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劍出山河
第22章 劍出山河
(縱是先生,也深感無力吧?)
陳冀出去一趟後許久沒回來, 傾風心虛地不敢去找。
早課結束,山道上的行人漸漸增多,上上下下地徘徊, 對這間空置了十多年的小屋充滿好奇,又不敢貿然來擾。
傾風耳聰目明,聽見了些許聲音,關緊門窗躺着小憩。
中午,大殿的方向再次傳來兩道鐘聲。傾風想着刑妖司總該有管飯的地方,準備出門去尋。沿着山路走到一半, 聽見後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轉過身,就見柳随月一路小跑地下面追上來,手裏緊緊攥着個什麽寶貝,整個人高興得不行。
“傾風!我剛剛在找你的路上,撿到了一個黑色的錢袋!”柳随月氣還沒喘平,大笑着把手心的東西攤開給她看。
傾風看着那顆圓滾滾的金珠躺在她白皙的手心裏,遲疑道:“這是……錢袋?”
“不是,我當然把錢袋還回去了!師叔為了感謝我,送了我一粒小金子!”柳随月兩指捏着在她面前晃了一圈, 眉飛色舞地道,“不知道他怎麽會把那麽重要的錢袋丢在路上, 還好是我撿到了。”
傾風極少羨慕別人的大妖遺澤,但實在沒見過這麽實用的, 一時也有些艱澀地道:“這就是三足金蟾的威能?”
柳随月小心把金子收起來, 問了句她是不是要吃飯, 便拉着她往山上走。
“我聽說了殿上發生的事情。他們竟然敢罵你師父不配坐着, 還羞辱他是鄉下來的人。師叔一路爬山, 渴得厲害好聲讨口水喝都不肯給, 實在是欺人太甚!”柳随月說着義憤填膺,洩憤地踢開滾在路邊的石頭,回頭對傾風道,“陳師叔真是太寬仁了,他襟懷廣闊,氣勢豪邁,自不會計較那些人的偏私。可那些小人行徑實在是叫人生氣!好在你護着你師父,狠狠殺了他們的威風!”
傾風:“……??”
這故事為何跌宕詭異了起來?
她問:“誰說的?”陳冀哪時候出去傳的鬼話?
“我師父說的啊。”柳随月道,“這會兒刑妖司都傳遍了,只是大家的說辭各有不同。我師父這人從不說謊,大家肯定更相信他的表述。至于其它那些,你不必放在心上,不過是惱羞成怒罷了。”
傾風一時沉默。柳随月當她是對刑妖司起了壞印象,此刻心情失落,便靠過去拍拍她的肩膀,鼓勵說:“其實我覺得你跟你師父說得對。”
她想了想,糾正道:“其實我師父也覺得你們說得對。”
還是不大正确。
“唉,其實好多人都這樣覺得。只不過人境安樂太久,刑妖司弟子增多,內各方勢力也越加混雜。”柳随月掰着手指頭數,“譬如袁明那類出自平民的弟子,紀懷故那類出身士族的弟子,我與阿財這種出身軍伍的弟子,還有季酌泉那樣,父母皆出自刑妖司的傳統弟子。大家自天南地北而來,習慣、脾性、家世、所學各有不同,各自分處互不幹擾,是刑妖司裏不成文的規矩。”
柳随月嘆道:“一貫如此,黨派之風愈加盛行,才會連普通的座位都有了排序等次。我師父他們雖然也看不慣,卻不好為此出頭,只有你師父是最合适的。他的功績跟出身都有資格駁斥那些人的嘴臉!我師父早上回來,拍手大呼爽快!”
這個傾風倒是有所了解。陳冀也說,人族就算哪天真的覆滅了,所謂的派系之争也不可能滅絕。
柳随月托着下巴,不解道:“不過我不明白,為何你師父方才莫名跑來打了我師父一頓。”
傾風:“……”
柳随月:“還說什麽,‘讓你徒弟對我徒弟好點兒’,緊跟着就跑了。”
傾風:“……”
“不知道啊。”傾風指了指腦袋,隐晦地說,“人老了吧。”
柳随月同情:“哦……”
兩人邊說邊走到了飯堂。
刑妖司的飯堂雖是建在山上,但附近的菜農也可進來吃飯。他們穿着短衫自覺坐在最靠裏的角落,吃完就收拾了碗筷,搬到後院清洗的地方。
二人在門口捧了個碗過去打飯,因傾風不算是刑妖司的弟子,要自己掏錢買菜。
柳随月領着她在窗口邊坐下,問:“你要在京城住多久?”
傾風搖頭表示不确定。陳冀還沒去找先生,不知他要醞釀到什麽時候。
“那我可以帶你四處逛逛。”柳随月說,“後天吧,你想去哪裏玩?”
傾風:“後天?”
柳随月遺憾地說:“我明日要去做散香小童。”
傾風停下筷子:“什麽?”
柳随月做了個拜祭的動作,解釋道:“大家覺得我運道好,派我在英魂殿前面給大家發香,明日要祭祀先祖,我一整天都沒有時間。”
傾風記得英魂殿裏也有許多陳氏的先輩,便說:“那我也去看看吧。”
豈料柳随月忽然變了臉色,緊張道:“不、不用了吧!”
傾風覺得她有些反常,柳随月又飛速補了一長串:“英魂殿的規矩繁多,你肯定不喜歡那樣的場合。何況你不算是刑妖司的人,進不去上香,只能在外頭看看,委實沒什麽意思。我覺得這屬于心誠則靈。你常年在界南鎮守邊境,陳氏長輩定然曉得你的忠孝,哪裏需要用柱香去證明?”
傾風被她說懵了:“是嗎?”
柳随月用力點頭,怕她再問,握着筷子招呼說:“快吃飯!”
飯堂裏陸續有人來,柳随月沒吃兩口,身邊左右的位置便坐滿了人。
幾個與她相熟的同門借着與她搭讪坐了過來,想順道探一探傾風的虛實。
沒多久,柳望松竟然也過來了。還霸道地擠開柳随月身側的人,坐到傾風的斜對面。
傾風擡頭就看見他那張臉,頓時覺得沒了胃口。
柳望松見自己一來,傾風光顧着看自己,連飯都不吃了,當即撫着長笛笑問道:“傾風師妹領悟的是什麽大妖遺澤?學的是什麽武器?有機會我們可以去演武場切磋切磋。”
柳随月心不在焉,筷子在碗裏搗了搗,突兀提起白澤來,對傾風道:“先生如今也是為難。要負責主持刑妖司的大小事務,可不知精力是否足夠。偶有疏忽是常事,就像這次大殿內的座次一樣。”
柳望松一張笑臉沉了下去,擰眉道:“好好的吃飯,你提這個做什麽?”
傾風聽她話裏的意思,像是白澤強弩之末,根基大損了,可今日早晨看見時并未覺得有何問題,疑惑道:“先生怎麽了?”
這些消息在外許瞞得隐秘,但在刑妖司內部都不算是什麽秘密。何況傾風是陳冀的弟子,她不知情才叫衆人驚訝。
柳随月便幹脆與她說個清楚:“陳氏還在的時候,人族氣運不至于如此低微,先生尚要常年休眠。十五年前大劫,先生重傷一次。後先帝因勞成疾,龍脈換主,先生再遭反噬。而今陛下失蹤,妖境那邊又虎視眈眈,先生實是迫于無奈,才親自出山坐鎮。可是白澤這等天地瑞獸,幹擾人族氣機越多,予己越是不利。若陛下也遇害,先生縱是不死,恐也要再次深寂。”
柳望松眸光一閃,手臂撐在桌上往裏挪了兩分,對着傾風暗示道:“至今沒有下一任司主的人選,能幫先生分擔憂慮。如果陳師叔能留在京城就好了,無論是聲望還是實力,他都可以壓得住陣。”
傾風鮮少聽陳冀講這些事情,跟聽天書似的,滿頭霧水道:“下一任司主?你們別敘師兄不是嗎?”
“你連這都不知道?”衆人覺得離奇。
柳随月解釋說:“先生說過,別敘師兄不能做司主,只有山河劍的劍主能。”
但是劍主能不能有還不一定,多少年後出也不确定。幾百年了都沒出過,當今形勢如此不明朗,真的能再等那麽長時間嗎?
衆人皆是憂心忡忡,只能安慰自己,先生有預知蔔算的能力,說不定是看出了什麽,只是沒說。
這話題聊得一圈人都心情沉重,桌上飯菜涼了都無人吃。
傾風捋了捋思路,問:“陛下失蹤,先生沒說過什麽嗎?”
柳随月:“先生說:等。”
傾風訝然道:“等,陛下就能回來了?”
“先生是這麽說的。”
傾風心道,那你們先生确實挺神的。
柳望松難得正經,肅然地道:“除了等也別無他法。陛下失蹤本就蹊跷重重,我們不知陛下如今身在何處,也越不了兩境的邊界前去營救。先生這樣說,就證明陛下尚有一線生機,只是不知這一線生機,隐在何處。”
衆人沒說的是,這是陛下的一線生機,許也是人族的一線生機了。可惜當真是渺茫,皆覺得希望寄于此處堪稱荒謬。
柳随月窺觑着傾風的臉色,惆悵說:“天下興亡系于一人,縱是先生,也深感無力吧?”
傾風贊同點頭。聽着白澤是挺慘的。
“所以,要有什麽事……”柳随月說到一半,頓了頓,又詭異地咽了下去,“沒什麽。”
吃過飯,柳随月又帶着傾風将刑妖司各處地點都認了一遍。因傍晚還要習武,同傾風知會了聲,才轉身走了。
陳冀一直到晚上夜黑才回來,出了滿身的汗。
傾風屋裏的活兒都做完了,燒好水讓他去洗,自己蹲在門口搓換下的衣服。
風吹林梢,暗影憧憧,春夜的靜谧很快被不速之客打破,就聽遠處山道上有人中氣十足地喊話:“陳冀,滾出來喝酒!”
陳冀沒理,搬了張小馬紮到院子裏,坐在傾風對面跟着洗衣服。
師徒二人辛勤勞作,可無奈有人看不慣他們這踏實平和的生活,先前那人又叫了幫手來,大晚上一群人鬼哭狼嚎地在外面叫陣:
“陳冀,有本事出來比劍!”
“陳冀,出來,躲在徒弟身後算什麽好漢?!”
“陳冀,走不動道了嗎?真的老了?”
“煩死了。”陳冀終于不堪忍受,一甩手上的水漬,說,“你等等,我去同他們講講道理。”
傾風心下感嘆,陳冀怎麽那麽受歡迎?
刑妖司的夜可真是喧嚣。
她洗完衣服回到屋裏,準備躺下休息。不料刑妖司這幫人不知是吃錯了什麽藥,到了晚上接二連三地開始作怪。沒清淨多久,一群陌生的年輕人接了他們師父的班,流連在山道上不走,吶喊道:
“陳傾風——出來與我比試!”
“陳傾風,聽說你是陳冀的弟子,我來同你一試高下!”
傾風還聽見陳冀的聲音裏混在裏面喊:
“傾風,有本事出來,躲在你師父後面算什麽好漢?!”
傾風:“……”
這幫憨傻的,吵得她大半夜都沒睡着。
第二日早晨,山上鐘鳴一聲接着一聲敲響,祭祀的儀式天不亮就開始了。
等傾風起床,在院裏練了一個時辰的劍,陳冀已經回來。
他看起來不怎麽高興,傾風同他說話,他也失神地沒理,在院裏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圈,過清醒過來似的拿着劍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記得吃飯。下午帶你去見先生,不要去別的地方亂逛。”
院落空了下來,傾風以為他是睹物思人,沒有追問。拿起掃把清理了一下落葉,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門。打開一看,見又是林別敘。
他視線朝傾風身後轉了半圈,問:“陳師叔呢?”
“不在。”
“哦。”林別敘今天穿的是一身白,傾風以為他該一同參加過祭祀才對,卻聽他問,“我要去英魂殿,你要不要一起?”
傾風不明所以:“不是說,不是刑妖司的人不能進去嗎?”
“沒有這樣的規矩。”林別敘主動側步一退,做了個請的手勢,“一道吧。我猜,會有你感興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