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四天:君臣

第二十五章第四天:君臣

北冥,宣政殿。

早朝結束,淳勉被要求在殿外等候,皇帝說有話要和他講。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他恭敬地等候在殿外,連挪動腳步都沒有。

“吱呀……”巳時,宣政殿的木門被內裏的太監打開,裏面走出的是淳勤。

兄弟倆相互看了彼此一眼。要說電光火石,面上表現得也還算是客氣,至少大家都是客客氣氣笑着的。可要說沒有點兒暗流湧動?那也着實不可能。畢竟,靖王沒有向太子行君臣禮。

“太子殿下,父皇在裏頭等您呢。”靖王面上恭敬,他微微側過身,特地留了一條縫兒給他的哥哥進去。

瞥了一眼那條縫兒,淳勉知道這是有人春風得意,故意看低他。他淺淺笑了一下,瞧着對方‘和善’的面相,寒暄道:“武德候近來可好?聽說他要回京了。”

“舅舅回京?”靖王仿佛是聽了一個笑話。他一臉疑惑地搖頭,擺出荒唐的面色,笑問:“大哥何出此言?您這是上哪兒聽來的風言風語?”他暗嘲堂堂太子殿下竟然會聽信這種小道消息。

靖王不承認,這是意料之中的。淳勉還是一抹淺笑,他不惱,也不急躁,就是輕輕點了點頭,回應:“不回來才是對的,若真回來了就出大事了。”

這句話是點趙家的,靖王聽懂了。他收起臉上的笑意,看向淳勉,冷冷地丢下一句:“多謝太子殿下關心。”說完,便就越過對方,徑直離開。

回過頭,淳勉去看靖王離開的背影。瞧着他走得大步流星,暗想兄弟友恭在皇家應當是不存在的吧。真可謂是,悲哀。

“太子,您可以進來了。”殿內的太監見靖王與太子已經說完話了,便出聲催促淳勉。

淳勉不再耽擱,他立馬擡腳進去,且與催促他的太監說:“勞煩劉公公了。”

劉公公,是北冥皇帝淳衡的總管太監。

“兒臣見過父皇,父皇恭安。”淳勉進入宣政殿,他走到殿中央,向他的父親行跪拜禮。

皇帝坐在帝位之上,他一邊翻看手裏的折子,一邊擡眼瞥向殿中央向他稱臣的兒子,淡淡地回了一句:“站起來說話吧。”他将折子放到一旁,仔細看了兩眼大兒子,問:“最近是睡得不好嗎?朕看你眼睛下面有些許烏黑。”

“也許是讀書讀得晚了。”淳勉心想,定是這幾日與王佳佳夜夜會面鬧的。他不能說給皇帝聽,就只能随便找個借口。

“夜夜秉燭,看來你這幾日讀了不少書。”皇帝有意問他,且深問:“都讀什麽了?”

讀什麽了?淳勉暗想這幾夜‘讀’的恐怕是男女之事,朝堂之上說不出口。回想他夜夜翻開卻又回回看不進的那本書,扯謊道:“回父皇,讀的是太傅留給兒臣的筆記。裏面都是他提煉的士大夫名言,還有一些政事的摘錄。”

皇帝聽後,笑了笑。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倒是又問:“真是如此?”

淳勉心虛,當聽到此處時不免咯噔一下。不敢有異樣,他點頭回答:“是。”

“太傅這個人挺好,讓他來做儲君的老師看來是對的。”皇帝提到太傅,自然要提到一句太傅的女兒。“對了,那個呂婉婉與你青梅竹馬,你與她可有男女情愫?”

如果是換做以前問這個問題,淳勉可能心裏不會多想。可現在,前腳有靖王要賜婚,後腳皇帝就來問他和呂婉婉,這不得不讓他思慮一番再做回答。

“婉婉不喜歡深宮禁锢,她喜好自由。兒臣,不能誤她心中喜好。”淳勉側面表示他們還沒有達到男女之情的地步。

皇帝只想聽他‘喜歡’還是‘不喜歡’,得到‘不喜歡’的回答後,便無心顧及呂婉婉的喜好想法,點了個鴛鴦譜道:“朕将她配給靖王,你說可不可?”

淳悅說的果然是真的!淳勉心頭一驚,随後裝傻問道:“靖王是喜歡婉婉嗎?兒臣不曾知曉原來他們有這般情緣。”

皇帝搖頭,語氣平常地說:“是朕打算給他們賜婚。”他觀察殿下之人的神色,并直白地說:“你弟弟向朕幾次讨要賜婚。不過不是呂婉婉,而是你的表妹,丞相府的千金。”

顯然,皇帝是話中有話,淳勉感覺今日必定藏着兇險。他不敢随意接話,小心翼翼地回應:“兒臣的表妹出身權臣,按照皇室規矩,不可與權臣聯姻。”

“是啊,所以朕回了他。而且,太傅家的姑娘配他剛剛好,一個尚武,一個尚文。”皇帝表示,他已經決定了。

既然聖上心中已經定下了想法,淳勉多說無益。“父皇決定了,那一定是好的。”

“你呢?你可有心儀的女子?”皇帝看他面色如常,便似是玩笑地問他。“若是有喜歡的,可以和朕說。你早就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紀,東宮還缺一個太子妃呢。”

這個問題仿佛就是一記驚雷,震得太子淳勉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微微張嘴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腦子裏又出現了那個俏皮的身影。他沉默了一番,心底糾結了起來。

皇帝看他欲言又止,他且緊接着問:“丞相家的千金,你可有意?”不等淳勉回答,他繼續說:“她是你的表妹,是你母後的侄女,都是姜氏的。賜給靖王,不如賜給你,親上加親嘛。”

如同烏雲蓋頂,巨大的壓迫順勢襲來。淳勉終于明白了皇帝今日下朝留殿的目的!

他撲通跪下,扣頭驚呼:“兒臣不可!也不敢!表妹自當有她的姻緣,儲君的婚配也應當由父皇說了算。更何況,皇室不可與權臣聯姻!”他再次重複祖上定下的規矩,擺正他的位置。“東宮的道理兒臣懂,兒臣不會越過雷池一步!”

就如同是發誓,他得向他的父親發誓他不會有二心。

淳勉的态度很好,皇帝很滿意。可能是對于他俯首聽話的‘獎勵’,他用父親的口吻與他說:“以後你莫要聽你母後的,夜深了就應該好好休息。聽得多就想得多,想多了也就對你沒什麽好處。”他暗指昨晚他們母子在皇後寝宮商談,他不是不知。

“你要明白,你是北冥的太子,不是姜氏的。”

這一刻,淳勉閉上了眼睛。他深知,他與皇帝只能是君臣,做不成父子。

“行了,別跪了。”皇帝要說的已經說完了。他擡眼瞧了一下,語氣中的狠厲消散了幾分,道:“沒什麽事的話,你走吧。”

為人子,他做不到不将他當父親,哪怕心知肚明他們可能已經沒有了父子親情。可為人父,淳勉不懂,他為何能做到完全不将他看作兒子呢?心裏不服,堵得他郁結發慌。

“父皇,淳謹已經十七了,應當賜予親王封號。”他利用淳謹,旁敲側擊皇帝。

淳謹是被皇帝遺忘的兒子。如果淳勉不提,也許皇帝可能會永遠都想不起來他還有這麽一個兒子。

“淳謹十七了?”皇帝裝傻,而後又用不上心的态度說:“不急,讓他再等等吧。”很明顯,他不喜歡淳謹。

既然淳謹他不放在心上,淳勉便又提及另一個。“靖王既然要成家了,兒臣想,他也到了封藩號的年紀。”他就是想問問他的父皇,那個拼了命想要他東宮之位的弟弟何時可以離開都城。他不信他的父親會真想看到手足相殘的故事上演。

依舊是裝傻的态度。皇帝口吻不經意地回應道:“早呢,朕賜婚的旨意還沒下,他這不還沒成家嘛。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也許是煩了淳勉,他說完就揮手,言語不耐地趕人,“行了,你沒事就走吧。”

他可以對靖王有父子情深,為何對他不可以有呢?淳勉心裏越發堵得慌,他看着殿上的人,有太多的話想說,可偏偏又一句都說不出來。這是偏愛吧,他心想,為何他不能有父親的偏愛呢?明明,他也是他的兒子呀。

“兒臣告退。”千言萬語,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出了宣政殿的大門,淳勉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積壓在他心裏的矛盾、不公、渴望、失望……他恨不得都通過這一口氣給吐個幹淨。但現實是,不可能。他很清楚,姜氏已經惹怒了皇帝,今日是對他的敲打,也是對姜氏的。

心中恐慌,他擔心皇帝的刀要向姜氏落下了。

他要保護姜氏嗎?他還能保護嗎?他一步一步走下宣政殿的臺階,好比是走在刀刃上。

走下最後一步臺階,他站在殿外,轉身回頭看那座雄偉的宮殿。心中情緒複雜,思緒似盤庚錯節的藤蔓,将他死死拉拽和裹挾。

為君者,他認為應當以仁義為首,以權謀為輔。如若為了權力不顧旁人生死,即便上位也會被萬民唾棄,百官彈劾。

所以,至親或是手足,他總得抓住一樣。他與自己說,既然做不到獨善其身,那無論如何,他都得試一試,努力地去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殿下。”吉子站在遠處,當看見淳勉從宣政殿走下來時,他便趕緊跑來,并将帶來的狐裘給他披上。“天寒,朝服單薄,您披着可以擋風。”

淳勉任由吉子替他穿上狐裘,他留意周圍,看見遠處的大槐樹下站着他的外公。“丞相站了多久?”他不好過去,便就問吉子。

吉子是知道姜丞相一直在等淳勉的,“自下朝開始,姜丞相一直在等您。”

“去把狐裘給丞相送去。”淳勉解下吉子給他披上的狐裘,他吩咐吉子道:“外公年歲已高,經不住傷寒。”他去不了,所以只能讓吉子替他。

吉子是聰明人,他接過狐裘,特地問:“殿下,可有話要帶給姜丞相?”

“你與他說,不用着急給表妹找夫婿,若是願意,我可以幫忙一起看看,好好地選一選。如若有空,可以讓表妹進宮來找淳悅玩。”淳勉看向大槐樹那邊,他與他的外公目光相聚,“你再與他說,我最近身體不适,讓他少來皇宮走動。若是母後喊他,也最好拒了,切莫生出麻煩。”

吉子點頭,他抱着狐裘向大槐樹那邊跑去。

看着吉子和姜丞相說完話,見姜丞相轉身離開,淳勉等吉子回來。

吉子知道淳勉在等什麽,他看着主子期待的目光,低頭道:“姜丞相說,已于昨夜将人送走了。”

最終還是沒有保住表妹,淳勉心頭的一塊石頭終究将他砸了一記。“送去哪兒了?”他想,如果來得及他就叫人去找。

吉子搖頭,回答:“姜丞相還說,您不必過問家裏的事情,他不會給殿下添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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