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暑
小暑
電梯顯示的數字越來越接近李月松所在的樓層,葉思存肚子裏像是燃起了一團火,燒得人心浮氣躁。連四肢都像是有小蟲子鑽啊鑽,忍不住想甩動手腳。
好在他學了幾年表演,還可以盡量保持面部表情不變。
可當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葉思存手上的手環突然響起來——是心跳過速預警。他慌慌張張地把手環摘下來塞進口袋。
卓石問:“怎麽了?”
葉思存一臉冷漠道:“不知道,壞了吧?”
幾個人在燒烤店門口碰面。李月松看到葉思存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有些慌亂。
葉思存看着李月松凸起的咬肌,心裏有一絲竊喜。一臉無所謂地走到李月松面前說:“好久不見啊,小白。”
葉思存越發慶幸自己當初學了表演,可以在這裏表現得無驚無險。李月松卻明顯不知所措了,他不自然地伸出右手,說:“哦,好……好久不見。”
李月松的女朋友很敏感,瞥了一眼李月松,又仔細打量了一下葉思存,高傲地伸出手說:“你好,我是李月松的女朋友,關茵茵。”
葉思存微微一笑握關茵茵的手,彬彬有禮地微笑:“久仰大名。草頭茵對嗎?”
關茵茵臉色變了變,上下打量了一下葉思存,穩住微笑說:“對。你叫什麽名字?從來沒聽李月松說起過你。”
帶着一絲敵意的一句話,讓葉思存也開始懷疑,到底關茵茵從李月松這裏,了解到的是怎樣的葉思存。
如果只是普通高中同學,她沒有必要帶敵意。
在兩人握手的幾秒鐘裏,葉思存開始想入非非:“難道小白直接跟她說了,我是他的初戀?其實小白比我想象中的,更喜歡我?而且直接跟關茵茵說了我的名字?不然她幹嘛會這麽問我呢?”
可是想着想着又覺得不太可能 ,如果李月松真的是喜歡他的話,就不會跟關茵茵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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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思存拉回了自己的理智,但面對着帶着敵意的話,也笑着看向李月松,陰陽怪氣地說:“你到底是怎麽在關姐面前描述我的?用代碼嗎?知道你從來沒提起過我,卻不知道我的名字。”
關茵茵臉色變了變,意識到自己邏輯錯了,瞥了一眼葉思存,眼裏全是憤怒。但還是馬上換上禮貌的笑臉。
李月松并沒有接話,卓石出來打圓場,一副自己家熊孩子給人砸場子的愧疚樣子,推着李月松往燒烤店走,邊走邊打哈哈:“我這麽久沒回來,這頓飯,是不是應該你請?”
幾個人進了燒烤店,随便找了個位子坐下來。大家自己去拿吃的,關茵茵和李月松留在座位上。葉思存瞥了一眼關茵茵,她正皺着眉,跟李月松小聲地發着脾氣。葉思存幸災樂禍地笑着,去拿自己最喜歡吃的五花肉片。
葉思存端着自己的盤子回到桌上的時候,桌上擺滿了一堆不是人吃的東西,什麽壓縮餅幹、發黑的牡蛎、粘成塊的年糕……總之什麽看起來不能吃,就擺了什麽。
卓石和建國盯着滿桌子的東西發愁,牆上明确标着剩飯的罰款金額。建國說:“這可怎麽辦?”
“吃呗,誰讓我們打擾他們倆約會呢?”卓石說。
葉思存看到後,手裏的盤子連放都沒放下,心裏雖然生氣,但是也充滿了鄙夷,沒想到,關茵茵會用這種方法讓大家都不愉快。
葉思存硬壓住自己的怒火,什麽都沒說。把自己的盤子放到旁邊空桌上,讓服務員過來開了自己桌上的烤盤開始烤五花肉片。
卓石戳了戳葉思存說:“你不過來幫我們吃?”
卓石不問還好,這一問葉思存更生氣了。在他心裏,卓石是他最好的朋友,就應該跟他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于是說:“你來我這桌。”
可卓石這個人,最怕看到局面太僵。葉思存這個人這麽計較,萬一卓石真去葉思存桌上吃了。最後李月松這桌肯定要剩一大堆,到時候葉思存一個舉報,讓李月松交罰款,鬧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而且葉思存那麽會演,到時候再在餐廳這麽多人面前,弄得關茵茵下不來臺。葉思存是可以直接溜,關茵茵肯定不會讓卓石和建國好過。
卓石無奈嘆氣,說:“我還是跟建國他們一起吃吧。”
葉思存氣得七竅生煙,卓石做兄弟真是沒的說,處處為兄弟着想,可是卓石怎麽就想不開喜歡上了自己?就不能好好地做兄弟嗎?
葉思存雖然一個人在另一桌吃飯,視線卻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李月松。他太久太久沒見他,近乎貪婪地想把他的樣子印進腦海裏,因為這次分開,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面了。其實他也想跟李月松一張桌上吃飯,在安全的話題範圍內,聊上幾句。可旁邊有關茵茵在,他還是沒能鼓起勇氣。
終于,李月松在關茵茵耳邊說了什麽,獨自走開了。看樣子像是要去廁所。葉思存便拿了個空盤子,假模假樣地從他們桌旁經過。然後在他們看不到的位置,丢下盤子,飛也似地去了廁所。
李月松沒在廁所,而是在抽煙區抽煙。遠遠地,葉思存看到他低着頭,雙目無光,緩緩地吸煙,然後把煙呼吸一樣,從鼻子裏散出來。
“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葉思存走進,伸手示意給他一根。
李月松抽出一根煙,遞給葉思存。葉思存叼着煙,靠近李月松,李月松明顯慌亂了一下。葉思存竊喜,做了個打火機的手勢。
抽煙區的高窗旁,李月松為葉思存點煙,兩個人幾乎要額頭碰着額頭。凄白的日光透過窗子投射進來,灑在兩人身上。兩人今天恰巧都穿了白色,那日光像是刺穿了他們的身體,把他們釘在一起,宛若一副悲傷的油畫。
葉思存沒抽過煙,他學着李月松的樣子,吸一口,濃郁的煙草味在口鼻間彌漫開來,然後從口中把煙吐出來。
葉思存不知道該跟李月松說什麽,本來心裏好像有很多話,但面對面了,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而李月松只是沉默着抽煙,幾年不見,他身上似乎有了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成熟和滄桑。
憋了半天,葉思存,終于開口:“最近怎麽樣?”
“如你所見。”李月松說。
葉思存火氣一下就竄上來了,罵罵咧咧地說:“什麽叫如我所見啊?你這個人真的是,就不能說人話嗎?話說不清楚,人也做不明白。只長年齡不長心……”
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放學,李月松和葉思存一起騎車回家。
李月松通常會送葉思存到家門口,然後再自己回家。那天到了葉思存家門口,葉思存說過再見之後,李月松突然聲音悶悶地說了一句什麽。
葉思存沒聽清,忙喊:“你說什麽?”
李月松卻調轉車頭,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夜裏。
那是李月松最後一次送葉思存回家。
葉思存停在原地,仔細回憶着剛剛李月松的話,像是記憶碎片填補一樣,聽清了他說的是:“在沒有能力破壞規則之前,一定要遵守規則。”
這一句話,葉思存想了一夜也沒想明白,李月松到底想表達個什麽。
如今李月松又不說人話,新仇舊恨一起算,葉思存也沒控制住言辭,從頭到腳把李月松罵了一遍。
李月松看着葉思存罵得起勁,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濃,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眼中明媚起來。
葉思存嗤之以鼻,說:“你笑屁啊!被罵了還笑!”
李月松收斂了笑容,把煙撚熄,平靜地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
“大白癡。”葉思存嘀咕着。
葉思存還想再跟他說點什麽,關茵茵卻來了。她走過來挽住李月松的手,說:“怎麽抽根煙這麽久啊。快回去吧,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
“好。”李月松答應着,跟關茵茵一起走了。
葉思存郁悶,狠狠吸了一口煙。嘴裏的煙卻突然被抽走。
卓石把煙摁熄,嫌棄地說:“什麽毛病?又不會抽煙。”
葉思存本來就不會抽煙,被卓石突然來這麽一下,煙刺激到喉嚨,瘋狂咳嗽起來,直咳得眼淚直流。
葉思存擦着眼淚埋怨道:“明知道我不會抽煙,還吓唬我,害我嗆着了不是。”
卓石卻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悲傷。他了解葉思存,葉思存很少在別人面前掉眼淚,如今忍不住了,才會用這種拙劣的借口。
看着葉思存扶着牆,一邊咳嗽一邊擦眼淚,卓石心裏五味雜陳。從高中到現在,他看到了葉思存有多麽喜歡李月松,也越來越覺得,他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讓葉思存愛上他。
煙味其實早已散去,可葉思存的眼淚還是止不住,他只能佯裝咳嗽,繼續隐藏那沒出息的眼淚。他看到了,看到了李月松看他時,眼中的愛意。他很想把這份快樂分享出去,可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在眼前,他也沒辦法說出口。
因為他最好的朋友,根本就不想跟他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