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偏心

第055章 偏心

這邊回府的馬車上,祁歡一邊掏出一個素餡包子,整個叼在嘴裏,一邊取出瓷勺,合着那大半碗熱豆花一起推到楊氏面前。

嘴裏含糊道:“我特意讓他們調了甜汁的,這家生意很好,味道應該做的還可以。”

楊氏雖然祖籍在南方,但她是三歲多就舉家遷徙到了京城附近。

按理說成長環境使然,她應該喜歡吃鹹口兒的。

可事實上楊家老太太也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家裏吃飯随她的口味,楊氏其實吃不了太重口的。

可是——

她成婚嫁人之後,無論是在家和祁家人一起用飯的場合,還是出門應酬,都是随大流。

二十年了,從來沒人在意過她究竟喜歡什麽。

漸漸地……

在這些瑣事上,甚至于連她自己也都懶得在意。

此時,看着眼前還冒着熱氣的甜豆花,楊氏一瞬間怔忪,眼眶就又有隐約的潮氣湧上來。

“還是自己的女兒好啊,知道娘喜歡吃什麽。”她調侃着,狀似感慨了一句。

做早點的老夫妻倆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氏,其實調出來的甜豆花味道很一般,并沒有那麽地道。

但是大清早,這麽一口溫熱的甜點入口,也着實吃的舒服。

“我哪有那麽細心的,就是昨天看到表哥,想起咱們家的往事,突然想起來外祖父和外祖母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一個人的口味,其實是很難改的,您跟着外祖母,應該也喜歡清淡些的飲食。”祁歡一邊大口嚼着包子,一邊從荷葉包裏繼續往外掏包子,“這個素包子,他們做的也不錯。”

一手拿了一個遞給楊氏,一手又拿了一個繼續要往自己嘴裏塞。

然後一擡頭,就看楊氏眉眼含笑,手裏正拿着她遞過去的包子瞧她。

祁歡一下子反應過來——

古代的大家閨秀是該食不言寝不語的。

她以前在楊氏面前多少都會裝一下,今天實在是被那位盛氣淩人的秦小侯爺氣大了,放飛之後直接報複性反彈。

“那個……”生怕引起楊氏懷疑,她連忙把已經塞了一半進嘴裏的包子又拎出來,含蓄着咬了一小口,“我吃相好像有點不雅,有點餓了。”

好在楊氏對她是真的不設防,眼中笑意反而更濃:“母女倆私底下吃個飯,哪兒有那麽多的規矩和講究,你怎麽吃的高興就怎麽來,娘又不會笑話你。”

祁歡上輩子的父母雖然也都不是奇葩,但他們更提倡自由、民主、獨立,除了該給的基本關心和教育,其實私底下……

就他們兩口子膩膩歪歪秀恩愛去了,等祁歡能生活自理以後,他們都不怎麽願意帶她玩了。

當然,祁歡也不怎麽願意跟着他們混,每時每刻被強塞狗糧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當然,她對自己真正的父母沒有任何的不滿,只是……

再遇到楊氏這樣的“母親”,又是一種全新的人生體驗。

這讓她很是珍惜。

母女倆将就着分享了一份最簡單不過的早飯,楊氏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祁歡把盛包子的荷葉一并扔到大海碗裏,暫且擱置在一邊,又拿小桌上的茶壺給楊氏倒了杯水。

趁楊氏喝水漱口的間隙,她才琢磨着問起:“母親,那位秦小侯爺太過自負驕傲了,這樣強勢的人,一旦糾纏在一起,将來就只有他控制別人的份兒,而絕容不得旁人掣肘他。且不論他對我的惡意究竟有幾分,您找他合作,難道不怕最後成了與虎謀皮?”

秦頌這人,脾氣壞,又自傲,十分的不好相與。

但祁歡不喜歡他歸不喜歡,防範也是真防範……

打從心底裏判斷,起碼目前來講,她還沒覺得秦頌這個人真的會有多下作。

雖然他一次次拿那晚莊子上的事恐吓威脅她,但那更像是他上位者鳥瞰籠中之鳥的一點惡趣味。

畢竟——

如若他真想仗勢欺人,那麽為了最立竿見影的報複,或者最大限度的拿好處,他該一早就主動分別去找祁正钰和楊氏談了。

之前祁歡是關心則亂,被他逼急了,方才有些亂了方寸。

而這些——

則是她冷靜下來之後,方才在路上才逐漸想清楚的。

楊氏如今已經逐漸習慣有女兒與她探讨事情。

她稍稍正色,卻是不答反問:“他又與你說什麽了?”

“她說您手上有兩條日進鬥金的商道生意,您願意以其中一條商線相贈,以此換他秦家對有關于我的事情守口如瓶。”祁歡言簡意赅,撿着能說的說,“但他說他還在考慮。”

楊氏本來從武成侯府出來,聽說祁歡跟着秦頌走了,還很是擔心。

甚至到了此刻,她也依舊理解不了秦頌非要單獨見她女兒一面的意圖。

“就只是這樣?”她狐疑皺眉,覺得對方多此一舉。

“就是這樣。”祁歡面不改色。

但見楊氏沒有否認什麽,她也終于可以确定——

秦頌的确是有危言聳聽,故意在吓唬她。

即使他沒有當場答應楊氏的條件,但應該态度至少還是客氣的。

否則——

楊氏現在也不會是這樣的反應。

換而言之……

這位秦小侯爺,是在玩一招欲擒故縱。

具體出于什麽原因,祁歡暫時還想不清楚,但他的胃口确實沒有他自己說的那麽大,想要一并将楊氏手裏最值錢的産業都搶過去。

這麽一想,那人也是真的有夠無聊和惡趣味了。

祁歡心思瞬間轉了數轉,卻又以最快的速度調整好狀态,重新面對楊氏。

她用力的抿抿唇,表情認真而莊重:“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其實如果不是這次我出事,按照母親最初的打算,您其實是準備将這兩條商道都給我帶到武成侯府去,做嫁妝的,是不是?”

祁歡問她,語氣卻已然是篤定的了。

楊氏今日肯為她豪擲千金,這絕不是被逼無奈之下的倉促決定。

這是一條源源不斷的資金産業鏈,她無論要做何處置,心裏至少都應該打了無數次草稿算計,而不可能倉促決定。

“原來是這麽想的。”既然事情說開了,楊氏也不打算再繼續瞞她。

說着,終又是無奈的重重嘆了口氣:“當年你祖父一次出去赴宴回來就草率給你定了親事,我本是不願意的。生意場上的事,你也許不懂,小本買賣靠得主要是經營,做到我那個份上,卻必須是要有靠山的。”

她說到這裏,祁歡已經豁然開朗:“一開始,秦家老侯爺英年早逝之後,秦家也是孤兒寡母,啃着老本過日子,您怕他們護不住我,和您打算給我的這份嫁妝,故而猶豫。可是近幾年來,秦家小侯爺秦頌日漸嶄露頭角,并且在武将當中有了一席之地,秦家的氣勢甚至蓋過了咱們祁家去。所以……您才又開始覺得她家該是我的歸宿?”

怪不得之前她試探着提起想退婚,楊氏反應那麽大。

原來——

這門婚事,是她深思熟慮又暗中觀望十幾年才為女兒選定的路。

“你不要覺得是娘勢力,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我只是權衡利弊,替你的将來打算。”楊氏也唯有苦笑了,“可誰曾想,他家那個二郎竟是這麽叫人不省心。”

話到這裏,她也就無所謂的兀自笑了起來:“這也許就是沒緣分吧。沒關系,這條路走不通,咱們換一條再走也是一樣的。秦家那個小子現在是還有些拿喬,但他又不傻,最終會答應的。”

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跟她鬥心眼?

也許秦頌的手段在同輩人裏面已經很老道了,但是對生意場上征戰多年的楊氏而言,有很多事,也都是可以憑經驗算準的。

祁歡看她臉上勢在必得的那一抹精明,心中卻是百味陳雜:“您答應将兩條商道之一許給秦家,跟他提的條件,除了解除我與秦二公子的婚約之外,還有就是他秦家日後必須庇護咱們剩下的另一條線?”

怪不得楊氏說,她今日去秦家是談生意去的。

楊氏看她的表情,誤以為她是舍不得,就又拍拍她的手背,安撫:“以前我沒讓你接觸過這些,你心裏應該沒底。錢財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要覺得多吃虧,就我留給你的這些,也夠你錦衣玉食安穩過下半生了。至于許給秦家的那份兒……就當花銀子買平安了。”

看來,楊氏真的是想在有生之年就替女兒鋪平後半生的路。

祁歡雖然還沒做過母親,但是楊氏給她的這份愛,卻也叫她感覺過分沉重了。

她心中酸澀又感動。

也是第一次,眼眶酸脹,甚至隐隐有了想落淚的沖動。

可楊氏在笑,她也勉力的露出豁達輕松的笑容:“這兩條商道的生意,是母親手上最大的資産了?差不多的還有嗎?”

楊氏道:“這些也都是你外祖母留下的,除了西北這兩條,東南邊海域還有幾艘商船,出海的生意,我一個婦道人家不能親力親為,這一二十年下來經營的也不好,不過前幾年已經交予你大表兄了。往北邊另有一條,青風暫時顧不過來,所以暫時也還算在我手裏……再過兩年吧,等青風從東南邊騰出手來,我也就放心的給他了。”

楊老太太留下來的家業,兒子女兒各一半——

這個分配方法,在現下長子嫡孫繼承家業的大傳統下,可見楊舅舅和楊舅母夫妻倆對楊氏也是相當厚道了。

當然,楊氏也絕對對得起他們的這份厚道。

祁歡這回情緒是真有些繃不住。

她眼底泛出明顯的淚意來。

為了不叫楊氏看見,就蹭過去,假裝撒嬌的靠在楊氏肩頭,悶聲道:“母親您偏心。外祖母的嫁妝還分了舅舅一半呢,到您這……您怎麽就全安排給我了呢?您不管小不點了?”

楊氏在這一點上,則是直接沒有分毫避諱。

她唇角猶且帶笑,眼底卻有寒芒乍現。

只是這一次,祁歡沒有看見。

她擡手攬住女兒,手掌溫柔撫摸祁歡的鬓邊,語氣卻依舊是溫柔淡泊的:“我給了你的,将來就一定是你的,可若是留在祁家……那最後可就指不定是誰的了。”

看吧,其實她其實真的什麽都明白的。

祁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關起門來,自家人之間一堆的糊塗賬。

祁元辰還那麽小,若是楊氏不能護他到長大成人,看着他順風順水繼承爵位,成為這座侯府真正的主人……

那麽幾經轉手之後,她留在這個府裏的産業,最終真不知道會便宜了誰。

就是因為明白她的不容易,祁歡也愈加心疼她。

她沒再質疑楊氏為她選擇的路——

這個女人,只想要兒女富足平安一生罷了。

祁歡靠在她肩上,也只能是竭盡所能免去她後顧之憂:“母親的意思我都懂,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小不點的。”

馬車回到長寧侯府,已經過了早飯的時辰。

祁歡跟着楊氏從車上下來,一擡眼就看見祁元辰和楊青雲,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子,排排坐,就蹲在門口的臺階上。

一個左顧右盼望眼欲穿,一個百無聊賴昏昏欲睡。

看到祁歡和楊氏下車,祁元辰眼睛登時亮了一下。

想起身——

但下一刻,卻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小臉兒一板,又坐了回去。

楊青雲原是想扯他起來一起迎楊氏的,結果拉了一把,人家沒動,他遲疑了一下,就也一下子沒能站起來。

楊氏看兒子那個樣子,就知道這是又鬧脾氣了。

只忍俊不禁的帶着雲娘子他們直接進門去了。

果然,祁元辰沒去撲她也沒追進去,還坐在臺階上,鼓着腮幫子生氣。

祁歡走過去,蹲在他下面的臺階上,去拉他的手:“怎麽啦?看見母親和姐姐回來也不打招呼?”

祁元辰擰着眉頭不看她,哼哧哼哧道:“阿姊說了話不算,出門又不帶我。”

祁歡忍着不去戳他快鼓成河豚的腮幫子,“早上那會兒你睡覺呢,而且我又不是出去玩的,今天真的有正事。”

小東西顯然很受傷,惡狠狠瞪過來:“阿姊是騙子!那我以後不睡覺了!”

祁歡:……

行吧,自家的崽兒,她才剛在楊氏面前立下軍令狀,得好好待他呢。

“小孩子不好好睡覺,會長不高的。”祁歡知道這小子軟肋在哪裏,又開始忽悠,“你要是長大了還沒我高,那姐姐要是受了欺負,你怎麽護着姐姐啊?”

此言一出,明顯掐住小朋友的命脈了。

祁元辰一臉怒氣轉為呆萌。

祁歡趁熱打鐵,趕緊招招手把星羅叫到近前,從她要帶給雲兮的包子裏拎出一個,遞給祁元辰:“吶,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小家子氣,要有男子漢的度量。今天是姐姐不對,就算早出門,也該留個口信告訴咱們小不點兒的。這樣,姐姐給你吃個小包子,你就不氣了好不好?”

那包子小小的個子。

祁歡拉過他的小手,正好放在他掌心裏。

這小子,明顯也是個吃軟不吃硬,幾句好話下去,就不好意思再鬧。

祁歡功成身退,正想要拍裙子起身,卻見一只大手驀然攤到面前。

楊青雲捏着嗓子嬌滴滴的嚷:“哎呀,人家也是男子漢大丈夫,小表妹你偏心,表哥也要吃包子。”

他這樣,就完全像個缺心眼的鐵憨憨!

祁歡啪的打了他手心一下。

旁邊星羅憋笑快憋到內傷,趕緊把包子捧到正誇張吹着手心的楊青雲面前:“表少爺,我分給您,您吃吧。”

“就是嘛,親表妹還沒有小丫頭懂事。”楊青雲居然真就毫不客氣的拎了一只包子出來。

那包子實在太小,被他捏在手裏,怎麽看怎麽奇怪。

祁歡眼角直抽。

忽視這個超齡的智障兒童,把真正的小盆友祁元辰拉起來,拍掉袍子上的灰塵。

“以後別随便坐地上,容易着涼。”

牽着他,剛要轉身往門裏走……

就聽身後有人語氣不善的大聲喊她:“祁歡,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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