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啊！！”我終于從喉頭發出了難以抑制的尖叫。
“不！”我向後一退，絆倒在地，仰頭看着床上的母親。
母親慢慢起身坐起，站起身。
她的身子颀長，瞬間在我的仰望中拉長——宛若巨人。
我仰卧在地，只到她的小腿。
她黑洞洞的雙眼望着我，咧開嘴角：
“我的小辛德瑞拉啊~我等你很久了。”
“救命！！”我牙齒大顫咬到了舌尖，理智終于回歸。
我瘋狂調轉身子撲向地板，費力又驚恐地爬起來，正對向窗外一片漆黑和電閃雷鳴，我又趕緊調轉身子撲向卧室門。
明明只有三米距離，變小的我卻跑了很久。
就在我終于跑到門口，伸手抓向門把手時，卻驚然發現那門把手猶如巨人之高——變形拉長在我遙不可及的頭頂。
“哎哈哈哈哈哈哈——！”身後響起尖利扭曲的笑。
一截細長的青色手臂忽然擦着我右臉頰砸向門板。
“咚！”的一聲，門板被砸凹陷進去。
“你為什麽要跑啊？”青色發黑的臉從我右肩頭冒出，黑洞洞的眼睛直對着我，嘴角肆意咧開，“不想見媽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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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驚顫地對上那雙黑洞，渾身顫抖退後。她一把拽過我手臂——掄起幼小身體的我狠狠掼到地上。
沉重的地板砸向我的後腦勺，我瞬間腦子一片空白發蒙。
“啊——我知道了，”冰冷的氣息順着脖頸蔓延向臉頰，“你跟我不熟嘛……”
我睜開眼，母親在順着我的臉俯身爬了過來。她青灰的四肢像蟲子一般爬行在地面上。
青黑色的臉對着我。
我緊閉雙眼，咬着嘴閉住呼吸。
“看着我！好好看着我！你這廢物！”尖利刺耳的嚎叫刺痛我的耳膜。
冰冷細長的手指驟然鉗住我的臉頰，掰過我的臉，迫使我睜開眼睛。
“我那一天從早上就死掉了。我就這麽躺在床上——看着你，死盯着你——”她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我就是要看你什麽時候回頭！”她冰冷的鼻尖擦着我的鼻頭，興奮地咧開黑洞洞的嘴。
“我就好……殺了你。”
她的聲音剛落下，手指驟然攥緊我脖子。
我揚着頭，努力想伸直脖子呼吸到更多空氣。滾燙從臉頰流過，我才模糊意識到自己早已涕泗橫流。
“是你害死了我！”母親惡狠狠地吼叫，手上力道更加重了幾分。
猶如枯樹枝一般的狹長手指冰冷又有力，在我的脖子上不斷收緊。
我仿佛聽到了脖間傳來一聲咔噠聲。
剛剛混白的大腦這才清醒起來，我驚恐地想起反抗。
我身子劇烈地顫動，伸出手去推她。然而我的手推在她身前，卻猶如紐扣一般大小。
這身體差距……為什麽要讓我變小？！
“媽……”我費力地從喉嚨裏嗚咽出聲。
“我要你死。”她猙獰地俯下身，發出咯咯咯的低沉笑聲。
我的身子開始劇烈地痙攣。
視線逐漸模糊，一層黑影彌漫了上來。
我的手還在費力地扒拉着什麽——卻已經完全不知道那是什麽了。喉嚨裏發出破碎的、扭曲的咯吱聲。
眼前完全黑暗，大腦一陣發麻……
“我要你死！”
……
……
黑暗。
……
【真正的勇氣，是直面自己的恐懼。】
忽然，黑暗中亮出一個微小的粉色光點。
一道聲音在腦中清晰響起。
【真正的勇氣，是直面自己的恐懼。】
那道聲音驟然在整個腦海中嘹亮響起。
我倏地睜開眼。
發現面前是蔓延着烏黑青筋的怪物臉龐，它的臉越來越黑，狠狠地皺着鼻子盯着我，黑色的嘴猙獰地咧到臉頰。
我不受控制地眼珠又翻了上去。
直面……自己的恐懼……
我狠狠咬着嘴唇，努力攥緊雙手想要用力揚起——
不能逃避——
這次我要！面對你！
我奮力睜開眼，将雙手使勁摸向對面的臉龐——
安靜。
一片安靜。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坐在地上，手裏抱着一個綠色破布做成的惡龍玩偶。
惡龍上面有我粗略畫上去的眼睛，那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我擡頭，是巨大的櫃子。
右面是窗戶，平靜，被白色窗簾遮住。
我的身子毫發無損，沒有剛剛的酸楚和劇痛。
屋子裏很安靜。
非常安靜。
一切又重來了。
我忐忑地注意着屋裏的動靜——什麽都沒有。
只有我驚慌的呼吸聲。
我望向平靜的白色窗簾，捏緊手中的綠色玩偶。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恐怖中渡過。
屋子裏蔓延着冷意。
空氣逐漸凝結。
我知道，留給我的時間不多。
我只有選擇做出行動——
我打算做那件我從沒想過要去做的事情——那件我從未回想的事情：
我要回頭。
我要回頭。
我必須要回頭。
我深深地呼吸了幾下，額頭緩緩流下冷汗。
不能再等了！就是現在！
我一咬牙，緩慢而顫抖地回過了頭。
母親正坐在床上，靜靜地看着我。
她黑青色的臉龐，純黑碩大的雙眼正看着我。面無表情。
我呼吸一滞。克制着想要扭回頭的沖動，與她對視。
屋內無聲。
她沒有動作，也沒撲過來。
我和她，一人一鬼，凝滞對視。
“為什麽不回頭？”良久，她忽然發聲，帶着喉嚨裏低啞的咯咯聲。
“因為不敢。”我如實回答。
靜默。
她看着我，黑眸死寂。
我說：“我那天中午，就知道你死了。”
她似乎一愣，青色的眉骨輕輕一揚，看着我。
“但是你沒有回頭。”她說，嘴角帶着輕微的邪異微笑。
“但是我沒有回頭。”我說。
一次也沒有回頭。哪怕是多年後長大……哪怕是現在，我也從不回頭去看。
“為什麽？”她輕啓黑唇。
為什麽？
我從不回憶。
為什麽？
我也從不去想。
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不熟……
【真正的恐懼，是直面自己的內心。】小精靈的話再次響起。
我忽然想到那天早上。
那天早上，天氣格外寒冷。但太陽耀眼，高高懸挂。
從那天早上開始，我就感覺到了異樣。
而我不知道那是什麽。
直到中午，我才赫然發現：
屋裏很安靜。
非常安靜。
安靜到……連呼吸聲都沒有。
我身後的呼吸聲……已經很久都沒有了。
寒意驟然降臨在我身上，我盯着那個自己畫上去的恐龍眼睛，渾身顫抖——沒有回頭。
沒有回頭。
就那麽坐着。坐了一天。
坐到了日落，坐到了天黑，坐到了父親走進了那間屋子……發出驚詫的聲音。
然後醫生走進門，大聲宣布死亡的消息。
我從沒回過頭。
久遠的記憶，第一次被我解封查看。
我從回憶裏抽離出來，看着眼前僵直身子的青色母親。
“因為我害怕。”我說。
令人戰栗而寒冷的答案，卻又多了幾分我未預料到的驚醒之感。
“我害怕你，母親。”我看着她。
她靜默地看着我。
良久。
“你把我當怪物。”她低聲道。
“你死得悄無聲息，和你活着時一樣。”我顫抖着，盡量口齒清晰。
“不管是你生前，還是死後，我都不能理解你。你在我腦中，就像一個無法理解的……”
“怪物。”
“是的，怪物。”眼角忽然流下淚，落到我嘴邊。
她漆黑的眼睛似乎有了些許變化。
“你從不跟我說話。”我繼續道。
“我甚至有時以為……”我渾身顫抖，冷顫從牙尖打出，“是我那天一直坐在這裏……導致了你悄無聲息的死亡。”
她靜靜地看着我，嘴角忽然微微翹起：“就是你害死了我。”
“不。”我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努力将自己長大後的理智回歸，“導致你死亡的……是你自己，和父親。”
“而你，不是我的母親。”我看着面前漆黑臉龐的她，艱難地搖搖頭。
“你是在我母親死亡那天後誕生的。”我幡然醒悟，喃喃道。
“你是怪物。不是我的母親。你是，我——創造出的怪物。”
“是我的恐懼鑄造了你。”一切忽然好似豁然開朗，我的顫抖逐漸減輕。
她眉心微微擰起，黑洞洞的眼睛似乎生氣了。卻沒有言語。
“我一次也不敢去觸碰與你有關的回憶，對于那一天的記憶更是絕對的封塵。”
“但是恐懼……”我默默擦去淚水，“是不能逃避的。”
“在我的逃避中，作為怪物的你開始滋生、并在我小時候不可理解的詭異想象中，越來越恐怖。”
“恐懼是要面對的。”我擡眸，看向她烏青的臉龐。
“現在讓長大的我再來經歷一番，我卻豁然看懂了：你并不恐怖。”
她的頭微微一歪，似乎産生了疑惑。
“母親從不跟我說話。後來喉嚨裏甚至會發出咯吱聲。”我開始回憶，分析，“那是因為她生病了，她的喉嚨說不出話。”
她脖子微微一晃，咔噠一聲扭正了。
“她并不像巨人一樣高大，只是我小時候太矮小了。”
她細長誇張的身子慢慢縮短。
“至于那一天——，那一天，是我的怯懦導致了你的生成。”我低頭自嘲一笑。
而且其實仔細想來——記憶中的母親，臉龐是蒼白的，不是這般漆黑。
我靜默思索了一會兒。
我擡起頭，一字一句道：
“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母親。”
話音剛落，她似乎微微一怔，随後烏青的臉龐忽然恢複原貌，變得蒼白而消瘦。整個身體瘦小而羸弱。
我看着這許久未見甚至有些生疏的面龐，眼眶不知為何忽然一熱。
她看着我，微微露出一抹欣慰鼓勵的微笑。
啊，是了。
我想起來了。
母親是會對我露出這種微笑的。
雖然她不能說話，但她會用這樣的表情看着我。
“我應該回頭的，”我眼睛發熱，出神地望着她，“我應該跟你道別的。”
“母親，我說晚了。”我溫和地扯起嘴角。“願你走得安詳。”
母親的臉忽然變得平靜祥和，她微笑着閉上眼，輕嘆了一聲：“知道了。”
下一秒，母親在光輝中消失。
整間屋子慢慢蒸騰，消失在一片亮眼的白光中。
再睜眼，我恢複了正常大人的身子，正站在一片白茫茫的虛無之中。
我望着無邊的虛無，深深嘆了一口氣，癱坐在地。
精疲力盡。
正當我看着白茫茫的地面出神時，一陣腳步聲響起。
随後，一雙白色的皮鞋出現在我眼前。
我擡起頭。
王子正低頭看着我，幽藍的眼眸狡黠地泛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