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想不想離開。
醫務室藍色窗簾随風飄起, 尾簾掀起,午後的光鑽進來打在少年身上。
校服輪廓裏窄腰模糊,林星晚緩緩眨了下眼睛, 回神落在旁邊校醫老師的身上, 眼睛跟随老師的指示轉了兩圈。
“行, 沒什麽大問題,”老師放下聽診器直起腰, 剛想轉身又轉過來, “你是不是親戚來了?”
林星晚咬住唇輕輕點頭。
校醫老師皺眉輕聲呵斥道:“你們這個年紀正是發育不穩定的時候, 月經期就不要參加什麽三千米, 尤其像你這麽嚴重的, 很容易出問題的。”
聽到這話陸嶼眉毛一挑,垂眼落在少女臉上。
似乎是緩了過來, 她的臉頰有了血色,薄唇是淡淡的玫紅,他抄起手微微眯起眼睛, “能起來嗎?”
林星晚将視線重新落到他身上,她撐着手坐起來,頓時覺得眼前一花, 小臂落入溫涼的掌心中,少年微微附身接住她,大臂肌肉撐起,上半身靠近成為她的支撐點。
“你去給她買點飲料, 喝點熱的緩緩。”校醫一邊開藥一邊頭也不擡地囑咐陸嶼。
陸嶼舌尖抵住臉頰輕輕刮了下, 轉身出了門。
林星晚在床上坐了一會兒, 頭暈目眩的感覺緩和後她起身下床。
等陸嶼回來時, 她已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手邊是校醫開的止痛藥,旁邊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水。
眼前突然出現一杯奶茶,林星晚愣怔一下,仰起頭看去。
陸嶼朝她擡了擡下巴,示意她接過去。
她伸手接過奶茶,溫熱的觸感瞬間傳遞到掌心。
“謝謝。”嗓音有些沙啞,竟還有點嬌軟。
林星晚掏出手機點開對話框想要給陸嶼轉賬,修長手指落在屏幕前擋住她的視線,指甲修剪整齊,下垂的手背上青筋鼓起,有力又收斂的感覺。
她掀起眼眸瞧他,無辜又安靜。
陸嶼收回手插進兜裏,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步,“先喝,喝完回去。”
他這一提醒林星晚才反應過來運動會的事情,連忙捧起奶茶灌了兩口,還沒來得及咽下旁邊陸嶼伸手遞過來兩片暖寶寶貼。
她耳尖莫名燙了下,探身接過來緊緊攥在手中。
陸嶼擡手蹭了下鼻尖,轉身朝外走去。
醫務室的門被關上,卡扣發出咔噠的聲響,隔着磨砂玻璃窗外,他的身影颀長挺拔,寬闊的後背遮擋住整扇玻璃。
一種安全感爬上林星晚的心頭。
她低頭攤開手心,拆開暖寶寶貼。
醫務室在輔樓的一樓拐角處,運動會時間老師和學生多多少少都會從這裏路過,經過的人都忍不住看向站在門口的人。
少年單手抄兜,半倚在牆邊,低頭時額間碎發遮擋住眼眸,只覺得他周身那股子清冷疏離感。
片刻過後,身後的門被打開。
陸嶼側身讓出位置,林星晚從裏面出來,她扯了扯外套,低聲說道:“回去吧。”
陸嶼起身朝外走去,她快步跟上,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輔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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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最後一個項目便是女子三千米。
這會兒操場上人已經走的七七八八,剩餘的同學在處理垃圾和搬桌子,林星晚回到班級位置時,只剩下班裏幾個班幹部在打掃衛生,看見她回來眼神怪異又驚訝。
可當她看向他們的時候,他們又紛紛低下頭不再看她。
忽的口袋裏手機震動幾下。
林星晚放下凳子走到觀景臺階上坐下,而後掏出手機解鎖。
徐袅袅的微信消息彈出來。
【星晚,你又上貼吧了。】
第二條微信是一個鏈接,她抿緊嘴唇點進去。
【勁爆!高二林星晚綠茶小三婊,搶別人男朋友搶上瘾了,遠離這種渣女!】
底下一樓配圖分別是趙彤的前男友齊恒遠,另一張是陸嶼。
而這兩張照片都不是單人照,另外的女主角都是同一個人,趙彤。
照片裏的女生笑容燦爛又幸福,自拍角度很難不看出兩個人是多麽的親密。
林星晚點開其中一張照片,鏡頭後少年掀起衣角擦汗,腹肌線條清晰可見,額前碎發擋住他的眼眸,看不清什麽表情,只看得見薄唇性感又清冷。
而趙彤在一旁比出加油的姿勢,眼尾飛揚。
原來他們兩個私底下是有聯系的啊,可是為什麽陸嶼要對她好呢。
明明都在一起打球了。
他也是趙彤派來欺負她的人麽。
她按住眼眶深吸一口氣,空氣裏彌漫着的陽光的味道,還有塑膠跑道被曬後的微微刺鼻味。
林星晚一陣反味,她低下頭,視線再次落到手機屏幕上。
底下一堆評論。
無關乎是一些她早已習以為常的話,甚至還有更惡劣的,更有人問她是不是專業挖牆的,一錘子八十那種。
熱浪吹起,她仰起頭看向操場。
運動會後的操場滿場的紅色橫幅還沒來得及撤走,紅色旗幟飛揚在高空中,這裏應該是人生中九年義務教育裏最後一站。
明明是滿懷期待的,但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收好手機站起身走下臺階,搬起自己凳子往教室走去。
陸嶼在出門後便朝着另外方向走了,他來的時候便沒有搬凳子下來,這會兒走的自然也是輕松。
回到教室,在林星晚踏進教室門那刻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就像是熾熱的火焰,強光的燈柱,高溫探照燈,将她所在範圍迅速聚焦照亮,讓她無處躲藏。
林星晚頓了下,面無表情地回到位置。
凳子放好,她彎腰預備坐下,下一秒凳子便被人從後面抽走,她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
緊接着滿桌的卷子和課本都被掃落,紙張棱角擦過她的臉頰,頓時蹭出一道血痕,額頭,手臂,每一處都有擦傷。
鮮紅色的傷痕迅速在肌膚表面形成,火辣辣的。
趙彤站在她面前,抱着胸居高臨下的望着她,語氣惡劣,“林星晚,你這麽牛逼你媽知道嗎?”
“哦不對,是不是你媽教你的?”
林星晚擡手擦了下臉頰,指腹蹭過劃痕,刺痛感襲來,她站起來整理好衣服,對上趙彤的眼睛,語氣冷淡,“你什麽意思?”
趙彤冷笑,“真他媽不要臉。”
“把話說明白。”林星晚輕輕吸了一口氣,擡手指向自己的桌子,往前一步走到她面前,“不然我就報警了。”
聽到這話趙彤接着笑,甚至誇張的哈哈大笑,擡手推了一把,步步逼近她,“你真以為警察叔叔有空來管你這些破事啊,你自己勾引這個勾引那個,還好學生呢,我可沒見過這種好學生。”
更髒的話語從她口中說出,連名帶姓,親媽親爸,像臭水溝裏流出的髒污,毫不設防的潑在她身上。
指甲掐進掌心中,骨節因用力泛白,林星晚極力克制,面無表情地看着趙彤。
可惜這個施暴者壓根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她轉過身去大聲在教室裏說着那天吃飯後的事情,說着張愛清是怎麽一遍遍給她爸爸打電話,語氣如何低三下四,要是喊跪下都能給跪。
林星晚耳邊忽然被鳴聲代替,刺耳的耳鳴近乎想要穿破她的耳膜,那根無形的針尖銳細長,想要往裏一些,再往裏一些直接戳破耳膜。
她垂眸,輕輕搖搖頭。
“林星晚,你……”
這一剎那,教室裏安靜下來。
耳邊掌掴聲餘音還在,趙彤左耳一陣耳鳴,臉頰迅速紅腫起來,因為用力,她被迫側頭過去,頭發散落下來遮擋住那面臉頰。
她慢慢擡起手碰了下臉,不敢置信地轉頭看向林星晚。
少女手停下半空中,纖細修長的手指微微顫抖着,就這樣冷冷地看着她。
物理課上,老師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林星晚甚至能感覺到指尖的疼痛。
她用了多少力氣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再也忍不住,也不想再忍下去。
那些污言碎語終于在一巴掌下靜音。
再沒有從趙彤嘴裏吐露出來,反而是讓她捂着臉,激得眼尾發紅。
“林星晚,你敢打我!”趙彤撩開頭發,沖上去高高揚起手。
忽的一只手從旁邊伸出按住她的手腕狠狠甩向一旁。
陸嶼站在一旁,眼神狠厲冷漠,掃了眼林星晚後轉頭看向趙彤,少年眉頭壓下,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什麽時候你和我有故事了?”
被人當場戳穿,趙彤臉上更是一燙,她咬着唇貼過去,軟着嗓音說道:“但是同學都知道我在追你。”
陸嶼撇開臉。
他不屑回答這種問題。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意味着所有人都要離開教室。
林星晚回過神來彎腰撿起課本,上面被踩了幾個腳印,她拍拍灰塵整理好課桌,而後快速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室。
宋懷剛進門就跟她撞了個滿懷,少女發絲擦過他的手背,瞬間落下。
他皺起眉頭看向教室裏又轉頭去看已經在走廊消失的背影,一時間有些莫名其妙。
還沒等他進門,陸嶼也走了出來。
宋懷立刻擋在他面前,舉起手裏的咖啡,“嶼哥,今兒晚上網吧通宵啊。”
“去不了,有事。”陸嶼推開他快步穿過走廊下去。
教學樓主路上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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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轉出走廊那刻開始,林星晚便一路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但是總覺得應該跑,跑到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這樣就再也不用看他們,聽他們那些話,被她們欺負,更不用聽張愛清的為她好。
所有的一切想要被屏蔽在外。
公交車站點旁有幾個人穿着和她一樣的校服,有說有笑的聊着天,對着手機裏的東西指指點點,林星晚不敢過去,她怕那些人讨論的是她。
初秋快過去了,傍晚的天黑越發快,明明才是五點,灰蒙蒙的天空就有種要徹底黯淡下來的趨勢。
涼風掃起地上的落葉,有幾片輕的跟随着風打了個旋兒,奮力飄出一塊距離後輕輕落在地上。
她擡腳踩上去。
嘩啦嘩啦的破碎聲。
公交車在她面前駛過,林星晚擡頭望了眼紅色的剎車燈,又再度垂下頭,一路踩着青色斑駁的石子路慢慢往前走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沿着小路走回悅攬華庭。
小區兩旁的路燈早就開啓,光暈投射在地上,畫地圈牢,她走進去轉了圈,然後進了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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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廢舊樓的天臺上。
陸嶼坐在坐在一把掉漆的椅子上,長腿踩在旁邊的石磚上,手肘撐着膝蓋,指間掐着剛點燃的煙。
宋懷蹲在他旁邊翻看手機。
“霧草。”
陸嶼含了口煙,白霧從薄唇裏散出,他掐滅煙頭預備起身,旁邊宋懷沖過來把手機遞到他眼前,“這貼吧瘋了,說你是趙彤的現任?”
少年狹長眼眸終于微微眯起,黑漆漆的眼眸看不清什麽情緒,可周身的氣壓卻低了。
壓迫感十足。
宋懷咽了口口水,默默把手機收了回去。
修長手指把玩着打火機,藍綠色火苗随着手指的動作忽明忽暗,他沒什麽表情,薄唇半抿着,片刻後站起身往樓下走去。
宋懷沒敢跟上去,攀在旁邊的沿邊看着少年抄着手靜靜走出樓,單手攀着矮牆,翻牆而出。
陸嶼擡手攔了輛出租車,開門坐進後排,掏出手機解鎖,點開通訊錄。
電話那頭響了幾聲便接通。
他依舊把玩着打火機,黑漆漆的眼眸映着那縷青苗,嗓音清冷,“有個事麻煩你一下。”
車窗外景色閃過,綠樹開始掉葉子,路燈一盞盞亮起,店鋪牌一個個亮起燈牌,有限的燈牌堪堪照亮前方的主路。
一瞬間,整個天空黯淡下來。
夜幕降臨。
他下車回到家。
小黑搖晃着尾巴跟在他後面,陸嶼從冰箱拿出一瓶冰水仰頭灌了一半,擡眼掃向旁邊落地窗。
窗外的那棵樹樹葉早就在初秋時候就開始掉,現在最上面的已經凋零的七七八八。
手邊的手機震動起來。
他側頭看去,滑動,點開擴音。
“陸嶼,明天晚上家裏的晚宴七點開始,你無論在幹什麽,都要給我回來。”電話那邊女人聲音清冷幹脆,和他的語調十分相似。
陸嶼輕嗤,“姑姑,我還是學生啊。”
“讓我參加晚宴,會不會有點早啊。”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嗓音卻是比女人更加清冷。
那頭冷笑聲,“你別給我打岔,讓你去榮海就是為了避開這兩年的事,你都成年了。”
不等他反駁,那頭幹脆利索的挂斷了電話。
陸嶼啧了聲,擡手把手機扔到桌上。
腿旁小黑蹲在面前,大狗頭輕輕撞了下他的膝蓋。
瞧瞧。
什麽人都比不上一只狗會讨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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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星晚不知道自己是走到公園這裏的。
她翹起雙腳抱膝坐在長椅上,看着不遠處浪花一次次的推前拍打着沙灘,浪卷襲來,一次比一次強烈。
漲潮了。
她輕輕挑起眉。
攥在手裏的手機提示音響起,她回神去看。
兩條企鵝消息彈出在她的屏幕上方,林星晚眨了下眼去查看。
【你以為你靠上陸嶼就能好了麽,告訴你他遲早會走的,他根本不會留在榮海,等他走了有你好看的】
【林星晚,你他媽就是個臭婊子,下三濫】
企鵝頭像是趙彤笑容璀璨的模樣,那麽漂亮。
林星晚卻覺得刺眼,刺得她眼眸發痛,甚至眼尾發燙。
她反扣手機,仰起頭看着海。
白色泡沫被沖上來,在沙灘上破碎,周而複始的開始浪潮卷起,無聲的大海在咆哮,在低吟,她以為自己受到了蠱惑。
顫抖從指尖開始,沿着手臂到心房,牙齒,咬合的肌肉也在發抖。
第一次恐懼無望占盡了風頭,狂奔而來,瞬間将她的那點希望擊破,碾碎。
還有一年半,只要她能熬過去,那以後的日子都會是明亮的吧。
可眼下呢。
林星晚把頭埋進腿間,耳邊涼風吹起她的頭發,脖頸處冰涼一片,一路往下,冷到她的骨縫。
陸嶼會和她站在一起麽。
想到這裏她自己都覺得可笑,憑什麽要他幫自己,他和她什麽都不算,只是一個班的同學,僅此而已。
環海公園的路燈亮起。
沿海的那條海岸線被照亮,不遠處的燈塔也亮起強光。
一道道光柱在海面漂浮,波光粼粼下,是黑暗的海水在湧動。
林星晚咬着唇終于忍不住哭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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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沿海公園人少,陸嶼會放開狗繩讓小黑自己玩會兒,他則拎着狗繩随意跟在後面。
忽然剛才還在嗅個不停的小黑支棱起耳朵,緊緊地盯着前面。
他走上前彎腰拍拍他,“走啊。”
小黑沒動。
陸嶼眯起眼瞧向前面。
長椅上蜷縮着一個人影,路燈的光沒有那麽大範圍,她卡在黑暗中,像一只受傷了的小獸,委屈又無望地縮在角落裏舔舐傷口。
他拍拍小黑示意它過去。
小黑慢慢湊過去,在确認味道後耳朵瞬間向後,健步沖了過去。
林星晚還在哭,冷不丁被溫熱又粗糙的觸感舔手,她吓了一跳,擡起頭卻看見小黑濕漉漉的眼眸。
她笑了下,擡手蹭掉眼淚,抱住他使勁撸了兩下。
陸嶼慢悠悠走過去,在長椅的另一頭坐下。
“怎麽在這兒。”
少年嗓音清冷懶散,卻又帶着點溫和。
林星晚揉了揉小黑的耳朵,柔軟可愛,她輕聲回答,“太悶了,透透氣。”
陸嶼點點頭。
海邊光線暗,林星晚壯着膽子側頭看過去。
少年側臉輪廓清晰,微微揚起的下颌線條淩厲,喉結凸出,脖頸線條的優雅,手肘懶散的撐在椅背上,像個慵懶少爺。
這樣的人不會留在榮海這座小城市的。
林星晚知道。
她抿了下唇收回視線,專心跟小黑玩。
“林星晚。”旁邊的人開口喊她。
陸嶼很少喊她的名字,可每當這三個字從他口中吐出,林星晚總覺得帶着點什麽,像天邊的棉花雲和海天一線的美感,奇妙的融合在他的舌尖,從他的嘴邊喊出。
她嗯了聲。
“想不想離開這個城市。”
作者有話說:
哇今天天氣好好啊,就是風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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