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三
第3章 再三
梁玄是生生疼醒的,醒來時汗流浃背,活似剛從水裏撈出來。
他未及睜開眼,先探手摸了摸仍在隐隐作痛的某處,心有餘悸地長出了一口氣。雖則這二十多年來英雄無用武之地,可英雄若是不在了,也是難免傷懷。
真痛啊!
梁玄雖是個正經王孫公子,卻與他那些錦衣玉食、坐不垂堂的兄弟們不同,拜他那仇人般的親娘所賜,他幼時還未曾識得詩書禮樂,已經與笞杖鞭子相交莫逆,十幾歲便被扔去邊地,成日腥風血雨裏來去,他中過箭,挨過刀,五年前被親叔父一劍險些刺穿心口——梁王殿下不是沒痛過。
然而這些傷痛都沒有夢中蠻夷神女那開天辟地的一腳醍醐灌頂。
燕王殿下什麽旖旎心思都歇了,恍惚地瞪着帳頂,在心裏默念佛號,只求佛祖保佑,莫要再讓他碰上那位兇神惡煞。
定了定神,夢裏帶出來的痛漸漸散去,梁玄方才後知後覺地嫌棄濡濕的中衣和褥子濕乎乎的難受,略微探了探身,對着帳外不高不低地喚了一聲:“阿金!”
一臉機靈相的小僮趕緊上前來,小心翼翼打開描金著彩的烏木床屏,把煙灰色萬字紋的輕羅床帳挂到帳鈎上,壓低聲音邀功:“殿下,那姓張的閹豎來請您入宮,奴婢将他攔在二門外候着,有半個時辰了。”
梁玄蹙了蹙眉,毫不掩飾嫌惡之情:“我知道了。”
宮裏姓王的閹豎兩只手數不完,不過阿金口中那個只能是天子近侍張良玉,他親自堵上門來,連梁玄也不好拒之門外。
必定是慈安宮那老婆子又想出什麽陰損的招數,撺掇她的胖頭蛤.蟆傻兒子治他呢!梁玄冷哼了一聲道:“讓張寺人稍等片刻,待我盥洗更衣。”
梁玄不慌不忙地沐浴更衣,把張良玉又晾了半個時辰,這才帶着侍衛儀仗跟他進宮觐見天子去了。
到得顯陽殿一看,果不其然,太後也在,見他入內忙拿起牙骨扇摁了摁嘴角,可滿面的得色哪裏兜得住。
梁玄公事公辦地行了禮,然後便兜着袖子杵在一旁。
天子觑了太後一眼,聲情并茂地重重嘆了口氣。
燕王全無眼色,渾然把自己當作了顯陽殿的一根抱柱。
天子又一波三折地嘆了一聲,梁玄仍舊不吭氣。天子沒轍了,只能看他阿娘。
太後怒其不争地瞪了兒子一眼。
天子吓得一縮腦袋,本就粗短的脖頸徹底沒在層層皮肉裏,越發像只蛤.蟆。
“雁奴啊……”天子不等太後再瞪他,硬着頭皮開口,為了套近乎特地喚了他的乳名。
梁玄有一瞬間的恍惚,自那人死後,多少年未曾聽見這兩個字了?他随即想起自己身在何處,立時回過神來,聲音比平日更冷了兩分:“陛下有何吩咐?”
“伯......吳越王舉兵謀反,雖說不成氣候,可去歲歉收,開春穎州又發大水,倉禀空虛,黎民饑餒......阿兄身邊唯獨你一個信得過的人了......”
說到此處困意襲來,捂着嘴打了個呵欠。
梁玄掀掀眼皮,掃了眼天子虛浮的眼皮,心中冷笑。
國庫空虛,掖庭倒是挺充實,滅吳的時候充了三千美人,就前些天又從民間搜羅了上千人,前腳穎州水患的消息傳來,後腳就大興土木營建行宮,他們母子倆手指頭縫裏漏一點出來也不知能赈濟多少饑民了。
太後看着呵欠連天的兒子,饒是自己親生的也覺不像話,只得站起身來,從袖管裏抽出條絹帕,作勢抹了抹眼睛,又壓了壓嘴角:“當年我與你母親情同姊妹,如何舍得讓你去涉險,只怪我膝下那幾個不中用的酒囊飯袋,如今社稷有難,竟沒有一個能披挂上陣、誅殺逆賊,為你阿兄分憂的……唯有腆顏來與你商議……他日與你阿娘在黃泉之下相逢,我怕是無面目見她……”
說着說着竟然真的落了兩滴濁淚出來。
梁玄暗暗嘆為觀止,當年太後還是德妃,和他生母寧淑妃為了後位就差沒有捋起袖子搏命,難為她一把年紀唱作俱佳,不捧個場簡直說不過去,便道:“太後言重了,玄敢不為陛下、太後效死。”
這就成了?天子尚未回過味來,太後已經發覺不對。
不過梁玄并未給他們翻悔的機會,利索地行禮告退,迤迤然揚長而去。
梁玄坐在步辇上,眼裏漸漸浮現出笑意。吳越王梁洄興兵謀反的消息他知道得比他們還早,得知此訊他便開始綢缪,只等着那對母子幫他把東風送來。
按輩分他得稱梁玄一聲堂伯父,此人無甚大才,不過為人陰險狡詐,鬼蜮伎倆不少,叛亂背後還有吳越舊族的影子,加上那母子倆暗中使絆子,此次南下平叛可謂十分兇險。
不過梁玄從來不怕冒險,當年他統領一群烏合之衆平定西南,養出自己第一支親兵,這回若是能化險為夷,吃下半壁江山,看那母子倆有什麽法子讓他吐出來。
————
董曉悅是被吵醒的。
“醒了醒了!曉悅姐!你怎麽了啊?吓死我們了!”、
這堪比一群鴨子的聒噪嗓門,除了蔡助理不做他人想。
董曉悅睜開眼睛,慢慢對上焦,發現自己身邊圍了一圈人,竟然連程序員都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臉一沉:“怎麽回事?都不用幹活嗎?”
“立刻,馬上!”文案小gay嘴甜反應快,“曉悅姐你不知道我們發現你暈在會議室我們多擔心,差點就打120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啊?”
其他員工紛紛七嘴八舌地附議:“身體要緊,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董曉悅擡起有些酸麻的胳膊,掃了眼手表,瞳孔瞬間放大,差點罵髒話:“一點十五了?!去個毛醫院!蔡豔玲趕緊給我滴個車!”
說完以反人類的速度從地上蹦起來,臨走還剮了蔡助理一眼,分明是“回來收拾你”的意思。
下午兩點有一場雲松資本的路演,大佬親自到場,是托了幾道關系争取來的機會,別說是暈過去,就是到了火葬場也得拉回來。
一番雞飛狗跳,董曉悅終于在一點半前坐進出租車。
一坐上車,她就像個漏氣的節日氣球一樣,慢慢癱倒在後座上,就這樣放任自己癱了一小會兒,什麽也不想,直愣愣地盯着出租車椅背上的廣告。
廣告上是個年輕的偶像藝人,最近似乎正當紅,哪哪兒都能看到他的臉,叫什麽名字來着?眼睛下面這顆是痣嗎?還是屏幕上沾了髒東西?
董曉悅信馬由缰地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到底沒有想起那藝人的名字,也不能确定那張臉上到底有沒有痣。
未老先衰啊,她苦笑了一下,重新坐直身板,從包裏拿出平板,抓緊時間把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ppt又過了一遍,下車在寫字樓附近的咖啡店買了杯美式,一仰頭灌進肚子裏。
好在這場發揮不錯,大佬很給面子,細細問了很多問題,末了還笑着誇了她一句後生可畏。
回到公司過了過新版app的UI設計,又盯着程序員補了兩個漏洞,測試了一下安卓新版本,擡頭一看窗外,天已經黑了。
董曉悅照例掐着點趕最後一班地鐵回家。
出了地鐵站,路上行人很少,一過秋分,夜風裏的寒氣仿佛能滲進織物的縫隙裏,董曉悅打了個寒顫,把包抱在胸前。這種時候,哪怕是董小姐這樣張牙舞爪的狠角色,也忍不住想縮成一團。
穿過一條馬路就能看到小區門口便利店溫暖的燈光,董曉悅加快腳步走過去,自動門打開,電鈴聲歡快地迎接她。
“歡迎光臨。”年輕的店員露出程式化的微笑。
董小姐每次加班回來都會下意識地走進便利店,随手拿一盒牛奶或者別的東西,甚至什麽都不買,只是在明亮溫暖的店鋪裏轉一圈。
今天她照例轉了一圈,拿了一個杯面和一根火腿腸——身心俱疲的時候只有垃圾食品能帶給她慰藉。
董曉悅回家打仗一樣飛速沖了個澡,換了睡衣歪倒在床上,終于有時間考慮一下她的健康問題,一天裏連着三次失去知覺,她心裏還是怕的,至親都不在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抽個時間去醫院看看吧,也不知道她這種情況該看腦科還是精神科。
董曉悅翻了翻手機裏的電子備忘錄,反複斟酌,只有下下個禮拜三可以騰出半天時間。
這時候有微信進來,她點開一看,是介紹雲松資本的中間人,連着兩條。
[你走了之後雲松內部開了個會,聽他們的意思應該有戲]
[不出意外最近應該就要出意向合同開始盡職調查,最近的數據做漂亮點,特別是日活]
幸福來得太突然,要死要活的情緒蕩然無存,董小姐覺得自己還能再續五百年。
先拿下雲松,再拿下男神,董曉悅眼前仿佛有一條金光燦燦的康莊大道鋪展開,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富帥指日可待。
就在她傻笑着暢想和男神釀釀醬醬的美好未來時,眼前突然又是一黑,這次不像是腦袋上套了個黑布袋,更像是有只手慢慢把整個世界的帷幕拉上了。
眼前逐漸亮起來,董曉悅還沒看清楚四周環境,視野中先出現一張俊臉。
“怎麽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