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新的一周,沈鯉閑了下來,可以五點半下班。他下班後既沒有逛家具城,也沒有回家去,總是溜達回大學校園。
周末晚上那通電話之後,他連續兩天晚飯飯點出現在阮棠辦公室門口。他來的兩天都不湊巧。第一天,阮棠和梁言之約好一起改論文,晚飯叫外賣。第二天她餓的早,提前去食堂吃晚飯。
沈鯉退而求其次找老周來蹭學校食堂。不知內情的老周還以為學生是來報喜訊的呢。
沈鯉在白天收到了雜志的郵件,二審通過了。時間表也是按照老周給他定的時間向前推進。這一年,一頭一尾還真是大收獲。
他們師生二人在教師食堂,沈鯉不止想要蹭飯卡,還想蹭老師的工作證辦游泳卡。“我之前都是跑步鍛煉的。這不是天氣越來越冷了,就想轉室內運動。室內的話,最喜歡游泳。不過咱們學校游泳館只對學校的師生開放。我只有校友卡,不能辦卡。”
老周還以為什麽事兒呢,大手一揮說,飯後拐彎到游泳館以自己的名義辦,次卡還是年卡,随沈鯉挑。
學校游泳館不是健身房,不能辦年卡,只能辦學期內的次卡。
老周給自家學生辦了一張次數頂格的學期卡。他遞着卡片給沈鯉的時候說,“你這個節奏安排的不錯。忙的時候專注寫論文,不忙的時候好好鍛煉身體積蓄能量。挺好的。不過,發表的文章只能算過去的成績,研究還是不能松懈。明後年再做出些成績出來,早日升研究員,這樣才算真正學成了。”
沈鯉接過游泳卡,一點也不心虛地表示,自己心裏的那根弦一直沒松過。明年不能保證,後年也就是三十歲的時候,一定能升研究員的。
老周嫌棄他說大話,揮手說,“快去鍛煉吧。”他順便把自己剛才的觀察告訴沈鯉,“我剛才幫你留意了,辦卡的工作人員和檢查游泳卡的工作人員不是一個人,不會被抓包的。”
沈鯉說,“我把您送回辦公室。總不能拿到卡就過河拆橋吧。”
老周又嫌他油嘴滑舌,“我做工具人不是一次兩次了。”
沈鯉還是送老周到物理系辦公樓門口,見導師進了樓,才調轉方向去數學系。
阮棠見到他又來,擺擺手。“我吃過飯了。飯卡也不外借。”
沈鯉不提晚飯的事,而是邀請她,“晚上要不要比賽游泳,比賽規則你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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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棠先去車裏取了自己的健身包。做完熱身,倆人入泳道,沈鯉見阮棠遲遲不定規則。他做了手勢詢問先自由泳?阮棠用同樣手勢回應他,表示可以。
一百米的自由泳打頭陣,這是他們以前的比賽慣例。
然而在游第二個五十米的時候,她不想争了。她放緩速度,切換到自己最喜歡的仰泳姿勢,慢慢劃起水來。
沈鯉本來就一直留意着旁邊泳道,特意慢了半個手臂。他見她沒游多久便放緩動作,也停了下來,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有。”她望着屋頂的吸聲屋蓋,又追加了一句,“沒有不舒服。”聲音中夾雜着自己都沒覺察到的委屈。
冬天晚上的游泳池裏,人少,空曠,一點點動靜很容易被放大。
他們挨得近,沈鯉聽到水噪中夾帶着她的聲音。“沈鯉,以前比着玩,無論輸還是贏,賽後都有驚喜,都有樂趣在其中。不過,那是以前。我現在最喜歡的是在泳池裏泡着,泳姿随意,速度随意。無趣的時候,自己撲騰出水花讓時間變得有趣起來。剛開始我以為我還會喜歡過去比賽的游戲,現在我發現自己不想回到過去,也不想勉強做不想的事情。就這樣吧。我玩我的,你游你的。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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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以前幾乎每次比賽都有彩頭,彩頭不一定總會與學習有關,有時候只是一根冰棍,有時候是湖邊打水漂教學,還有一次是決定要不要去路邊小攤開珍珠蚌。
阮棠記得打水漂教學和開珍珠蚌的比賽,沈鯉都輸了。
她跟着他在湖邊投了好多石子,一直掌握不住竅門。後來從湖邊回到宿舍,沈鯉發來了一篇nature的論文,講述打水漂的秘訣。他們倆人對着文中的自旋角速度在電話裏讨論了一晚上。
開珍珠蚌是另一個故事。她的本意并不是想依靠開蚌獲得珍珠,而是好奇是不是騙局,那些珠子是不是通過某種手段提前放置進去的。後來,他們連着開了十幾個之後,得到的結論不是騙局,不過那些珠子沒有一個能用的。蚌裏淘珍,猶如大海撈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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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棠說完之後,沈鯉慢慢地落後了她半個身子。他望着屋頂的鋼化構造,腦袋裏過了一遍又一遍重逢後的場景。
雖然他們在過去的年月裏各自的生活是連續的,但是彼此的連接卻是實實在在地斷裂了七年。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最遠的規劃只做到博士畢業。現在兩人畢業了,步入社會後的一切都沒有約定俗成的畫線。阮棠确實不一樣了,然而自己何嘗沒有變化呢。他們在心裏對于各自人生有了新的畫線。自己的每一道規劃是否能夠契合上對方的,以及如何能讓不同的規劃達到帕累托最優,其實純粹看他的抉擇。過去的選擇,他并不後悔。現在的他想要厚顏無恥地讨要多一次的機會,one more而已。
沈鯉重新游回到阮棠身邊,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他摁住心底的波瀾,用篤定的語氣說,“阮棠,既然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不一樣了。那麽現在的我追求現在的你,現在的你如果答應現在的我,就不是第二次,而是第一次。”他厚着臉皮把絕對運動的邏輯發揮到極致。
阮棠沒有像往常那樣思考工作上的事情,她的思緒放在了消化過去十天接收到的訊息。曾經困擾過她的謎團,撥開雲霧見青天,終于被解開了。自己的委屈卻不能一次又一次化成淚水,流一次兩次足夠了。更不能朝他發火。那幾年,失去至親的哀傷、照顧傷病者的壓力、單調枯燥實驗後沒有成果的焦灼……已經足夠讓他精疲力竭。不過,自己原諒是一回事兒,卻不能被人捅破窗戶紙。沈鯉的話,讓她有些惱羞成怒。“你詭辯!”
她不滿意絕對運動的邏輯,那麽切換成相對靜止,沈鯉說,“我也不想詭辯,也不想割裂。無論過去的你,還是現在的你,我知道你其實就是偏心的,并且是偏心我的。你口頭否認也沒用。就拿相處而言,我們有能力,也有意願讓彼此愉悅。為什麽要抑制這種意願,非要讓自苦呢?棠棠,現在的我追求現在的你,這一次我将毫無保留。這一回,我可以,也能夠一直陪着你。”
阮棠避開他的話題,用別的來刺他。“你實在閑的話,不如多做做試驗,寫寫文章。NCS都沒發過幾篇,好意思天天來學校到處晃悠。”
沈鯉瞧見她一副回避的表情就樂了。“你是說我需要帶着NCS的論文才有資格,是嗎?”
“我沒這麽說過。你…”阮棠本來想說你無中生有,結果被嗓子突如其來的癢打斷了。她趴在泳池邊咳了一會兒。
沈鯉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幫她順氣。“感冒了還是嗓子發炎了?”
阮棠漲紅着臉搖頭,沒感冒,嗓子也沒發炎,或許是天氣太幹了。
如果說他們年少時候,長達兩年潤物細無聲的陪伴成長是愛情的準備階段。那麽戀愛只是在一切剛剛好之後,一切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結果。
然而,現在的沈鯉并沒有朝夕共處的機會和時間。追人,他只能抓住一切機會刷存在感。隔天傍晚,他提着空氣加濕器和秋月梨膏又一次出現在阮棠辦公室門口。
沈鯉跑數學系次數多了,遇上過好幾次梁言之,畢竟法國人現在和阮棠一起寫論文。
這天梁言之剛被阮棠虐過,主要是她指責他的急功近利。“之前讓慢慢來的是你,怎麽現在着急推進的還是你呢。梁言之,這個指令的結果是錯的,我們必須停下來搞清楚為什麽,鬧明白原因,而不是簡單跳過。今天先停下來,晚上想想,明天再繼續吧。”
梁言之帶着一堆為什麽從阮棠辦公室出來,見到門口等待的沈鯉。這時候的他已經知道沈鯉是自己合作夥伴的追求者。
既然沈鯉還不是她的男朋友,那便不算阮棠的人。不是阮棠的人,梁言之便夾帶着抱怨搭讪。“阮棠太認真了,我們合作的文章估計要寫到明年了。我的意思是,你在接下來的三四個月裏還會時不時碰到我。咱倆要不添加個聯系方式,既然偶遇了七八十來次,就應該交個朋友。”
就這樣,沈鯉多了一位朋友,也多了一位眼線。
事實上,阮棠和梁言之的合作沒有延期,他們一起做的課題也不大,卡頓的原因很快找到了。合作的日常是每天卡殼至少一次,白天卡完,晚上思考,第二天解決。十一月下旬,他們十頁的大綱雛形已經有了,準備完善成二十頁的論文。
過程中,梁言之提供的情報實在很有限,更多時候是他對阮棠的牢騷。
新的一周,新的一天,出差的沈鯉收到一條新朋友的微信。“阮棠每天都要從第一頁第一行第一個單詞開始改稿……我們為什麽不能從第五頁、第八頁開始?明明前一天是停在那裏的,為什麽每天都要從頭來過呢?”
說到這個,最初是沈鯉的習慣。以前寫實驗報告,寫期末小論文,如果中途停頓過,他每次都會從頭開始。他現在寫論文,改論文也是這個習慣。沒想到,居然被阮棠偷師學去了。
沈鯉替阮棠教育了她的合作夥伴,“為了讓思維連貫,為了讓文章完美,為了不糊弄。二十頁的稿子,你不想弄得盡善盡美嗎?甭抱怨了,趕緊改稿吧。”
沈鯉把這幾段往來的微信截屏發給阮棠,留言說,我勸過你的合作夥伴了,不用謝。
阮棠知道倆人有往來,也不介意他們互通消息。她漫不經心地回複,“梁言之慫得很,他早就老老實實從第一頁開始改了。現在只是把你當作情緒垃圾桶來宣洩。”
沈鯉不傻,當然知道梁言之只是吐槽而已,自己也是從他的吐槽或者分享中窺見阮棠工作中的點滴。這些點滴是他無法旁觀到的,只有與她一起共事的同事才能看到。所以,無論梁言之是何種需求,總歸是自己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