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我們一路詭異的無言。
直到晚上,該歇腳和吃晚飯了。
我們燃起了篝火。
我暗瞅了他兩眼,不知道他中魔好了沒有。所以索性就不說話了。
我坐在篝火左邊,他坐在右邊。
“安妮,你生氣了嗎?”他忽然問道。
“哈?沒有啊。”我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你中魔好了嗎?”
他輕笑中不知為何卻透露着苦悶。
“好了。”他輕聲回答。
我覺得他還是很怪,索性不搭茬了,只“哦”了一聲,撕開自己的面包——
這面包是之前在水果林裏找到的,樹上結着大片大片的面包,有的還帶有果醬。
我們一路上積攢了很多這種奇異的美食。
“那為什麽你要坐在那邊?”一會兒,他幽幽的聲音再次響起。
“啊?”我嚼着滿嘴的果醬,一頭霧水,張着嘴巴看着他。
“你為什麽要坐在那邊,”他遙遙指了指我的座位,又示意他自己,“而我坐在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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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不都是坐在一起嗎?”
“只要能吃飯就行,坐在哪裏無所謂吧。”我繼續嚼着。莫名其妙。
再次安靜了一會兒。
篝火的火星噼啪聲響起。
“你不冷嗎?”王子又發話了。
我确實冷。
只不過之前滿腦子都在想這些莫名其妙的怪事。
現在經他一提醒,我确實察覺到了寒意。
現在是晚上,我擡頭望着星空。
“你冷嗎?”我問。
“我冷。”他答。
“那我也冷。”我愉快的承認了。
“坐一起吧。”他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我這裏離火更近。”
我收拾好身邊的吃食,坐了過去。
坐到他身旁,望着近在咫尺的篝火,好像确實比一個人要暖一點。
但是我倆依舊不說話。
我覺得還是很怪——自打我坐過來後,他一直在望着我。
……
“你幹嗎?想吃啊?”我扭頭看他,護着手裏的食物。
他輕笑,瞥開視線。
我看着他輕快的笑容,感覺他好像确實解除中魔了。
“安妮,你從小便是這樣嗎?”他雙臂搭在膝蓋,看向篝火。
“什麽樣?”
“無所畏懼,好像沒有什麽事情是你害怕的。”他扭回頭看向我。
我笑了:“那當然!還用你說!”
“我們家裏三口可是公認我最勇敢呢!尤其我那倆姐姐,常常說我過于彪悍而躲到一邊瑟瑟發抖。”我湊近他,露出得意的壞笑。
我沒吓到他,卻把他說笑了。
一說起這個我更來勁:
“我跟你講!小時候有一次我拎着一條長綠蛇回家,隔壁鄰居阿姨叔叔們都吓得驚慌亂叫!”
他噗嗤笑了出來:“你的鄰居一定是被你吓大的。”
“我當時就不懂呀!我想他們幹嗎亂叫呢?于是就抓着蛇上前去問他們——結果問了半天,鬧得那一片更驚恐混亂。”
“最後!我才搞清楚,原來他們怕的不是其它東西,就是我手裏的蛇!”
王子跟着我一起笑:“那最後呢?你家裏人沒有訓斥你嗎?”
“那四口是不是被你吓得因此被迫承認你是最勇敢的?”他調笑道。
我一愣。
“哦,我小時候家裏還沒有她們呢,我的兩個姐姐是後媽帶來的。”
他愣了。
“哦當然,如果按膽量算的話,我應該是大姐。”我補充道。
他雙眼彎彎地低頭一笑,随後有些遲疑和困惑:
“你……父親呢?”
“死了。”我答。
他臉色一變,睫毛快速眨動了幾下:“抱歉。”
“嗨。這有啥。”我拍了拍他肩膀,“正常,人都有一死。”
他微有訝異地看着我。
“那,你母親呢?”
“也死了。”我答。
這話一出,他臉色一變,眉宇間的情緒露出沉重。
“哎呀不必露出這麽可怕的表情,”我拍拍他的肩膀,“其實……我跟我親生爸媽……都不太熟。”
他這回是真的瞪大眼睛了,眼神裏有驚詫和費解。
我看着他這傻愣樣,笑了出來。
“是這樣的,”我挺直身板坐正,對着火光慢慢敘述。
“我爸呢,從小就不怎麽管我,怎麽說呢——感覺他看不見我——同理,那我也不看他咯。”我理所當然地看向王子,“一個人既然看不見我,那我又怎麽會看見他呢?是吧?”
王子沒有說話,眉頭依舊不放松。
“我那老爹啊,”說起這裏,我哂笑了出來,“一直都有一個貴族夢。”
“貴族夢,你懂得吧?”我看向王子。他應該最懂。
王子依舊沒說話。
“老爹出身很普通,只能算是一個還算體面的中等家庭。于是,他的生活就是流連各種與上流有攀親的交際場所。”
“觸碰不到上流圈層,就勾搭靠近上流的邊緣圈子。”我看着燒燼的黑色木堆,加了一根柴火,“于是——就找到了我母親。”
“我的親生母親。他的第一任妻子。”
“母親的家族裏有遠親跟上流社會沾親帶故,因此,她們家也常常可以出席一些上流——邊緣的圈層。我的父親就是在那裏遇到她們的。然後跟她們打成一片。”
“據說,我爹妙語生花,氣質非凡——當時那一圈人都很是喜歡他——這其中,包括我老媽一家。”
“最後,母親被父親的猛烈攻勢打動,兩人結婚。”
“到此——我爹靠結婚完成了上嫁——打通了進入上層圈子的第一道通口。”
我看着王子,戲劇性地點了點頭。
但他卻沒回應我的嬉皮笑臉,還是絲毫不放松眉頭、認真地看着我。
我繼續說:
“我不知道老爹在社交場是什麽樣的啊。但在家裏,我覺得他實在非常愚蠢。”
“在我有限的印象裏,他很粗魯和懶惰。他常常會發脾氣,稍有不合他心意,就會不滿和抱怨——但他本人從來不去做。”
“他都指使我的母親去做。”
“他對母親頤指氣使,動不動用手指着她發表不滿,有時也會哼喊我——不過通常我不在家。”
“我當時小,常常背對着他玩泥巴,理所當然地把他當空氣了。我通常看都不喜歡看他。”
“他當我太小,聽不懂人話,太傻。”
“殊不知我小時候一直覺得家裏最像傻蛋的人就是他。”
“但與我不同,我的母親不會把他當空氣。”
“我的母親總是會為了他忙前忙後,跑來跑去。”
“老爹喜歡大搖大擺地坐在沙發上,看着最新的上流時訊,聽我媽彙報最近的打入上流圈層的情況——打入貴族中心的計劃有沒有完成。”
“是的,我爸指定了一套打入貴族圈層的計劃。”
“因為比較靠近貴族邊緣的——是我媽的家庭。”
“所以我爹總是指揮我媽去交際中心,教她如何與人攀談、打入更高級的內部。”
“母親在外要打理上流社交應酬,回家要處理家務——家裏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媽在做。我爸只需要坐着就好。”
“哦對,他除了坐着,還會指揮。”
“我小時候常覺得家裏的沙發上,坐了一只巨大的鼻涕蟲,它幾乎黏在沙發上了,下不了地。”想到小時候的幻想畫面,我笑了。
“其實關于這些記憶我也只是很模糊啦。等我6、7歲時,我的母親病了。當然,我不怎麽在家,你懂的。”
“你那麽小,在哪?”王子問。
“在野外啊,在樹林裏,在山丘上,在小溪邊玩耍。”
“我特別喜歡森林山川河流,我對大自然很癡迷。”我看着火光,笑道。
“所以你問我因為那條綠蛇,家裏有沒有人教訓我?沒有人會管我的。沒人在乎我拿的是綠蛇還是老虎。”
王子盯着我,看起來還在十分專注地等我的下文。
我繼續講:
“母親起初只是咳嗽,還常會彎着腰,捶自己的腰背和手臂。”
“後來便常常直不起腰了。”
“再後來,她的頭發也不再打理、變得淩亂;臉色蒼白,身子變得越來越瘦小。”
“但她還是在幹活,家裏的事情還是她在打理。爸爸會兇她,覺得她變得無能了。”
“如果精神面貌實在不好,老爹就讓她不用出門,但家裏的家務還是照做。”
“之後——大概到我8歲的時候,媽媽躺下了。”
“也就是在媽媽躺下的那一年,我增加了在家呆的時間。”
“我時常會坐在媽媽的床邊,盯着她看。”
我盯着火光後的黑暗,蹙眉:“因為我很好奇,我很奇怪媽媽到底每天在忙什麽、為什麽又突然不忙了?為什麽不願意下床了?她平常在想什麽?”
“但我只看到了一張蒼白無力的臉,以及空洞無神的眼睛。”
“有的時候,媽媽的眼睛裏會忽然迸發出情感,看着我,然後流出些淚水。”
“這個時候,我就會湊上前,摸她的臉,問她怎麽了。”
“但她從未回答過我。”
“小時候的我覺得,媽媽很怪,也很神秘。是不可了解的人與事物。”
“自媽媽完全病倒後,爸爸從沒踏足過她那間屋子。醫生也沒有請過。”
“媽媽的屋子總是陰暗、閉塞。我時常會把窗戶打開,坐在窗戶上跟對面的大山聊天。”
“有的時候會在她的屋子裏坐一天,直到太陽下山。”
“我呆的時間長了,媽媽看我的眼神裏也開始出現了一些松動。她甚至能動一動手臂和脖子了……我已經很久沒再見過她動身子了。”
“我以為那是她好轉了。我想,她大概不多久又要起床去做一堆亂七八糟的活了。”
“然後在那不久,我10歲那年,媽媽死了。”
“是突然死的。我那天在屋子裏玩了一天泥人,我以為她又是睡着了。但是我不知道,她那天早上就已經咽氣了。”
“媽媽死後,爸爸辦了很大的葬禮。在葬禮上哭得很兇。媽媽的家人們也哭得很兇。”
“我繼續開始了在外面瘋玩的日子。”
“其實那段呆在媽媽屋子裏的日子我并不喜歡,我覺得很憋。”
“媽媽死後,爸爸恢複了生龍活虎。他開始頻繁外出,聽鄰居們的說法,他大概是恢複了跟母親結婚前的那段日子。”
“有一天我玩完回來撞到正意氣風發要出門的老爸,他看着我忽然驚吓了一跳似的,然後驚訝地對我說:‘噢!你竟然這麽大了!’”
“他大概忘了我叫什麽名字。”我對王子擠了擠眼,笑道。
他眉頭微鎖,沒有笑。
“老爹的速度很快,在我12歲那年,他便又結婚了。”
“這次的結婚對象是一個逐漸淪為上流社會邊緣的貴婦人——他的貴族老公剛剛去世不久。”
“是我的後媽。”
我盯着耀眼的火光,嘴角不自覺帶了一絲笑意。
“後媽還帶來了兩個姐妹。一開始,她們仨剛進家門的時候,我能感到家裏更死氣沉沉了,一片黑壓壓的陰影覆蓋在我們那所房子裏。”
“我照例還是每天出去瘋玩,晚上只回家睡個覺。”
“老爹還是把我當透明人。但他對後媽很熱情。”
“但是很顯然,家裏突然來的三個人——都對我有所注意。她們很明顯能看到我,只不過不跟我打招呼。”
“後媽很嚴厲,對老爹很兇。兩個姐妹也很沉靜,永遠挺直腰板不說話。”
“我當時覺得她們仨很像,都板着臉。”
“在那兩年裏,我們之間是沒什麽交集的。”
“除了有些時候,我渾身是淤泥,或者頭上頂着一些棕熊毛發時,我那兩個姐妹會帶着驚詫的目光看着我。她們的眼神裏有好奇,我能看出來。”
“其實我對她們也很好奇。但是我們沒人上前搭話。”
“後媽精神百倍、身姿挺拔,很年輕。但是老爹卻越來越頹了下去。他慢慢變得笨重,走幾步路就累了,胡子也開始染上了白色。”
“然後,如出一轍,老爹有一天,也躺下了。”
“這回,變成老爹一個人總躺在病床上。”
“但是後媽、兩個姐妹——沒人踏入他那間房間。”
“哦,我平常不在家,當然也沒進入那間房間。”
“我是在有一天剛跟一只小熊搶完蜂蜜回家,我的頭發亂的和馬蜂窩一樣,渾身泥土,進家還沒洗漱,就聽到了老爹一命嗚呼的消息。”
“後媽告訴我這條消息時,嘴角是帶着一絲笑意的。”
“那年我14歲。已經長大了。也就是在那次葬禮上——我後媽一家在我身旁聊天,我順嘴插了一嘴。”
也就是在那次葬禮上,我們一家都知曉了對方厭惡貴族的消息。
後媽厭惡有關貴族和所謂上流社會的一切——早在她成為寡婦前就如此了。
她尤其厭惡她的前夫,和我剛死去的老爹。
“沒想到我們一家四口很投緣~說了幾句就發現我們都說的停不下來了!簡直在葬禮上把前兩年沒說的話都說了!”
我不覺笑出了聲,回頭看向王子。
“好啦,我說完啦。”
他靜靜地看着我,看着我肆意的笑容,他也漸漸彎起嘴角,眼神卻很深邃。
“安妮,我原以為你這麽好,是因為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他目光柔和,藍眸閃着點點光耀。
“現在看來,只是因為是你。”
“因為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