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十一月,靜海悄然入秋。
天氣不再炎熱,春生待在外面的時間也變得越來越長。
他很熱愛大自然,喜歡看蝴蝶,喜歡看在山林裏飛來飛去的小鳥。秋天來了,環繞魏家私宅的香樟樹結了果,他就又多了一個樂趣,就是把那些落在地上的香樟樹果踩爆,玩夠了香樟樹果就跑去看花匠們搬花。
每到季節交替的時候,私宅裏的花匠們都會變得十分忙碌,因為花園裏那些秋天開不了花的又或是已經開過又謝了的都需要被更換,換上更新鮮更漂亮的,他們的工作就是讓這花園四季都有花可以看。
春生蹲在一旁看他們忙,看得心癢了也想上手幫忙,但花匠們就警惕着他要上手,連忙攔着,“可不行,別把你衣服弄髒了,魏先生會不高興的。”
“衣服髒了可以洗。”
“你這件洗不了。”
“啊?為什麽?”春生疑惑不解地看着身上的衣服,他出來的時候魏庭之讓他穿上的長袖襯衣,說外面天涼,不穿要是感冒了就叫醫生來給他打針,他不想打針,只好聽話穿上了。
他不懂衣服可花匠們多少懂一些,別說春生身上穿的衣服了,就他腳下那雙踩香樟樹果踩得鞋底黑黑的鞋,花匠們就算不清楚價錢也認得牌子,根本不敢讓春生上手和他們一起幹活。
“你在一邊看着就好了,我們人手夠,不用你幫忙。”
聽花匠這麽說春生只好遺憾作罷,“那好吧。”
過了一會兒,一名女傭拿着水瓶從房子裏出來,看着眼前分散在花園裏勞作的花匠,女傭找不到人只好喊了一聲,“春生,你在哪裏?”
被花葉遮住身影的人聽見聲音一下站起來,“我在這!”
女傭看見他了急忙跑過去,把手裏的水瓶給他,“魏先生叫你喝水。”
“好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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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禮貌地雙手接過水瓶。
女傭又道:“魏先生讓我看着你喝下半瓶再走。”
春生只好打開蓋子當着她的面喝下去半瓶水。
女傭點頭,“剩下半瓶別忘了喝完,魏先生讓你記得時間,太陽下山前必須回去。”
“好。”
女傭離開後,春生重新蹲進花匠堆裏,懷裏還抱着那個水瓶。
花匠們對于春生選擇留在這看他們種花,而不是到已經修建好的游樂園玩感到很不解。
“春生,你怎麽不去游樂園玩?”
“我去過了,我每天都去坐旋轉木馬,但是只有我一個人,不好玩。”
魏庭之專門為他修建的游樂園在前段時間完成了設施安全評估,春生每天都去,去了就坐旋轉木馬,坐完就走,不像專門去玩的,倒更像是專門去完成一個任務。
對他來說一個人玩什麽都不好玩,精致的旋轉木馬就算不花錢也能一圈接一圈地轉,有絢爛的燈光和歡快的音樂,可只有他一個人坐在上面時間長了他也只會覺得這個地方只是像游樂園,而不是真正的游樂園。
“你一個人的游樂園還不好玩呢?你想玩什麽就玩什麽,還不用排隊,在外面玩要排好長的隊才能坐一次過山車。”
“一個人就是不好玩,我喜歡排隊。”
“春生,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春生哪裏能聽懂他們說的什麽意思,他覺得一個人不好玩就是不好玩,不用排隊也不好玩。
花匠們卻覺得如今入了魏庭之眼的春生有股說不出的嬌氣,像枝頭上的鳳凰,有一個年紀稍微輕一點的,比春生大不了幾歲的男人就語氣怪異地說:“你才20歲就有一個游樂園了,你比很多人都了不起。”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沉默了,春生敏感地察覺到這好像不是一句好話,抿了抿唇回道:“我沒有了不起,了不起的是魏先生,游樂園是魏先生修的。”
“我看你也挺了不起的,你要飛機魏先生肯定也給你修。”
“我沒有,你不要這樣說我。”
那年輕人還想再說什麽就被身旁的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收到警告的一眼那年輕人最終噤了聲。
這下春生沒待多久就一個人默默離開了。
春生走後,剛才提醒年輕人的中年花匠不悅地掃了他一眼,“你說他幹什麽?你再諷刺他他也不懂,要是話都傳到魏先生耳朵裏,我看你是想滾蛋了。”
年輕人被訓得擡不起頭,底氣不足地說:“我就是看他那樣來氣。”
“你來什麽氣?難道你也想爬魏先生的床?你就不怕春生把剛才的話回去學給魏先生聽?”
年輕人不敢再作聲。
春生從花園回到書房魏庭之還有些意外,畢竟現在還遠遠不到太陽落山的時候。
“玩夠了?”
春生沒把花園裏發生的對話告訴他,只是有些悶悶不樂地躺到藤椅上,“我玩夠了。”
他這反應讓魏庭之放下手裏的鋼筆,“發生什麽事?”
“沒發生什麽。”春生一點也不想告狀,他知道魏庭之要是不高興了那就一定有人要倒黴了,還很有可能會被扣工資,他雖然因為花匠的話不高興,但也沒想害人家被扣工資,人家在大太陽底下種花幹活也很累的,春生知道那都是辛苦錢,不該被扣。
春生的避而不談在魏庭之意料之外,這段時間以來他早已習慣了春生什麽事情都要告訴他,高興的,不那麽高興的,連傭人養在房間裏的金魚死了一條都要告訴他。
從無話不說都有所隐瞞,這其中的落差可大可小,對魏庭之來說哪怕再小也是難以忍受的。
他對着躺椅上的人沉吟片刻,淡聲道:“我不生氣,你告訴我為什麽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春生垂着眼手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懷裏抱着的水瓶,殊不知自己這副模樣就是不高興的意思。
他不肯說魏庭之就只能自己猜了,只是他猜春生的心思不會每次都猜得很準。
“因為游樂園只有你一個人?”
魏庭之從安排在游樂園的工作人員那裏了解過春生每天都去,但他每次去都是坐一圈旋轉木馬就離開,不像玩得高興的樣子。
春生其實從來沒有因為游樂園只有他一個人而感到不高興,他只是覺得失落,他知道魏庭之很忙,不會總有時間可以放下手上的事情陪他去游樂園,看他坐一圈旋轉木馬,而他也從來沒說過要魏庭之陪自己去。
“不是的。”春生搖搖頭,眉眼難掩失落,“我好像變不好了。”
魏庭之耐下心聽他說,“你哪裏變不好了?”
“我也不知道,可是大家好像都不喜歡我了。”
春生因為花匠們話裏那股讀不出的怪異心裏有些難受,他以前從來沒聽過這些,不知道什麽是陰陽怪氣,也不知道什麽是鄙夷。
私宅裏的傭人們是離他還有魏庭之很近的,她們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臉上嘴上都不敢表達。而花匠們不同,他們很少進入房子,也不經常能看見魏庭之,離得遠了嘴上就容易沒有把門,明面上和春生好聲好氣地說話,實則背地裏都當他是男/娼,當他是飛上枝頭變鳳凰,穿一身昂貴的名牌也是野/雞。
春生心思單純,沒有心眼也不聰明,從來沒想過自己這樣跟着魏庭之是無名無分。
他們雖然每天都睡在一起,可在外人眼裏他春生對魏庭之來說不過就是養着好玩的,現在能一擲千金給他修建游樂園,可将來還會發生什麽沒人說得準,甚至還會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春生也不一定。
每天靠自己雙手勤勞賺錢的人最看不上的就是春生這種“菟絲花”,肮髒不體面,沒有未來。
好像所有人都忘記了他曾經渾身都是力氣,重活幹起來也很麻利,只是被圈在這座大房子裏嬌養太久,不用再風吹日曬雨淋,每天想最多的就是今天要玩點什麽,可他至今二十歲的人生只有這段時間如此快活,再往前數兩年他剛離開福利院沒找到工作的時候在天橋底下睡過一個月,一天只吃一個饅頭,渴了就去公園喝水龍頭水,他吃過的苦比這房子裏的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多。
曾經他看過太多冰冷的面孔,直接難聽的話他也聽過,但他這段時間在魏庭之身邊養尊處優,早已被優渥的生活消磨了抵禦傷害的能力。
現在有人會哄他了,他自然要為自己感到委屈。
“誰不喜歡你?”
春生低頭摳水杯,被魏庭之套出話了都沒意識到,“花匠們。”
“他們怎麽不喜歡你?”
“就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具體的春生也說不上來,清楚表達內心對他來說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他說不清楚魏庭之也很難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能讓春生這樣不高興,他一看春生扁着嘴不笑的樣子心裏就燒得慌。
“過來。”
春生聽話地放下水杯走向他,溫順地被他摟到腿上坐着。
“不過是些花匠,你怎麽那麽貪心要所有人都喜歡你?”
春生嘴唇嗫嚅,“我沒有……”
“沒有你這麽不高興?”
魏庭之說完他拿起桌上的電話,讓人送些春生喜歡吃的進來,再不悅地按了按他向下的嘴角,“行了,明天我讓所有人都喜歡你。”
春生總覺得這個說法很奇怪,“可以這樣嗎?”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