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病號
第3章 病號
直到下班回家路上,秋焰才想起來,父母這一天竟真的什麽都沒問。
雖然他覺得父母不至于像陸辭那樣,因為他私自調換工作的事就這麽大動幹戈,但這麽不聞不問,也有點不太正常。
他沒開車,早上出門時候想了想,第一天上班太招搖不好,而且槐金巷那個位置停車實在困難,就搭的地鐵過來,這時再搭地鐵回去,體驗了下傳說中的晚高峰。
車廂內人擠人,混雜各種氣味,上車是被人擠上去的,下車也是被人擠下來的,仿佛自己只能是随波逐流的一只水母,秋焰捏了捏胳膊,他不算瘦,常年健身,一年四季游泳,大學還是冬泳隊的,身體素質沒得說,但在晚高峰的地鐵裏也感覺自己的力量十分微不足道,一時間想到社畜兩個辛苦字,猶豫明天上班要不然還是開車好了。
快到家,父親秋鴻信才發來一句話,下班沒?
秋焰回,馬上到家了。
秋鴻信說,好,你媽想跟你聊聊。
秋焰笑了笑,從小到大,有什麽事他爸都跟他說,你媽想跟你聊聊,仿佛父子之間要認真聊個什麽事兒,是很難開口的,只能借用媽媽的名義。
秋焰說,我知道了。
到家快七點,父母都在,秋焰很少在這個時間點看到父母同時在家,看來雖然今天白天按兵不動,但果然還是對他調換工作的事上心了。
吃飯時楊雁不經意地問:“聽說你沒去檢察院,去了司法所?”
秋焰點頭:“是。”
“你說說你怎麽想的?”
秋焰頓了頓說:“也沒怎麽想,報考的時候檢察院名額太少,但全市各個司法所加起來有十幾個名額,覺得希望更大。”這是事實,但也是在回來路上臨時想到的理由。
楊雁說:“不管檢察院幾個名額,你應該相信,只要你報了肯定就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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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焰還沒說話,秋鴻信打斷她:“也不能這麽說,小焰兒說的也是事實,名額少,普通人報考肯定要掂量下,你不能默認搞特殊化嘛。”
楊雁擡眼看着秋鴻信,嘴角帶笑:“我搞什麽特殊化?我的意思是咱們兒子足夠優秀,實力碾壓其他人,靠自己本事準能進。”
秋鴻信楞了下,跟着嘿嘿兩聲:“那倒是。”
楊雁輕輕搖了搖頭:“算了,都是既定事實了,要我說,檢察院司法所沒啥區別,幹得好的人在哪兒都能幹好,我兒子這麽優秀,我不擔心別人看不見他。”
秋焰都忍不住笑:“哎喲您可別這麽看好我,回頭讓您失望。”
楊雁說:“今兒早上陸辭火急火燎地給我打個電話,說你私自把報考崗位改了,還瞞了他半年,他跟我請罪,說這件事是他太疏忽了,我剛聽說時的确有些意外,但也覺得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還反過來開導他,說這是你自己的決定,我們尊重你的決定就好。”
秋鴻信挑眉說:“小陸嗎?他倒是上心。”
又似想起什麽,問秋焰:“你之前不一直說想跟小陸在一個單位工作嘛,說他是你偶像?”
秋焰這會完全不想提這茬,只埋頭扒飯含混着說:“都小孩兒時瞎說的,成年人哪有什麽偶像不偶像啊。”
“也是,”秋鴻信說:“咱兒子長大了,自己就是自己的偶像。”
“早長大了,我都26了爸,”秋焰說:“要有偶像也是你倆是我偶像,別人可沒這資格。”
秋鴻信哈哈大笑,筷子碗都跟着一起抖,笑過後認真說:“其實我倒覺得你做了個很好的選擇,司法所的工作瑣碎,看起來不起眼,但是那是真正的基層一線,你在那待一待,以後不管是往上走去司法局,還是去做檢察官、法官,還是做律師,都能知道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過的是什麽日子,心裏不會有傲慢,這就是對你最大的幫助。”
不得不說秋焰有些意外,父親當上法院院長已經有些年頭了,忙的都是“大事情”,已經好些年沒像這麽認真地跟他說這樣的話,但他很高興,做出這麽任性的事,父母竟然都是支持自己的。
他記起陸辭總是說很羨慕他有一個這樣的家,以前秋焰總覺得陸辭是羨慕他父母的身份,但現在他有點別的感受,陸辭未必能感受到,但他此刻正身處其中感覺特別強烈,就是父母對他的開明和支持,才是他真正幸運的部分。
洗過澡又看了會電視,秋焰突然想起來,大聲問母親說:“媽,你還記得我以前救人那事兒嗎?”
楊雁難得晚上清閑在家,正在廚房跟保姆一起炖個甜湯,聞言走出來說:“當然記得了,那麽大的事兒,我當時趕過去的時候吓得心都要蹦出來了,你一個小孩兒去救人,我就怕你被人給帶下去,溺水的人勁兒可大了。”
這話楊雁念叨了好多年,說行為值得表揚,但以後千萬要掂量掂量,別仗着水性好一頭熱血就往裏紮,一定要先報警。
秋焰嘿嘿了幾聲:“我記得你是不是還存過一些當時的報紙啥的,現在還有嗎?”
“有,多着呢,我都存得好好的。”楊雁一邊說,一邊去書房裏翻出來個一看就有些年頭的剪報夾,裏頭剪下來貼着的都是當年報導過溫榆河救人事件的報紙,有好幾頁。
秋焰一一翻過去,他那會才13歲,并不在意新聞報導這回事,也沒仔細看過那些報紙,這會翻看,才知道上面還貼了他少年時的照片,小小的黑白照,端端正正抱着派出所和區政府的獎章。
裏頭沒有被救母子的照片,連名字也用的是化名,秋焰記得那時他們被派出所的人送去了醫院,後面就再也沒了消息。
這會看到一篇報道裏寫,落水母親疑似小三插足,被原配上門掌掴,而丈夫在此之前已經離開她,母親羞憤之餘便決意輕生,攜子一起服用過量安眠藥,意圖自殺。
秋焰愣住,他完全不知道這個,當時年紀小,好像沒這個意識要了解對方究竟為什麽落水,只以為是簡單的意外。
但現在一切都已經無法再追溯了,十三年過去,一切早已湮沒在塵埃中,連救起來的那比他小一些的小孩的樣子,秋焰也不太記得請了。
楊雁問他:“怎麽今兒突然要看以前的東西?”
“沒什麽,工作上遇到個人,名字跟那條河挺像。”
“是嘛,那還挺巧,是同事嗎?”
秋焰猶豫了下,點了點頭:“嗯。”
他把剪報夾遞還給楊雁,楊雁接過來又打開看了看,然後說:“還別說,你跟小時候沒太變樣兒,就像是等比例放大了一號。”
秋焰被這形容弄得哭笑不得,他媽媽每次看他小時候的照片都會這麽說,不過他也承認,他不像那種男大女大十八變,同學朋友偶爾見着他小時候的照片也會驚呼,你這簡直就是mini版和plus版的區別。
第二天一早,秋焰開了車去上班,車子啓動上路了才記起來又忘了帶飯盒,到了槐金巷果然在找停車位這件事上耗費了超出預計的時間,弄得差點遲到,心裏又決定以後還是地鐵方便。
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溫遇河,又是欠費語音,連打幾遍,秋焰覺得自己耐心告罄,這人鐵定就是故意的,一個人不可能連着三天都不知道自己手機欠費了。
他跟所裏報備了一聲,拿着辦手續要用的表格資料就出去找人。
溫遇河的材料上填寫的聯系地址是一個居民樓小區,秋焰按地址找過去,到了才發現是個開在居民樓裏的廉價旅館,房門上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皮牌上寫着紅漆大字,珍姐旅店。
大門敞開,一條窄窄的過道旁隔了個小屋,裏頭一個胖胖的女人靠在沙發椅上盯着手機屏幕看電視劇,秋焰敲了敲房門,女人頭也不擡,下颌朝他斜了斜:“過夜還是包月?過夜10塊包月200,床鋪自選被褥自理,包水不包電。”
秋焰說:“我找人。”
胖女人這才擡頭,見到人一愣,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戳了戳按了暫停,問道:“你找誰?”
“溫遇河,有這個人嗎?”
女人搖頭:“我這兒不登記不看身份證,我也不知道他們叫什麽。”
秋焰皺眉,把溫遇河的材料打開,那張黑白照片翻出來遞到女人面前:“這個人,見過嗎?”
女人看一眼,“哦”了一聲,“小溫啊,在這。”她手臂朝裏指了指:“最裏頭朝北的房間,你去吧,他在。”
秋焰走進昏暗低矮的室內,才發現原本四室兩廳的格局全做成了房間,裏頭滿滿當當的高低床,混雜着各種來歷可疑的氣味,一團渾濁。
那些床上有的有人有的沒人,有的看不出有沒有人,地上桌上到處堆的不明物體,秋焰屏着呼吸側着身穿過雜亂的客廳走到最裏頭,推開左手邊的房間。
明明是六月天,這房間鋪面而來卻是一股潮冷的濕氣,秋焰原本身上淌着的汗被濕氣一沖,整個人一激靈。
房間倒是不亂,三張高低鋪六張床位,只躺了兩個人,一頭一尾,一個上鋪,一個下鋪。
兩人都面朝牆壁蒙着臉,秋焰只好喊了聲:“溫遇河,誰是溫遇河?”
靠牆的上鋪有個蜷縮着的身影動了動,勉強扭過頭來,秋焰看不清他的臉,只聽到那鋪上的人發出極虛弱的聲音:“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