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1937年8月24日,唐山路傷兵營,楊奇左手拿着小米粥,右手抓着兩個玉米面饅頭。傷兵營裏的床鋪倒是空出不少,哀嚎聲也比前一日好了許多,因着許多人再也沒有機會看到24日的太陽。楊奇不敢多看,他怕自己會多想。打仗最忌諱想的多,想的多了就容易出岔子。

“小王,醒醒,吃早飯了。”他走到王明申的床鋪邊上,随手拿了一把小板凳墊在屁股底下。他把粥碗放在一旁臨時搭的小桌板上,然後給王明申墊高了枕頭,好讓他的頭昂起來點方便吃飯。

王明申自22日被炸傷後就一直趴着,因着炸傷的是後背所以不能躺,怕壓迫傷口,當然也是方便護士換藥。他揉了揉眼睛,瞧見是楊奇來了,連忙打招呼說:“楊班長早。”看見他手裏的饅頭,心裏有一陣感激,舔了舔幹裂的唇,問:“您大清早的吃過沒?我這還不餓呢。”努力扯出一個笑臉,好叫人能感受到他的謝意。

楊奇看他這樣兒,臉瘦的和營養不良似的,身子板也不結實,他啐了一口說:“得了吧,你再不吃點兒我怕明兒見不着你。”這話倒也不僅僅是玩笑,畢竟小王周圍床鋪的人都不在了。況且,曹生又不見人影,他還真擔心把人給照顧沒了,到時候難交代。從隔壁空床上随手拿了一塊布墊在小王脖子下,他把饅頭塞到對方手裏,說:“今兒玉米面饅頭裏加了不少白面兒,吃起來比之前的香不少。小米粥也不錯,你嘗嘗。”這些日子敵軍轟炸的聲音不斷,他壓根兒就睡不着,早早地醒了就往夥頭兵那裏候着,這饅頭和粥剛出鍋他就來了一口。

王明申拿過饅頭咬了一大口,眼睛都放光了,“嘿,還真是。前些天兒那苞米面幹巴巴的,吃的連屎都拉不順暢。對了,今兒怎麽加細面兒了?前些日子不都是純苞米面兒的嘛,我還以為軍糧裏的細面兒都用完了。”這越吃口中越香,越嚼越甜,他還真是餓了,三口兩口地就把一個饅頭給吃幹淨了。

“慢點,慢點。喝點小米粥,別噎住了。”楊奇見王明申這狼吞虎咽的樣兒,趕緊給他把小米粥端過去,別沒給炸死倒是叫饅頭噎死了。他從口袋裏将煙掏出來,這是這包最後一根煙了,有點不舍得抽。不過想到這日子就怕有今天沒明天,還是抽了的好。洋火将煙頭點上,他細細品了一口,呼出一口煙說:“細面怎麽會沒有呢?江浙糧油商會的會長是個愛國的人,給了不少呢。不過就是叫人給貪了,大家夥兒在前線打仗沒功夫去管。這不,老天有眼把人收了,這細面就又有得吃了。”

這話王明申聽得明白,夥頭兵那邊斃了不少人,今兒的早飯是新來的給做的。他喝了一口小米粥,覺着是比以前稠了不少,裏頭還有大米呢。“楊班長,你見過曹排長了沒?前天晚上他還來瞧了瞧我,但昨個兒就沒見到他。”這兩天外頭炸的兇,他心中有些不好的想法。

楊奇吸了一口香煙,哼了一記,“我還想問你呢,我也沒見着兒他。”香煙灰往地上彈,看了一眼窗外,“要是今兒再不回來,他可就得落隊了。”到時候成了逃兵,這可不好辦。他心中實在是擔憂,不免多抽了兩口煙。

“楊班長,你這話怎麽說?什麽叫做今兒不回來就得落隊了?”王明申聽不懂,但知道不是什麽好事兒。手中的小米粥不香了,他昂着頭看着楊奇,要他說個明白。

“昨個兒總司令下了令,今兒得趕回羅店去。”楊奇摸了一把腦袋,頭發茬真是紮手。他看王明申飯都不吃了,便趕緊把另外一個饅頭往他嘴裏塞。“你吃你的,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餓死了可不值當,養好身子才能起來打狗日的。”

王明申哪裏有心思吃飯,楊奇的意思明白的很,就是曹生不見了,今天大部隊全部要趕回羅店去。他将嘴裏的饅頭拿出來,焦急地喊:“狗日的天上下炸彈,羅店怎麽回?這不是趕着趟兒的送死去嘛?曹排長呢?他人到底能去哪兒?”

見小王情緒激動,楊奇趕緊讓他閉嘴。他雙眼瞪着小王,低喝道:“噓!你扯開嗓子喊什麽!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家排長不在營地嗎!”見對方情緒穩定了些,無奈嘆氣說:“總司令說了,炸死也得走,不守住羅店,上海就岌岌可危。你得知道,南京距離上海可不算遠,狗日的日本兵可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鬼東西啊。”

大局之下,誰能獨善其身?大國岌岌可危,匹夫應當有責。王明申忽然心中生出了一股子悲壯,渾身的血液又熱又冷,這滋味是他一個農村來的莊稼漢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的。咬了一口饅頭,喝了一口小米粥,看着地上的螞蟻在搬運他吃掉下的饅頭渣,他忽然擡起頭看着楊奇低聲說:“不回來的好,死了不值得,活着才有盼頭。從虹口到羅店,光是走過去的這一條路,能有幾個人活的下來?只怕是到最後名字屍首都對不上號,誰又分得清楚到底傷亡有多少?”

看着王明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楊奇閉眼嘆氣。香煙燒到了煙屁股,燙手的很,他将煙蒂丢在地上,頻頻搖頭。“你想護着你曹排長,我能理解你的心思。但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要是真跑了,你叫他父親怎麽辦?這不是你說走就能走的事兒,這裏頭太多的事情你不懂。”曹生要是戰死了,那是烈士,有頭有臉也算那麽回事兒。可若是真讓人算成了逃兵,這西北糧油商會會長的臉面暫且不提,他自然會以斷部分軍需的方式要求人家給他找兒子,可南京那邊更會用軍事法庭來要挾。活脫脫的一筆亂賬,攪和不清啊。楊奇一把撸上王明申的頭,他輕聲叮囑說:“切莫和任何人提及曹生,我私下去尋一尋,你且等着就是了。”他希望曹生快點出現,不然就真是惹了大麻煩。

2018年8月24日早上7:05,姚璐璐站在浴室的洗手臺上刷牙。廚房那邊響起了一聲‘刺啦’,而後就是飄出濃烈的油潑面的氣味兒。沒錯,曹生依舊在她家,沒有回到1937年。一口涼水灌入口中,将嘴裏的牙膏漱口帶出去,她想到家裏面條就只有一人份了,趕緊扯開嗓子對着廚房那邊喊:“冰箱裏有泡面,你去拿來煮。”她總不能讓人餓着肚子給她做早飯。

聽見了姚璐璐的話,曹生在廚房輕聲笑了笑,知道她是好心,生怕他餓着肚子只準備她的那份早飯。不着急去冰箱裏拿泡面,他起了油鍋,拿了1個雞蛋,打算先煎蛋。廚房裏的用具昨天他都琢磨過,不算難用。熟練地将煤氣竈擰開,并且調到中火,等油熱了他就将雞蛋打入。對了,他弄明白了那個大冰櫃的名字叫冰箱,昨天晚上說起‘冰櫃’兩個字,還被姚璐璐笑話了一頓。

“我中午在公司吃飯,中午我給你點一個外賣。到時候有人敲門,你記得開門拿。”姚璐璐一邊塗面霜,一邊跑來廚房和曹生叮囑說。她看到桌上已經擺好了一碗油潑面,又瞧見他在煎蛋,皺眉問:“你怎麽不給自己煮一碗面呀。別顧着我了,你也得吃飽啊。不然你老是餓着肚子給我準備早飯,我多過意不去呀。”講真,她也不是喜歡欠別人的性格,曹生這樣太賢惠了,賢惠的讓她不好意思。

煎好的雞蛋擺上面,曹生看見她站在門邊嘴上叨叨,手上還不停地往臉上抹化妝品。她還真是不見外,若是1937年的閨門女子定然是不會當着男人的面塗脂抹粉。“你上班早,今天早點吃飯,千萬別遲到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突然回去了,你不必太過擔憂我。”說話間,他在原先的油鍋裏加了一碗水,等着煮開下泡面。

臉上的面霜抹勻了,姚璐璐拿出隔離霜用點塗的方式在臉上塗抹。“話是沒錯,但還是要管你飯的,萬一你今天繼續在我家待着呢?再說了,你也管了我兩頓早飯,我回你一頓午飯也是應該的。”

“照着你說的,你還管我住了呢,昨天還帶我下了館子。我不得勤奮點,幫你做個早飯什麽的還還情?”曹生從冰箱裏拿了一包泡面,準備一會兒拆開下下去。餘光瞥見對方穿着真絲睡裙,他輕咳一聲,眼睛不知道往哪兒看才好。

姚璐璐昨天晚上有和他說冰箱裏的泡面這類東西到底怎麽煮,看見他拿了一包湯達人的日式豚骨拉面,心中暗嘆他還真會吃。“你要是這麽說,我這兒還有你的金懷表呢。我收人錢財,當然要盡力照顧好你。”她心情好,便就靠在牆邊和他說笑。

水開了,曹生把面下下去,然後放入調料包。料包一入水,香氣就飄了出來。看着原本透明的白水一下就成了煮了許久的豬骨湯,攪和攪和倒也挺像那麽回事兒。“我說,你還是先去梳妝去,免得誤了時間。”他見姚璐璐靠在牆邊只顧着和他說話,便提醒道。

要不說還真是差點把時間給忘了,姚璐璐趕緊轉身去浴室化妝。二十分鐘後,她換好衣服坐到餐桌上。剛剛看過時間,7:50,吃完面就正好出發去上班。

“慢點吃,喝點牛奶。”曹生等了一會兒,見她來了就把牛奶給她倒上。

“謝謝。”姚璐璐把面拌勻了,然後挑了一筷子面送到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和他說:“我昨晚把衣服都收好了,也疊好了。你的襯衫和褲子都放在客廳靠裏的沙發上。要是你回去了,可別忘了衣服。”

曹生吹了吹面,聽完她這句話,不知為何心中還生出了一些留戀。他看了一眼姚璐璐,想說謝謝的,但又不知為何說不出來。情緒莫名的生出了起伏,看了一眼碗中的面,最後也不過是低頭吃面罷了。

“你給我的那一身睡衣在我那邊,我讓人洗幹淨了,并且替我保管着。”一熱湯面下肚,曹生和姚璐璐說。

姚璐璐沒想到他還留着那件衣服。“不用給我了,我那一身是我前男友的,我和他分手半年了。要不是你來正好把它穿走,不然我就扔了。”她拿起冰牛奶灌了一大口,說實話,曹生今天的油潑面有點辣。

不提還好,一提她的前男友,曹生的心情是更加的複雜。算了,她說不要了,那就不還了。想着那身衣服是她前任的,心裏還真是說不出的膈應。“他之前和你住一起嗎?”這話是他心裏在想的,竟然鬼使神差地說出來了。

“也……沒有。偶爾……會來。”講真,這個問題有點涉及個人隐私了。姚璐璐皺着眉,不知道怎麽回答才算是不突兀。她有點尴尬地撓了撓頭,也不明白自己在突兀點什麽?更不知道他幹嘛要問這種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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