來告訴大家,小蜂牌的規則。”伊利亞面上笑着,眼神卻冰冷,他用槍抵着布洛,逼着他說出來。

“小蜂牌……開局選擇一個玩家寄生,如果三輪內沒被消耗掉,就會……寄生成功。”

“布洛,現在是第幾輪?”

布洛艱難地咬下牙:“該第四輪。”

就在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白方棋盤這邊的菲斯克突然掐住自己喉嚨,痛苦地倒地。

就在衆目睽睽之下,布洛的身型突然原地消失。

菲斯克痛苦地張大嘴,他想呼吸,卻感到喉嚨被什麽東西堵住,像是什麽寄生物,或者腫瘤一類的東西,不斷向上推,不斷擴大。

他一張臉憋得青紫,手指塞到嘴中,想扣出這讓他窒息的異物,卻什麽都觸碰不到。

只能徒勞地用指甲一遍一遍,從上至下,挖着自己脖子。

很快,皮膚潰爛,一道道血痕留下。

可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一般。

又或許是,喉嚨內部的痛苦更重。

直播間內的評論一下子成指數倍增長,所有觀衆眼前都出現了可怖的一幕。

他們看見,一只瘦小的雄蟲,從另一只“被撐裂”的雄蟲口中,吐了出來。

而那只被寄生的雄蟲,他在一瞬間化為飛揚的光粒,僅剩下瘦小的雄蟲跪在原地,驚悚不已。

鐘易身邊突然多了個對面的棋子。

白方蜂王,被黑棋,将軍了。

宣布最終游戲結果之前。

突然,場上一陣嗡鳴,任何聲音都聽不見了。

被按下了靜音鍵似的。

像出了故障,游戲一直卡在最後一秒,遲遲未判定勝負。

伊利亞眯了眯眼,咬緊牙關,瞪着某處。

他仿佛在應對着一股看不見的力量,伸出手指,淩空操作着什麽。

他低喘了一口氣,惋惜道:“比我厲害啊……”

只見他額角有一滴冷汗滑落,低聲咒罵了一句,又笑笑開口:

“沒辦法,暫時放過你們一馬好了。”

說完,伊利亞的身型漸漸隐去,可他的聲音還停留在空中。

“不過,我還是要送你們一點小小的紀念品。”

“這樣一來,你們肯定能對我永世難忘吧。”

瞬間,對方話音一落,鐘易感覺自己右手指尖一痛,那血紅色的小點源源不斷傳來觸電般的感覺。

這是,雖然遲遲未達到引爆的條件。

但武器已經被催動,進入預定程序,無數道亂流在神經通道裏穿梭,幹擾着他的大腦。

在現實中,薩德斯倉庫裏。

李爾他們眼睜睜看着鐘易毫無征兆倒下,四肢癱軟,怎麽叫都毫無反應。

“哈恩!你快來看!”漢納倫倉皇失措地叫着他請來的幫手。

哈恩帶着黑框眼鏡,一副樸素低調的樣子。

光看着模樣,任誰也想不到,就是他,剛才在星網裏,和伊利亞隔空對峙,攻破對方的屏蔽空間。

“沒什麽大事,就是精神力受到幹擾,睡一覺就好了。”

“睡一覺就好了嗎?”李爾将鐘易扶到沙發上,讓他平躺着。

哈恩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或許在睡覺中,他還得做點噩夢。”

-

是夢。

鐘易恍惚間,回到了太空軍時期,他和費寧的慶功宴。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他的搭檔,露出那樣的表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