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知道了
第48章 他知道了
夏意更深, 天是越發燥熱了。
房中央處,擺着一冰檻,冰檻上層擺滿了冰,涼氣順着镂空處流出, 帶走炎熱, 凝成水珠, 滴落至冰檻下層。
危靜顏撥弄着珍珠手串,思考着如何處置方羽一事。
她再如何封鎖偏院, 也只能瞞一時, 瞞不了多久,她無法諒解方羽, 卻也不想在這時候和國公府撕破臉。
沉思片刻,她有了主意, 讓甘棠喬幽二人附耳過來, 囑咐了一些話。
當年的真假無證據可循, 今日的真假, 讓他們自己去辨別。
諸事備齊,危靜顏領着甘棠喬幽,又帶着四個高大的護衛,前往方羽所在的偏院。
雖是偏院,早有下人打理幹淨, 吃穿用度也不曾短了方羽, 她若老實待着,本也能過個清閑日子, 奈何她非要來危靜顏跟前晃悠, 将往事勾起, 矛盾再現。
方羽沒等來危俞培, 先等到了危靜顏,院門被大力推開,一行人氣勢洶洶而來。
她見勢不妙,禮也不顧了,拔腿就像往院子外跑,剛跑出兩步,就被護衛攔下,她慌得大喊道:“來人啊,殺人啦,快來人啊……”
危靜顏也仍由她喊,等她喊了好幾聲,也不見人來,聲量逐漸放小了,危靜顏一步步靠近她,笑着說道:“此乃國公府偏僻之所,我來之前,已将這附近的下人全部撤走了,随你怎麽喊,都不會有人來救你。”
方羽驚得後退,又被身後的護衛用劍柄抵住,欲退不能,她是真的怕了,跪着求饒道:“妾身若有錯,大小姐罰便是了,還請大小姐莫要傷了妾身,只念着妾身這麽多年來吃盡了苦頭的份上。”
她認為自己被冷落多年,在府中待遇遠不如多年前,還受了不少欺負和輕視,就算有錯,也早就抵還幹淨了。
她可憐兮兮地求饒,只換來了危靜顏的一聲冷哼。
“活着的人說吃盡了苦頭,那已經過世的人呢?”
危靜顏心中一痛,她娘親是多驕傲的人,出身平凡,面對一衆權貴世家,她從沒有低過頭,哪怕被人看不起,被人刁難,她都不曾舍棄一丁點的傲骨,那樣自尊自傲之人無辜蒙上不白之冤,多年中一直受千夫所指,最後抑郁而終,這其中的苦水是何等的難熬。
她怒視着方羽,恨意更甚。
方羽被她眼中之恨驚到,知道自己是逃不了,便暗中朝院門處的一個小丫鬟使了個眼色,又拖延時間道:“請大小姐明察,妾身也是死了孩子的人,能夠體會親人離世的苦楚。”
危靜顏将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并不幹涉,只嘲諷道:“你的孩子是怎麽死的,你最清楚。”
“大小姐這是什麽意思,虎毒都不食子,妾身還能害了自己的孩子不成?”方羽大聲否認,她自是不肯認的,事情已經過去那麽久了,該死的都死了,真相如何,早就入了土,再無重現之日。
事發之時,危靜顏不過三歲,無論事情的原由,經過和細節,她都沒有印象,她記得的只有她娘親在無人之時,對着佛像訴說自己冤屈。
善惡無報,佛也好,人也罷,沒人相信仁善寬厚的蘇文茵,也沒有人為她清洗那被潑的一身的髒水。
危靜顏袖中拳頭緊握,眸中怒火中燒,殺意從內心深處開始湧現,和她的理智拉扯着,好在她在皇宮浸染多年,終究沒有沖動行事。
她眼中紅絲依稀可見,說出的話不留情,舉止上卻相當地克制,“當年你以孩子陷害我娘,我娘不能憑白受那份冤枉,你今日要用腹中胎兒償還那份冤屈。”
清白名聲沒了,苦也吃了,那些總不能白受,總要有人來償還。
明白危靜顏話中的意思後,方羽捂着肚子,搖頭哭道:“不行,你不能這麽做,大将軍不會放過你的,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這是方羽下輩子的念想了,她把所有都堵在這個孩子上了。
危靜顏豈會因她幾句話而動搖,她估摸着時辰,叫人拿住了方羽,喬幽随之端着一碗藥邁向了方羽。
喬幽在危靜顏的眼神示意下,說道:“方姨娘,請喝了此藥,奴婢等人不想一會動起手來沒個分寸,傷到了姨娘如花似玉的面容。”
方羽美目圓睜,不可思議地看向喬幽,這人的意思是,她老實喝了藥,只害了她腹中孩子,若不肯主動就範,便要連同她的容貌一起毀去,實在是奸險。
然走到這一步了,方羽哪裏肯放棄,她偏頭躲避藥碗,祈禱着院門處,她希望出現的人到來,就在那藥碗再次逼近時,她等到了人,大聲嚷嚷了起來,“不要傷害我腹中孩子,求求你了,大小姐。”
危靜顏揚唇一笑道:“這也是為你好,你還是老實喝了吧。”
說罷,喬幽捏住了方羽的下巴,正要灌藥,被院門處一聲怒吼,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住手,誰敢亂來。”
危俞培大步踏入院內,所見之景,一眼就能猜出事情的經過,他一把打掉喬幽手中的藥碗,瓷碗應聲而碎,藥水灑了,藥渣也散了一地。
他兩下踢開制約住方羽的護衛,将人從地上撈起,擁護在懷中。
“将軍救我,救救我們的孩子。”
方羽梨花帶雨,在他懷中哭的跟個淚人一樣。
危俞培将人抱得更緊,瞪着危靜顏,怒道:“危靜顏你在什麽,殘害手足,欺壓庶母,你有沒有良心,你還把我這個父親放在眼裏嗎?”
危靜顏冷着臉,眼中更顯諷刺,她不甘示弱地回道:“十多年前,你不辨是非,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父親大人還是一點都沒變。”
“本将不明是非?親眼所見,還能誣陷了你不成。”
危俞培言語和神情都更為犀利,她做了這等事,不管原因為何,都不能輕饒。
危靜顏不慌不忙,她擡了擡手,喬幽會意,拿出一小瓷瓶,她将破碎瓷片上殘存的藥汁倒入瓶中,又撿了些許藥渣一同放入瓷瓶,并用瓶塞塞好,交到危靜顏手中。
危靜顏單手拿着瓷瓶,走近了些說:“方姨娘有孕在身,又吵着鬧着說身子不适,我特意讓人備了安胎藥來,誰知姨娘不肯喝,非要不顧自己腹中胎兒跟我動手,無奈之下,為了我那未出生的手足的健康,才出此下策,莫非女兒做的不對了?”
“騙人,那碗藥分明是堕胎藥,将軍不要信她一面之詞。”
方羽不信,她們分明是要害她,她躲在危俞培懷中,反駁着危靜顏的說辭。
危俞培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危靜顏并不打算顧及他的感受,她伸手遞出瓷瓶,譏諷之意更為明顯地說:“究竟是何藥,父親大人可以拿着小瓷瓶多找幾個大夫求證,若父親大人信不過經我之手的物件,地上還殘留着藥汁和藥渣,父親大人可以自己親自去取,物證在此,可千萬不要再和十多年前一樣,誣陷好人名聲,殘害手足、欺壓庶母這等罪名,女兒可承受不起。”
危俞培鐵青着臉,接過小瓷瓶,又将方羽從懷中推出,事情鬧成這個局面,本就脆弱的父女情岌岌可危,他張了張嘴,半饷說不出一句話來。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并不是什麽難事,危靜顏設計這出戲,也還只是出一口惡氣,這僅僅是一個開始罷了。
方羽剛得了主心骨,這下又被推開,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正忐忑時,危靜顏又迎頭棒喝給了她一擊,她說:“方姨娘要長點心了,今日将安胎藥認作堕胎藥,将來未必不會把堕胎藥認成安胎藥,你可千萬不要再自己害了自己孩子。”
危靜顏話中有話,意有所指,方羽不清楚她的意思是指往後會在她的安胎藥裏動手腳,還是要将當年那件事大白天下。
在她惴惴不安時,危靜顏一群人已經離開,方羽小心翼翼地拉着危俞培的衣角,輕聲細語道:“将軍,我有了你的孩子,是不是……”
“十四年前,你說文茵害了你的孩子,可是真話?”
提起蘇文茵,危俞培既是愧疚又是心疼,他最濃烈的愛意和最勇往無前的勇氣都給了她,他這一生最美好的都停留在了少年時代,可人啊,不可能一輩子都是少年。
方羽垂着頭,避開他的目光,支吾着道:“是,是真話。”
冷清的偏院,壓抑着痛苦的嘆息聲起。
“你不要害我,将來陰司裏也得不到她的原諒。”
回京那日,他不該借酒澆愁,不該失了神,醉眼朦胧中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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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偏院出來,危靜顏弄這一出,對那兩人是極盡嘲諷,出了一口惡氣,心卻沒有輕松半分。
這點程度的報複,不及她娘所承受的千分之一。
她娘被最熱烈的愛騙入這國公府,卻死的寒心透骨,豈是輕易能償還清的。
甘棠跟在危靜顏身後,她仍是有些懵,虛驚一場地拍了拍胸脯道:“原來是安胎藥啊,我還以為小姐真的要對付方姨娘呢。”
危靜顏又恢複成往常的和氣模樣,她打趣道:“難不成甘棠認為我會做傷天害理之事嗎?”
“不會不會,小姐是最善心的。”甘棠連連搖頭,也是,她家小姐待人極好,是最和善不過的人了。
危靜顏但笑不語。
善心?有善心的人十年前已經死了,正因為傲骨铮铮,死也不願做有損氣節之事,才會死得那樣凄涼。
危靜顏七歲入宮,年紀小又沒有外力相助,可她不僅平安在皇宮裏長大,還有如今的成就,沒有人從小教她,栽培她,她怎麽可能做到。
她既然學了那些,就一定要當上皇後,手握權勢,受衆人敬仰,讓曾經看不起她娘親的人為她歌功頌德,順道毀了這百年世家,以慰蘇文茵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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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兩口箱子搬進了清葭院,是危俞培親自從府庫中挑選出來的好東西,以做賠禮道歉之用。
東西送來了,人沒來。
危靜顏令人收下了,禮送了來,想來是那碗藥查清楚了,人不敢來,估計是怕她再談起她娘親之死。
蘇文茵臨終時,危俞培在外打仗,正是他仕途順暢的時候,那時陪在蘇文茵身邊的只有從皇宮趕回來的危靜顏。
危俞培從不曾問危靜顏,蘇文茵臨終前說了什麽,他在怕,也在逃避。
危靜顏對此不屑一顧,她娘回不來了,一切都晚了。
收下東西後,危靜顏就命人将其鎖進庫房。
甘棠好奇問道:“小姐不打開看一眼嗎?估摸着應該有不少好東西。”
危靜顏漠然地說:“不必了,我又不缺這些玩意,沒什麽好看的。”
她發了話,甘棠不再多言,讓人将箱子擡走。
府中的事,危靜顏沒什麽好上心的,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在意,“外頭局勢如何了?”
一旁侍候的喬幽立即回道:“廢太子死在并州,皇帝懷疑慎王,慎王主動要求三司會審,朝野內外正因此事吵得不可開交。”
危靜顏略略一想,吵也正常,五皇子一派的人肯定死活要将這事推到三皇子身上,而三皇子一黨必定聲勢浩大自證清白。
不過皇帝懷疑慎王,值得人深思。
當初阮芷萱設計挑撥她和三皇子的關系,并不只是阮芷萱一人手筆,後面有丞相府的出謀劃策,那這其中有沒有皇帝的影子呢?
危靜顏不得而知,但那也沒關系,有皇帝摻和更好,五皇子的機會更大。
眼下也是時候了,她和五皇子的關系需要更進一步的發展,最好能定下來,免生枝節。
“備車,去一趟恪王府。”
喬幽拿不定主意,又問:“小姐乘坐哪輛馬車?”
“有國公府标記的那輛。”
儲君之争要擺上臺面了,她無需躲躲藏藏。
半個時辰後,有國公府标記的馬車駕駛進恪王府,而這一幕被程元章派來的暗衛看見。
不多時,消息傳入慎王府,長劍出鞘,堅硬的書桌被劈成兩半,公文密信散得滿地都是。
狼狽的書房內,一聲怒吼響徹室內。
“危靜顏,你居然真敢。”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上夾子,今天二更是沒有了,明天二更合一,晚上二十三點五十更新,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