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小黃門湊近柴桑,悄聲地說:“前朝張太後。”

張太後?他記得義父好像專程下過旨,允張太後留宮奉養。

宮裏的小黃門極會察言觀色,看柴桑的樣子,這位新帝的義子,怕是不知情,便又繼續說道:“張太後昨日便自請離宮,到蔚雲觀清修。”

柴桑沒再說什麽,前朝太後留在這深宮之中,已無盼頭,相較之下,蔚雲觀倒是個好去處。

翌日,郭玮崇德殿即皇帝位,改國號為周,改元明德,當年即為明德元年。

郭玮即位後,連頒三道聖旨,第一道大赦天下,第二道對受災之地減免當年賦稅,第三道追封已故柴氏為皇後,谥號聖穆,加封現澶州刺史柴桑為晉王,忠武将軍郭崇為秦王。

第三道聖旨一下,衆人看着大殿之上那個陌生的身影,所謂時來運轉,便是如此了吧。忠武将軍郭崇好歹是郭玮的內侄,又是在戰場上随郭玮一路厮殺過來的,封王自不必說。

可柴桑不過是已故柴皇後的侄子,與郭玮并無血緣關系,且又無軍功,前些時日無故受任澶州刺史也就罷了,如今封王,居然還壓郭崇一頭。

柴桑自然知道衆人心中的這份計較,他自小長在郭玮家,與郭崇也算是彼此相熟,彼時誰又能想到二人之後還有這番際遇。

受封之後,青玉巷一下熱鬧起來,登門者絡繹不絕,可柴桑關門閉戶,誰也不見,眼下新君初立,他不能有任何姿态,否則郭崇不好做,義父也不好做。

就這樣在開封逗留了小半月,半月裏,除了郭玮召見,柴桑多數時間都在青玉巷,偶爾出去走走,也不驚動旁人。這段難得的閑散時間,倒是想明白很多事。

眼見開封局勢日漸平穩,他繼續留在開封也無益,但郭玮始終沒開口,他也不好妄自離開。可他終是心裏記挂着澶州,便想找合适的時間向郭玮提提此事。

沒想到還沒等他出口,郭玮便把他召進了宮裏。

臨近門口,便有小黃門神神秘秘地向他道賀,一進殿門,便見郭玮喜上眉梢。

“不知義父有何喜事?”竟如此高興。

“是你的喜事。”郭玮笑着走過來,引他面向東側,對着一位長須髯、氣度不凡的男子。

“快見過你的泰山,褚将軍。”

天下姓褚的本就不多,稱得上将軍,能坐在這裏,受義父如此禮遇的,必是褚辰良無疑了。

但是義父方才說,泰山?難道義父……

柴桑看向郭玮,眼神中充滿了疑惑,可郭玮一再示意,他也明白,這種情形下,不由他随意出言詢問,只得順着郭玮的意,對褚良辰施以一禮。

“果然如你義父所說,一表人才。”褚良辰捋着胡須,對這個女婿似乎頗為滿意。

“咱們武人之家,不講那些虛禮,玉娘當下還在偏殿,不妨請出來,讓他二人相看相看。”郭玮提議道。

“那是最好。”

侍立一旁的小黃門得此訊息,便立即去請。

不多時,便有一位娘子款款而來。

“見過陛下。”自進門,這位娘子便矩步方行、溫文爾雅,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這是晉王。”褚良辰提點道。

玉娘便又側過身子,對着柴桑行禮:“見過晉王。”

郭玮看着席下二人,郎才女貌,甚是登對,心中不勝欣喜。

“自此,我得佳婦,褚将軍得佳婿,正是兩全其美。”

“确是。”一個再娶,一個再嫁,冥冥之中,正是天造的姻緣。

大殿之上,柴桑根本來不及反應,就這樣稀裏糊塗的,婚期都定好了。

褚家父女走後,郭玮才細細向他說起原委。

“前月,大軍攻破梡州,李适父子戰死,刺史府前,玉娘手執長劍,對着将士說‘我乃是大将褚良辰之女,家父與郭公交好,速去報與郭公。’待我到刺史門前,看見此女氣度,便覺得,若是配予我兒,再合适不過。褚将軍今日前來,便是為我當日遣人送回玉娘登門道謝,兩廂合計,定下了這樁婚事。”

看柴桑一言不發,郭玮只當事出突然,便又繼續說到:“娶妻娶賢,你二人之後好好過日子,褚良辰無子,只有二女,日後定會全力助你。”

話已至此,柴桑便知,此事已經板上釘釘,再難翻改。

褚良辰獨領青州軍,在軍中,無論聲勢、威望都不輸義父,此前義父在與劉昂的生死大戰中殺出重圍,再到今日榮登大寶,與褚良辰的作壁上觀不無關系。當時若是褚良辰出兵勤王,開封城下一戰,誰勝誰負,尚未可知。

今日事,若是事先與他相商,可能還有轉圜的餘地,可義父與褚将軍當面議定,又喚玉娘出來相看,拒絕的話,便再也不能出口了。

三個月前,于他,義父一句“娶妻娶賢”便足矣,情愛之事他向來不大上心,無論是誰,他都會善待。可如今,他該如何是好。

他從來沒有這樣為難過。

消息是瞞不住的,晉王成親一事,很快在開封傳的沸沸揚揚。雖說新帝崇儉,二人又一個再娶一個再嫁,本不必大張旗鼓,但畢竟是晉王迎娶正妃,女方本身又身世顯赫,過于寒酸多少有些辱沒天家威嚴。于是郭玮早早派了禮部的官員,在晉王府中操持一切。

林沐有些想不通,怎麽大哥突然間,就要娶褚家女。

婚期越來越近,柴桑忙前忙後,像一個合格的新郎。

直到有一日,柴桑把林沐喚到書房。

林沐進去便看見,案幾上有一個木盒,柴桑坐在案幾後,手覆在木盒上,輕輕摩挲。

“大哥。”

柴桑聞言,本能地擡起了頭,看到柴桑的神色,林沐瞬時大驚,此刻他雙目失神,眼神裏充滿了悲傷。

“怎麽了大哥。”林沐兩步走上前,問道:“發生了什麽?”

柴桑依舊一下一下撫摸着那個木盒,良久,才說了一句:“你可否替我跑一趟澶州。”

“澶州?”林沐一下心焦起來:“澶州怎麽了?”

“沒什麽。”柴桑頓了頓:“有樣東西需要你交給九歌。”

柴桑說着,把手中的木盒朝林沐一推。

“九歌?”林沐正要拿起木盒,卻被柴桑一下按住。

“等一下。”

柴桑說着,把木盒又拿回手中,抓着木盒的手青筋暴起,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

“大哥?”

柴桑抓着木盒的手漸漸松開,接着從桌上拿了一張空白的信箋,輕輕折疊成适合木盒形狀的大小,然後推開木盒上方的木板,将裏面的紙拿出來,把空白的信箋替換進去,若是林沐沒有看錯,裏面除了信箋外,還有一支木簪。

柴桑做完這一切,又把木盒交到了林沐的手裏,若是再嗅不到不尋常的氣味,那他未免太過遲鈍了。

林沐按住木盒,盯着柴桑,認真問道:“大哥,你說實話,你于九歌,是不是有了什麽承諾?”

柴桑沒有立即應答。

“若真有了什麽承諾,你可不能娶褚家女。”林沐一下着急起來,聲音也随着高了不少。

“沒有。”柴桑低沉的嗓音中,有一絲疲倦。

“大哥你的神色,可不像是沒有。”柴桑這幾天給他的感覺,不是娶新婦的喜悅,更像是在完成自己該做的事,他還以為大哥是對先前的妻子難以忘懷,現在看來,怕是因為九歌。

“是郭叔讓你娶褚家女的?”林沐猜測道。

見柴桑不置可否,更加坐實了他的猜測。

“大哥你若是不好說,我去找郭叔說清楚!”說着,林沐便要朝外走。

“回來。”柴桑大喝一聲。

“我的事,與他人無關。”

林沐此時氣火攻心,他向來敢恨敢愛,在他印象中,大哥也是爽快之人,如今卻畏手畏腳,這幅模樣,林沐不覺怒氣沖沖。他徑直走到柴桑面前,雙手抓住柴桑的臂膀。

“大哥,你若是心裏有了九歌,這婚,就不能成。”

柴桑見林沐這幅模樣,知道他是真生氣了。

“林沐,我不是孩子了,做事不能光憑自己的好惡。”柴桑耐心解釋道。

“大哥,我不明白,娶妻不是要娶自己心愛之人嗎?與不愛之人整日兩兩相對,難道真的不會兩相生厭?”

柴桑一下被問住了,他該怎麽說,說他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

“大哥,今日糊糊塗塗成了這婚,日後,你會後悔的。”

柴桑鄭重其事地對林沐說:“我或許會有憾,但不會悔。”

“好。”良久,林沐嘴裏才吐出這個字。他從來,幹預不了柴桑的任何決定。

“既然大哥心中有了割舍,我便不再說什麽。許是大哥與我不同,情愛二字,向來不是第一考慮的吧。”褚家女是高門貴女,他絕不相信大哥是趨炎附勢,那麽,為了什麽,也不難猜了。

“大哥還有別的要叮囑的嗎?如若沒有,我回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出發。”在與柴桑的交談中。林沐已然漸漸平靜下來了。

“去吧。”

林沐走後,柴桑輕輕展開那張從木盒中替換出來的信箋,只見上面寫了兩個字“沅芷”。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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