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人非常不值得信任
第5章 這人非常不值得信任
“你這個住所又是怎麽回事?”秋焰指着材料上的小區名:“這明明是個旅館,這樣的地方是不能當常住地和聯系地的,你應該知道的吧?”
他心裏抱怨監獄的那些人辦事兒也太不靠譜了,材料随便填一填,都不核實下就這麽放出來了?
溫遇河又回到那副懶洋洋無所謂的神情:“怎麽不能當?我長住那兒不就是我的常住地?”
“你準備長住那兒?”秋焰覺得這人瞎扯:“那種地方……”他将将打住了要脫口而出的話,那種地方也太亂太髒了吧,裏頭住的什麽人連老板娘都搞不清,簡直比監獄還要亂,把你放出來假釋是讓你回歸社會,而不是自我放逐到一個比監獄還要差的地方的。
但他忍住了,只說:“那種地方太亂了,對你回歸社會沒好處。”
溫遇河一下就笑了出來,秋焰盯着他,略帶惱怒,溫遇河卻越笑聲兒越大,抖着肩膀問:“矯正官,你說什麽是社會?”
社會……是人類與環境所有關系的總和。
秋焰腦子裏第一時間冒出這句話,但他不會這麽往外說,這麽掉書袋的話只會招致溫遇河的嘲笑,不知道為什麽,才認識這麽短短一兩個小時,秋焰卻覺得好似能預料溫遇河的某些反應。
但預料歸預料,他卻有些拿他沒轍。
什麽是社會?秋焰皺眉說:“你問這個幹嘛?”
溫遇河還是那副挂着笑的模樣:“還以為社矯官要現場背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秋焰動了動嘴唇想嗆聲,溫遇河又說:“社會是生存法則,用盡各種方式,讓自己活着。”
“社矯官。”
從見到人到現在,溫遇河從沒高聲說過話,但嘈嚷的電視聲都蓋不住他暗啞的嗓音,每個字在秋焰聽來都清晰無比,他下意識回應了一聲:“幹嘛?”
“你覺得那裏髒,那裏亂,但對我們來說,都不過是在那裏求個生存,那裏就是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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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焰再一次體會到無處辯駁的心情,這種心情今天頻頻出現,令他十分不适。
他只能翻過常住地這一篇,看着昨天下午從同事那借調出來的标準版“社區矯正方案”,裏頭分門別類地囊括了需要他初步填寫的矯正對象的基本情況,背景資料,存在問題包括社會适應問題,思想觀念問題,最後還有風險評估,以及最後初步制定個人矯正方案。
秋焰思索這份方案回去後要如何第一次評寫?
溫遇河目前的社會适應度如何?雖然病歪歪的,但秋焰覺得他好像挺适應,思想觀念?這人的思想肯定有問題,但具體是哪兒的問題?這人有沒有風險?秋焰覺得他豈止風險,簡直十分危險。
果然,社矯文書報告不是這麽好寫的,還沒動筆,秋焰已經開始頭疼。
挂完一只吊瓶還有另外一只,秋焰等着他挂完水簽字,一時半會還走不了。
于是又回到了相顧無言默默看電視的狀況,溫遇河癱久了,挪了挪身體,幾聲響動從他蓋在腹部的手下方發出來,上午的輸液室人不算頂多,人人都病歪歪的,沒什麽人講話,這幾聲咕囔聲十分清晰。
秋焰扭頭看了眼腹部,那只手倒是好看,細長,指骨分明,指甲也修長,修剪得整整齊齊,還是粉色的,比人看着順眼多了。
“餓了?”秋焰問。
溫遇河難得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神情,腹部的手挪到臉上揉了揉,擠出一個“嗯”字。
還真是到飯點了,秋焰被他這麽一帶,也覺得餓了起來,早上飯盒也沒帶,這會眼看也回不去所裏,只能陪着這個病號原地解決了。
他拿出手機訂外賣,問溫遇河吃什麽,溫遇河看着他手機上一溜周邊的外賣店,麻辣燙桂林米粉黃焖雞羊肉湯辣子雞……肚子又叫了一聲,秋焰最後停在了一家粥店上,再問:“你吃什麽粥?”
粥啊……溫遇河的食欲突然就下去了,頭也偏開了,秋焰轉過去看着他:“你胃都疼成這樣了,別告訴我你還想吃辣子雞。”
“那就皮蛋瘦肉粥吧。”溫遇河也不挑了。
秋焰給自己訂了個海鮮雜燴粥,又點了青菜,想了想最後加了份涼拌豬頭肉。
“你怎麽會胃疼成這樣?以前也經常這樣?”秋焰關上手機,一邊看劇一邊閑聊。
“早些年的時候,吃藥吃太多把胃燒了,後來就一直不好,”溫遇河又把身體蜷起來,空着的手撐着額頭,離秋焰遠了些:“不過也好多年沒這麽發作過了。”
“這次是怎麽回事?你出來當晚都吃什麽了突然發作?”
溫遇河沒回聲了,兀自笑了笑,秋焰疑惑地看過去,卻聽見他說:“可能牢飯吃久了,外頭的飯菜反而不習慣了吧。”
秋焰:……這都什麽話啊?
看他這個縮起來的樣子,問道:“胃又疼了?不是說藥有效嗎?”
“不是,不疼了,就是餓的。”
秋焰拿出手機看外賣送到哪兒了,“馬上到了,你再忍忍。”又問:“你餓了多久?上一頓什麽時候吃的?”
溫遇河歪着頭:“昨天……下午?中午吧應該,珍姐做了醬肘子叫我吃,太油了我吃不下,吃了幾口後來全吐了。”
真夠可以啊,胃疼得快穿孔,吃什麽吐什麽,竟就這麽硬挺着,秋焰懷疑要不是今兒自己跑過來,這人怕是剛出獄就夭折在外頭了。
真是無話可說。
他忍不住:“這麽難才争取到假釋,就不能對自個好點兒?”
溫遇河敷衍地笑了笑。
粥送到了,還燙着,秋焰在兩人面前找了張小桌支着,讓他吃慢點,至少粥吃一半才能動豬頭肉。
溫遇河真就一勺一勺慢慢吃着,吃相倒比秋焰想象得斯文許多,襯得上那只養眼的手,粥吃到一半,他眼神請示了下,秋焰拆了雙筷子遞給他,忽然記起他右手還挂着水,說:“你這吃起來不方便吧,反正豬頭肉也是涼拌的,一會挂完再吃也行。”
“不礙事。”
溫遇河接過筷子,熟練地用左手夾菜吃菜,秋焰愣了愣:“你是左撇子啊?”
“嗯,算是吧。”
“那你寫字呢?也是左手?”秋焰這才想到,這人剛剛說右手挂水沒法簽字,結果到頭來是個左撇子?這是拿他開涮故意騙他?
兩人視線相交,溫遇河也怔了怔,很快又笑了笑:“那不是,寫字還是右手。”
秋焰對此表示懷疑,溫遇河這人,非常不值得信任。
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吃得幹幹淨淨,秋焰的海鮮粥剩了半碗,吃了半碟青菜一小份豬頭肉,剩下的溫遇河全呼嚕完了,滿足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肚子。
秋焰把餐盒筷子收拾走丢進走廊的垃圾桶,這會溫遇河的吊瓶總算挂得差不多了,等護士過來拔完針按完回血,秋焰把表格拿出來讓他填好簽字,溫遇河用右手弄完了這些,秋焰檢查了遍沒什麽問題,然後說,剩下的手續你後天來所裏辦吧,後天做入矯宣告,早上八點,別遲到。
“記得了,不會的。”
秋焰起身:“那我走了,你自己回去,別在外頭瞎逛。”
“哎好,不會的。”
秋焰把表格資料收拾好,帶上東西往外走,後來傳來腳步聲,“社矯官。”
站定回頭,“怎麽了?”
“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你們那兒那麽多社矯官,回頭我去了要找你都不知道說啥。”
“我姓秋,秋天的秋。”
“好的,秋社矯官。”
秋焰轉身走,溫遇河又在一旁快步跟上,“哎,我飯錢還沒給你呢,還有今兒看病的錢。”
秋焰原本想說不用了,攏共不到二百塊錢,轉念一想,這人不值得信任,今兒走了,回頭又聯系不上了,便說:“行啊,加個微信,你轉賬給我,正好以後我要找你聯系你也方便。”
溫遇河的腳步卻頓了頓:“啊這個,平時的管理聯系不都在社矯app上麽?”
秋焰也停下腳步,好像是的,他倒把這茬忘了,而後又反應過來,這家夥是在拒絕添加私人微信嗎?
他都笑了,這都打的什麽算盤?就跟誰愛加似的,他直接打開收款的二維碼遞到他跟前:“一共195,付吧。”
溫遇河掏出手機又一愣:“喲,都忘了,我還欠費,付不了……”
秋焰“啧”一聲,“浪費時間。”
他大步往前,頭也不回地說:“後天早上八點,你先把手機話費交了,那個住處,趕緊重新找一個,旅館不行,記住了嗎?”
“記……”溫遇河還沒說完,秋焰已經沒了人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