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撤退容易影響士氣,這一撤退,就節節敗退了。楊奇右手因為是貫穿傷,所以還不能扛機槍。右手不行,他就左手扛着,對着前面的敵軍是不要命地掃射。子彈突突地往外飛彈(tan),彈殼就像是稻米殼似的從彈匣裏飛落出來。對方的攻勢迅猛,兩面都是坦克夾擊,楊奇手中機槍的子彈用盡後,一聲罵娘,他抓過身旁的裝彈兵,就大喊說:“子彈呢?他娘的,你磨磨唧唧老半天繡花趕出嫁呢!”

炮彈在眼前就像是沙包一樣從敵軍那邊扔到我方,裝彈兵低頭看着自己的衣領被楊奇抓的皺皺巴巴,他扶了扶自己的鋼盔帽子,怯生生地,帶着結巴回答說:“班……班長……我……這……用完了……”他哭喪着臉,知道楊班長不是個好說話的人,等着他的拳頭送到他身上。

耳旁的轟隆聲,以及空氣中彌漫的炮彈味道,濃烈的讓人覺得就像是身處于彈藥廠裏。楊奇一把松開手,沒有彈藥了就好比繳械,但他是不會投降的。他一腳踹開裝彈兵,大聲呵斥道:“滾!沒子彈了不會去後方拿嗎?站在這裏看電影呢?”

裝彈兵早就想跑了,這都快四面楚歌了,他再不跑可就真的是陪着楊奇要壯烈犧牲了。楊奇死了好歹還是個班長,有名有姓的可以寫在烈士的名單裏靠前的位置。他一個裝彈的還沒混出個名堂來就死了,那真是太可惜了。況且,他就不想死。聽到楊奇叫他去後方,他撒腿就往後跑,一下也不帶猶豫的。

楊奇把機槍架在沙袋上,給敵人障眼佯裝此地有人。他掏出槍,彎腰從戰壕裏竄到靠偏的位置。一個眼疾手快,對着敵軍就是一槍子射入腦門。見人倒下,他快步移動,往曹生那邊走去。

曹生那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彈藥幾乎也快用盡,可敵軍卻是越戰越勇,火力越發旺盛。曹生打得灰頭土臉,身旁的王明申手裏的大槍不知填裝了多少回彈匣。

“媽的,殺豬過年都沒有這麽響的炮兒。“楊奇從曹生身後擠到他身旁。轟隆,戰壕前被丢了一個手榴彈,炸的眼前塵土沙揚。他從戰壕裏微微擡起頭,抹了一把臉,把口裏吃進去的沙子都給吐出來。“呸,呸,呸。他娘的咋就那麽多炮兒呢?狗日的是會變戲法嗎?這都打了一天了,他們咋就彈藥越用越多?”

曹生順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條巾帕丢給他,“擦擦臉。”手中的勃朗寧P-35瞄準對方,沒有停歇的機會。“對方有軍艦送補給,碼頭讓他們占了,所以他們越戰越勇。”在他看來,就不該撤退。這一仗無論輸贏,他認為都應該死守羅店,哪怕全軍覆沒也沒有遺憾。

楊奇胡亂把臉擦了,順帶把他的頭也給擦了一遍。他将這手帕丢還給曹生,笑着說:“你個慫,用的是勃朗寧P-35。我說呢,你的人怎麽就能堅持到現在。”他看了一眼王明申,真是背靠大樹拿的搶都比他的好。

“瞧瞧,你爹多疼你。倒騰這麽些東西給你,恐怕應天府那邊也是給了不少。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可就白費了。”楊奇打心眼裏覺得曹生就不适合來打仗,他太理想主義,覺得這個世道非黑即白。這樣的人太剛直,越是剛直的人反而越是容易受到挫折,他怕這公子哥以後要出事。

前頭的敵軍被幹掉的差不多了,曹生舉起左手,暗示身後的人跟着他前進。他爬出戰壕,快步從左邊空地帶着人包抄上前,到了一處壘起來的掩蔽處,他再擡手叫人停,不要再上前了。對于剛剛楊奇說的,曹生不想理會。入伍是他私自做的決定,當初從燕京大學退學去讀軍校也是他自己做的決定,他并沒有要求父親傾其財力為他做這些,可卻也是能理解父親的所作所為以及當初的勸阻。但,路是自己選的,總是要自己走才行,不管是好是壞,是對是錯。

“你個慫,打仗還那麽多話。”曹生不滿楊奇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和他說這種東西。他瞥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楊奇,啐了一口:“彈匣裏的子彈還夠嗎?你這槍也不算是差樣式,何苦和我在這說道這些。”說完,他便一把奪過楊奇手裏的槍,然後把自己的勃朗寧P-35丢給他。

沒想到他還是這麽個較真的個性,楊奇看着手裏的好家夥,說不開心是假的。瞧着前頭來了一個日本兵,他順手就用這新家夥把人給斃了。新款式就是不一樣,輕巧不說,子彈射出去的後勁都順了不少,手腕子的力也用的巧了。“我覺得你就該按照你爹的安排去走。”他摸了摸這槍,萬險之中‘抽空’在曹生耳邊開始講人生哲理,“你不願意讀燕京大學,就去國外讀個洋文憑嘛。回來後繼承你爹的家業,好好地把他的糧油生意做大。現在不是流行搞外貿嘛,新派小姐和公子都喜歡出入百貨商場,吃點洋人的下午茶和朋友聊聊天、約約會的。你在長安街上搞一個,西北的名流富紳誰不來?何必來蹚這要人命的渾水?”人啊,還真不是想幹嘛就能幹嘛的,這得捋一捋是不是有天賦。

普通槍就是比不過勃朗寧P-35,一會兒就沒有子彈了。曹生卸下彈匣,扭頭就從楊奇腰間拔下新的換上。“你是在上海灘上的十裏洋場待久了,燈紅酒綠把你的眼睛給晃花了。”他看準了前方的一個炮兵,身子微微向後,用左眼餘光瞄準,準備随時用子彈穿破對方的心髒。“國破家亡之際,哪裏還有人去百貨商場。你願意做走狗,腆着臉過日子?”

楊奇順着他的視線,知道了他的目标後,左手一擡就把那人給斃了。“你這射擊水平不行。”他皺眉,實事求是地評價曹生,“戰場又不是訓練場,那群狗日的能等你巴巴地瞄準?你不想想,等你瞄準了,後方的子彈早就給你打個對穿咯。”他向後看了一眼,然後頭一歪,低聲命令下等士兵迅速到右前方掩體處伏擊敵軍。“我的意思是,你別當這勞什子的排長了,讓你爹省省心,快點回家去。你回去了,奇爺我就可以從班長升到排長了嘛。”他這話說的倒也不是沒有道理。他一個混江湖的,坐到班長的位置全靠着真本事,不像曹生這排長,多少是帶了點他爹西北糧油商會會長兒子的光環。

曹生的槍又沒有子彈了,耳朵裏除了炮火聲就是楊奇叨叨叨的聲音,他心裏煩、思緒煩、耳朵也煩。“滾你個慫!”他将槍一把丢還給楊奇,且一把拿回自己的勃朗寧P-35。楊奇說的他知道,就算自己是真心實意地想要驅除外敵,可無論自己走到哪兒,父親的光環一直照着自己。他也知自己能做排長除了能力的原因,就是應天府那邊需要更多的錢。他們非常清楚只要自己一日在前線,父親就會為了保他而長期提供軍需。現實和理想總是有出入的,一旦細想,總是會讓人喘不過氣。

羅店戰役撤退的結果就是一退再退,當天就給敵軍趕到了虹口原陣地。楊樹浦沖天大火,漢奸作梗,兩軍對峙,最後落了個一片混亂。

深夜,曹生靠在唐山路的郵筒邊。他擡頭看着漫天的繁星,耳朵裏聽着不遠的炮火聲。

“排長,換藥了。”王明申拿來繃帶和藥水。随軍的醫護人員都去救治白天炸傷的傷員,沒有時間來幫他來換。護士把東西給到王明申,叫他去給曹生換。

曹生的傷差不多結痂了,他看向小跟班,笑着問:“幾點了?”他的懷表給了姚璐璐,現在他還真是一點兒時間概念都沒有。這還真是不方便,想着得空叫楊奇給他弄一塊表來。

王明申并不知道曹生的懷表給了別人,故而對他這個問題有些疑惑。不過也僅僅是有一點點疑惑,他老實地低頭去看自己的手表,回答說:“十二點一刻了,挺晚的。”

原來都過了12點了呀,曹生心中暗嘆。“把東西給我吧,你去睡。”曹生拿過王明申手裏的藥,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見他有一點猶豫,便和他說:“明天講不定還有硬仗要打,你快點去睡。我一會兒換好藥也要睡的,你不用擔心。”

目送小跟班走後,曹生看着手裏的東西,輕笑自己竟然會對這兩夜的‘太虛幻境’有所期待。罷了,不過是一個夢,他始終是這個世界的人,得踏踏實實地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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