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子
第11章 世子
一瞬間的心悸之後,董曉悅反應過來啞然失笑,那人的嗓音與燕王差別很大,是自己草木皆兵了。
下車見到本尊,那楚世子長得倒是人模狗樣,不過眉目和燕王殿下并無相似之處,董曉悅依然不敢掉以輕心,誰也不知道燕王殿下在夢裏會不會換一張臉。
魯國一行人在楚國宮城東南的一處客館中休整了三天,董曉悅這個山寨魯姬争分奪秒地臨時抱佛腳,把楚國昏禮的禮儀流程學了個半通不通。
終于到了昏禮之日。
楚國王廷中焚起了椒柏之類的香木,宮殿外的曠地上支起了碩大無朋的錦廬,廬中燈火煌煌,賓客齊聚一堂,都伸長了脖子等着一睹魯姬的風采。
董曉悅頭上頂着一堆金玉,額前墜着鴿子蛋大的明珠,穿着迤逦的廣袖衣裙,端着手,平視前方,在禮官的導引下款款走入錦廬中。
她身後還跟着一溜五個女子,個個是绮年玉貌的名門淑媛,只不過衣飾比她低調不少。這些都是世子今天同時要娶的媵妾,陳國一對妫姓的雙胞胎年紀最小,才滿十四歲,最大的蔡國女子也才十六歲。
董曉悅到了楚國才知道世子一次性要娶六個,不禁有點擔心這位世子殿下的腎。
人群中發出輕輕的贊嘆聲,金玉其外的董小姐不開口的時候還是很能唬人的。
“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楚世子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豔之色,忍不住引了一句詩。
角落裏的史官趕緊在絹帛上匆匆記錄:“世子迎魯姬于青廬,誦君子偕老之詩曰‘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
楚國尚紅,楚世子着一身紅衣玄裳的九章冕服,襯得越發修眉俊眼,一表人才。雖然沒有燕王殿下美得那麽淩厲,也是十分可圈可點了。
到底是不是呢?董曉悅端詳着楚世子的臉蛋暗自盤算,半晌才察覺衆人都在看她。
身為禮官之一的魯大夫輕輕咳了三聲,董曉悅猛然意識到,這是在等她回答呢!楚世子引了一句詩,于情于理她都該用詩經作答。
可是三天時間光拿來記那些繁瑣的昏禮流程都不夠,哪裏有時間補習文化知識。
董曉悅只好從貧瘠的知識儲備中搜刮來搜刮去,刮了半天也就那麽兩三句,明知道牛頭不對馬嘴,也只好湊合着用了。
她硬着頭皮開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衆賓客一愣,這魯姬倒是一點也不客氣,人家誇她長得美,她不說禮尚往來,倒自賣自誇起來。史官捏着筆管陷入了兩難,這要不要如實記上呢?
楚國上數幾代還是化外的戎狄,以華夏自居也就是這兩代的事,楚君父子欠缺文化自信,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那來自文化強國的媳婦兒有什麽深意。
董曉悅見全場鴉雀無聲,知道自己答得不對,便接着搜索:“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話音剛落,人群裏有人“撲哧”一樂,董曉悅循聲望去,忽見黑壓壓的賓客中有一高挑身影鶴立雞群,冷峻的眉目加上不可一世的神情,不是梁玄又是哪個?
這下楚王老大不高興了,得虧他有點城府,不至于在兒子昏禮上掀桌子,這魯姬簡直欺人太甚!仗着自己是正兒八經的姬姓,先是借詩諷他們楚國沒文化,高攀周室血脈,接着又在大庭廣衆之下公然與那晉國庶公子眉目傳情,真當他芈奇是吃素的?
魯國大夫趕緊出來打圓場:“魯姬既見君子,喜不自勝,若有失言,還望賢王與賢世子見諒。”
董曉悅渾然不覺一場外交危機悄然醞釀又被機智的魯大夫化解,只顧着往梁玄那兒張望,只是這要命的祖宗偏偏不朝她望過來。
楚世子深深看了新夫人一眼,對魯國大夫道:“賢大夫多禮了。”嘴角仍然噙着笑,可目光已經冷下來了。
董曉悅看了半天也沒能和梁玄對上眼,禮官宣布昏禮繼續,董曉悅不得不把目光收了回來,規規矩矩地從侍者端來的金盤中依次拈起牛羊肺、肝、菜醬、肉醬等奇奇怪怪的食物吃下。
好不容易把一套繁複的流程走下來,最後一個環節是飲合卺酒,董曉悅和楚世子分別接過匏瓜形狀的黃金酒具,将其中的酒液一飲而盡,禮就算成了。
楚世子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永以為好。”
董曉悅心道好什麽好,今天晚上就要鬥個你死我亡,不過還是虛僞地朝他一笑,露出一對深深的酒窩:“與子偕老。”
楚世子冷冷地看她一眼,又朝賓客中間望了望,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可供圍觀的部分到此結束,楚世子留下招待賓客宴飲,新夫人則在楚國女官的陪伴下先去新房更衣。
楚國世子的婚房十分軒敞氣派,屋內四角各立着一架枝形銅燈,總有二三十只燈頭,半人高的金博山爐噴吐着袅袅香霧。室內張挂着重重疊疊的绫羅綢緞,滿目的大紅、朱紅、深紅、绛紅,燈光一打,真可謂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董曉悅一邊暗暗感嘆她那便宜老公的壕氣,一邊東張西望勘探地形。
從魯國帶來的侍女按規矩在殿門外等候,那引路的楚國女官和幾名宮女将她帶到一架雲母屏風後,眼前赫然是一張足有三米見方的矮床。
女官讓侍女們守在屏風外,親自替董曉悅脫下禮服,小心翼翼地疊好,置于一邊的銀托盤上。
做完這些,她又跪下把絲墊鋪在董曉悅身前:“夫人請坐,奴婢替您解發。”
董曉悅依言坐下,女官俯下身,佯裝替她取耳珰,小聲在她耳邊道:“季孫令我帶句話給娘子,晌午的蜜羹中下了毒藥,今夜有勞娘子,事成之後解藥立即奉上。”
董曉悅在心裏把那個齊國奸細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壓低聲音冷笑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貴國行事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那齊國女間諜不羞不惱笑容不減:“還請娘子見諒,此藥于娘子貴體無礙,三日內服下解藥便可,娘子的寶刀藏于床褥下暗格之中,有勞。”
藏刀的事是先前計劃好的,魯國人無法把利器帶進楚宮,只有動用齊國埋在楚國宮廷中的暗樁。董曉悅簡直無力吐槽,他們既然有那麽大的能耐在世子卧榻下藏刀,為什麽不把他直接捅了?
女間諜仿佛會讀心術,小聲給她答疑解惑:“楚世子武藝高強,冠絕諸國,唯有娘子可與之一較,托賴娘子了......”
“......”
“對了,”董曉悅忽然想起件大事,“剛才客人中間有個穿紫衣的,生得甚是俊美,你可知是誰?”
“娘子為何有此一問?”
“随便問問。”
“此人乃是晉國庶公子子柔......”女官答道。
果然是他!進入這個夢境那麽久,總算看到了一線曙光。
“他平日......”
“噓!”女官朝她使了個眼色,“世子回來了。”
董曉悅做賊心虛地擡起頭,果然見屏風外有個颀長的人影走近,外頭傳來侍女們請安的聲音。
不一會兒楚世子便繞過屏風來到董曉悅的面前。
女官向夫婦倆恭恭敬敬地行了個頓首禮退了出去。
屏風裏只剩下董曉悅和楚世子大眼瞪小眼。楚世子大約喝了不少酒,雙頰和眼眶都染了薄薄的酡色,看向董曉悅的目光有些直愣愣的,眼珠子卻格外的亮。
醉了好,醉了勝算大一點,董曉悅偷偷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薄汗。
屋子四角的燈一盞一盞地滅了,最後只剩下案頭的一雙紅燭,帷幔的影子重重壓下來,原本寬敞的空間頓時顯得逼仄。明知道只是個夢,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在這樣尴尬的氣氛下,董曉悅破天荒地害起臊來,幾乎沖淡了被逼殺人的焦慮。
兩人僵持着不說話,呼吸卻都沉重起來。
最後還是董曉悅忍不住開口打破了沉默:“殿下要不要早點睡?”
楚世子無咎微微皺了皺眉頭,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還是慢慢地點了點頭,走到她跟前,平托起雙臂。
董曉悅不明就裏,這是喝醉了要抱抱的意思?
她只猶豫了片刻,一咬牙上前抱住了男人的腰,關鍵時刻不宜打草驚蛇,只好犧牲一下了。
世子身子一僵,良久才道:“孤是要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