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圍爐
圍爐
隔天大課間鈴聲一響,高三年級廣播響起,通知姜劣到年級組辦公室。
于濁僅錯愕地看向姜劣,為什麽?
衆人視線也看向姜劣,于濁僅知道其中的不友好,但差不多習以為常了。
只是發現平日裏突出的友好卻不見———駱沂婷今早上沒來上課。
昨天晚上她跟林凹權一行人去采購籃球之後就沒有回來,早讀時班主任來查看發現了也沒有說什麽。
回想她昨天課間眼紅的狀态,只以為她會不會遇到了什麽想不開需要回家調整心态。
但是,廣播裏通知姜劣的語氣似乎是有些愠怒的,于濁僅不禁卑劣地将駱沂婷和姜劣聯系起來,姜劣昨天也是那個時候離開,而且他朋友還來了……
這未免也太巧了?
還有更巧合的是,昨晚駱沂婷是跟林凹權出去的,而今早第一節課課間林凹權就先被叫去了年級組,根本不可能是因為申溯的事情,他們都已經把事件壓下來了,不可能又親自去揭開!
于濁僅不安地看着姜劣,姜劣卻沒給他任何眼神就去了,于濁僅心涼半截,想起身去走廊,但他知道不合适,只能坐在位置上看他漸行漸遠。
前桌兩位女生又開始咋呼。
女生甲難掩興奮:“《斷舍離》進入選角階段了!昨晚上我去公共浴室洗澡聽到其他班的說的!”
女生乙大吃一驚:“《斷舍離》影視化了?!”
“不是吧,你竟然不知道?!!三個月前就賣版權了,著名影視制作公司ENTY!超級期待!”
“真的??!?!?!天,我真的一點都不期待影視化的,但如果是ENTY的話可就不一樣了,那公司可是盛産神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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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乙興致被挑起,“所以選角結果有消息了嗎?”
女生甲神神秘秘微笑:“據知情人士透露,主角之一将由審慎公司旗下藝人出演。”
“審慎?D-Day那個審慎???”
“沒錯,那個出手必精品的音樂公司!”
于濁僅聽到審慎,手中的威迪文隽雅系列的純白白夾鋼筆頓了一下,兩個女生越聊越起勁。
女生乙:“天吶,這麽看來《斷舍離》的配置簡直絕了!是不是谌獨出演?我至今還在刷他演的《去舍離》!他是我心中的校園男主天花板!”
女生甲:“我也很期待,但概率不大,《去舍離》之後他不是就沒出演過嘛,再說了,內娛沒有誰能超越他的愛人J先生了吧?上次我刷抖音刷到J先生帶谌獨去參加晚會,兩位黑色西裝出場簡直帥炸了!站在一起Slay全場,天造地設、天作之合這詞就是為他們打造的!我不行了不行了,他們真的太般配了!”
女生乙:“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網上看的一個帖子,說J先生看着高冷其實超級寵谌獨……”
于濁僅沒有再聽下去,放下鋼筆起身走出去,外面又落雪了,一片一片的,很美,也很傷人。
策劃部分析的沒錯,只要提到審慎,所有人都只會想起師哥們,他們的光環真的會徹底掩了後來者。
可是,自己非得出演不可嗎?
不知不覺,于濁僅已經來到一樓操場,一旁的籃球場上還有男同學在打籃球,完全不把雪當回事。
于濁僅走到智行樓儲書室前,敲了敲門。
“請進。”悅耳的男中音從裏面傳來。
于濁僅進去後反手關上門,“鄂老師好。”
室內的燈光偏暖,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沒有被染黃,反而保持本色,鄂曲塵就坐在窗邊的木椅上,手裏拿着上次從書架上抽出的《L'être et le Néant》。
他循聲,“你好啊,濁僅同學,過來暖暖手。”
于濁僅愣了一下,他怎麽知道自己的名字?
疑惑之餘還是走了過去。
鄂曲塵微疑惑,“你不是于濁僅?難道是姜劣?上次你們走後霍老師就來了,他跟我說你們是廳斯奈的傳奇人物,連續兩年穩在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名字分別是于濁僅和姜劣。”
于濁僅驚色松弛,禮貌道,“過譽了。老師,我是于濁僅。”
“嗯,看來我看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鄂曲塵笑容溫潤,魅力大增,他看着于濁僅,覺得他長得賞心悅目,“濁僅……我只能想到清和濁。”
“您理解的沒錯,我爸爸媽媽就是借用了清與濁的諧音梗。”
于濁僅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眼神,過去兩年他不常來儲書室,來的時候也幾乎沒見過鄂曲塵,但他這種眼神好像是一視同仁的。
沒記錯的話,好像是這樣。
鄂曲塵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杜甫的《佳人》。身為泉水,待在山裏一直澄澈多好,流出山川只會被流入的污水染得一身混濁。濁僅同學名字的寓意也是這個嗎?”
于濁僅沒想到鄂曲塵會就自己的名字作出這種犀利解讀,甚至是有些不禮貌的。
但他應急能力強,“雖然泉水和流入的混濁積水同流合污了,但它不染本心、不失初念,一直着力于返璞歸真,所以最終會重回澄澈。”
鄂曲塵欣賞他,“不愧是年級第二,沒有學成高分低能。老師向你鄭重道歉,對不起剛才的冒犯。”
于濁僅忙說,“沒有的事,名字是客觀詞語,從哪個角度解讀都被允許。”
鄂曲塵更加欣賞這學生,又問:“濁僅同學平時喜歡看什麽書?”
“讀得很雜,國內國外都有觸及。”
“最喜歡的是哪一本?”
于濁僅:“喬治·奧威爾的《1984》。”
鄂曲塵歪了一下頭,“可以說一下原因嗎?”
電爐散出的熱氣适宜,于濁僅只覺手心溫暖,“它解釋了世間一切惡行的來源———都是思想在犯罪。思想開始邪惡之後,1+1就可以等于4,而且他還會給別人洗腦這種謬論就是真理。”
“那濁僅同學身邊有這種人嗎?或者說,有接觸過這種人嗎?”
“我覺得這個人您也知道。”
鄂曲塵的眼眸像是下起了雪,“新聞上報道的那個連環殺手嗎?”
于濁僅嗯了聲,“但我覺得他是相信1+1=2的,只是不相信會有人能抓住他。”
鄂曲塵覺得他這個觀點很有趣,“那是不是指,他是一堆好人中的老好人?”
于濁僅愣了一下,他不理解這位學術造詣頗深的老師會得出這麽一種荒謬的結論,“不是,從他的手沾血那一刻起,他就和好沒有任何關系了。”
鄂曲塵不以為意:“可有很多人即使雙手染血,不也活得好好的?”
是啊,就像那些校園霸淩者。
可于濁僅知道不能混為一談,連環殺手沾的血是死人的血,而校園霸淩者沾的血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血,是一種無能狂怒仍得忍耐的血。
鄂曲塵顯然就沒想過這兩者的本質大不同,甚至給出一種殺人不過是過家家的感覺。
于濁僅不喜歡這種将惡美化的不負責任說法,正色道:“總有一天他會付出代價的,至少思想上會受到折磨。在我看來,犯罪者如果思想上過得舒服,那就算把他關進監獄也沒有任何意義。”
鄂曲塵眼中的雪化了,變成柔光,“原來濁僅同學是唯心主義者。”
于濁僅坦然,“不是的,我偏向于唯物主義。”
鄂曲塵笑看于濁僅幾秒,于濁僅覺得他的眼神更加特別了,那是……
“這個世界總需要像你們這種青春向往光的少年,否則該多無趣啊。”
沒來得及多想,鄂曲塵就自顧自地結束這個話題。
于濁僅沒再說話。
鄂曲塵指腹摩挲書頁,“濁僅同學會法語嗎?”
于濁僅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但實誠:“不會,目前還沒接觸過。”
“法國人思想很開放,開放到總統娶了大他兩輪的老師,自然同性也被接受。”
于濁僅瞬時覺得這電爐的熱度灼得他無處遁形,他好像知道他那眼神中帶出的情感是什麽了。
鄂曲塵微微笑着,“他們都說你和姜劣同學是互相不好對付,可是我看到的好像不是這麽一回事,你們分明相處得很好。”
看到?他看到了什麽?
相處得很好又是什麽意思?
于濁僅喜怒不外露,可心慌卻是真真在在的。
雖然他和姜劣的關系見光死,但也知道如果是學術類老師先察覺到的話,不會那麽早就嘎嘣,他們有可能會先叫進辦公室進行思想教育,還可能會幫瞞着年級組。可如果是像鄂曲塵這種偏向藝術類的老師的話,只會加速見光死。
他們接觸到的思想種類繁多,大千世界淋漓展現在他們的腦海,甚至是支持早戀的,而且還會把這當成再正常不過的談資。
正如現在的鄂曲塵,他可以面容溫和地和于濁僅坦率,自然也會和好友這麽坦率。
這類人的傳播能力一直都是最強的,也是最可怖的,像是蒲公英,風一來,他們的言論就像種子被吹到各處生根發芽,怎麽也阻擋不了。
“老師我們……”
于濁僅的話被急促的突兀敲門聲打斷,鄂曲塵看過去應了聲,門被推開,來人是肩上落了雪的姜劣。
他的淺灰發有些淩亂,是跑過來的嗎?
“你看,他多擔心你。”鄂曲塵看着姜劣,溫和語氣卻是對着于濁僅。
于濁僅臉上沒有多餘表情。
鄂曲塵這一解讀顯然很不對勁,他分明都分不清自己和姜劣,怎麽就能篤定自己和姜劣關系不一般?
能夠這麽随便地對兩個同性學生的感情過度解讀,只能說他有過這方面的經歷或是他好這一口。
得出這麽一種結論,于濁僅起身看着走過來的姜劣,他能看出姜劣也很不對勁,像是在極力克制着什麽,是年級組向他提了什麽過分的要求嗎?
是轉學嗎?
于濁僅平靜的內心又開始慌亂,想奔過去質問他,但姜劣平靜的音入耳,“鄂老師好,已經上課了,物理老師讓我來找我同桌。”
“嗯,好。”鄂曲塵看了一眼手表,“已經過了一分鐘了,快回去吧。”
于濁僅轉過身道別,鄂曲塵說,“今天和你聊得很愉快,濁僅同學。”
在聽到“濁僅同學”的剎那,姜劣的眼裏閃過一抹寒意,轉身就走。
于濁僅長腿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教學區,踏上螺旋樓梯。
雪還在下,寒風吹得很緊,二樓有位老教師出來接了杯熱水後快步回了辦公室。
于濁僅一直看着姜劣的背影,等停下步子時才發現姜劣已經把他帶到了天臺邊上的廊道,從這裏可以俯瞰炎陽這座城市,而後面五米處是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