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來乍到2
第2章 初來乍到2
正是秋收時分,農田金燦燦的一片,本是難得的豐收年景,大梁都城金
州郊外,農人卻沒有絲毫喜色。
只因與金州相鄰的賀州府連年大旱,賀州府曾也是富庶之地,但旱災使得農人顆粒無收,于是賀州府災民全都湧入金州城,拖家帶口賣妻賣女好不凄慘。
人牙子和青樓的生意卻出奇的興旺起來。
此時人命比草賤,天子腳下的金州城,一些富庶人家會趁着這光景花百十來文錢買下合用的仆從,其中,相貌出色的年輕女子價格比幹瘦的男子又高上數倍不止。
金州遠郊和官道相鄰的一處空地上。
年輕男女頭上插着草标站在臭氣沖天的牛羊圈裏,這都是逃難來的災民,一個個面黃肌瘦,有氣無力地垂首站在了一圈,有哭泣哀嘆自己命運的,人牙子幾鞭子抽過去,不傷骨肉但劇痛難忍,男男女女的哭聲便生生給逼回喉嚨去。
“唉,劉媽媽,孫媽媽,黃媽媽,你們來啦!”
“都是好貨色,瞧瞧,細皮嫩肉的,別看都瘦巴巴的,但年輕,氣血足還命賤,這買回去施舍點狗都不吃的潲水,這些小丫頭片子就能像花骨朵兒一樣長開,您幾位老板還怕恩客不上門?”
一個戴着火紅絹花的老鸨子吊梢眉一挑:“吳二金,你手裏的小丫頭就這麽些?這可不夠看啊。”
“哎呦黃媽媽,您說的什麽話,瞧瞧,都是才十一二歲的上等貨!賀州府逃難來的,爹媽餓死了,有的說不定還是大家小姐呢,你多買幾個回去将養着,過一兩年開臉接客,保您生意蒸蒸日上!”
女孩們全都痛哭起來,就算人牙子把鞭子甩得啪啪作響,女孩們還是止不住悲從心來。
在人牙子熱情的招呼下,風月場的老鸨子和龜公們駐足打量,眼神如刀一樣寒,落在一群青澀的女孩身上,恨不得狠狠剮下一層血肉,露出這些窮人家孩子雪白的脊梁骨,再寸寸折斷了去。
一衆女娃中,最引人矚目的是被人牙子花心思打扮過的一個。
那也是個身量未足的孩子,穿着灰撲撲的褂子,袖子和褲子都短了一大截,露出冷白纖細的手和腳,和一衆面黃肌瘦的男男女女不同,這孩子長相出挑,眉眼活像撲了一層玉粉,頭發用草繩挽起,鬓角和衣襟上別着幾朵小花,只垂目站在那裏,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老鸨們很快盯上了這面容姣好的孤女。
“真是可憐見的,還未長開就有這般姿色,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旁的都要被餓死了,她還活着,那必然是老天爺疼寵。不知這孩子年歲幾何?”
人牙子吳二金趕忙捏着小孩的手臂将人扯将過來,将他的衣袖撕開,得意炫耀道:“才十一,身世清白。各位媽媽,你們仔細看看,這可是棵活生生的搖錢樹啊!我自己都沒舍得用,今兒也只賣一百兩銀子”
聽到人牙子的報價,老鸨子們齊齊皺眉,有幾個當即扭身走開。
“一百兩?我呸,倒是有幅好皮相,可這幾年皇城裏頭,鹽粒子都快比金粒子貴了!這小蹄子買回去養到十三四梳攏,又得花好些銀子,還不如買個明兒就能接客回本的。”
“老姐姐說的是,吳二金,你個被豬油蒙了心的喪天良,指不定這孩子又是你從哪個可憐寡婦身邊拐來的,沒有本錢的買賣也敢要一百兩,真當媽媽我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不成!”
也有老鸨子覺得買下這上等貨色能賺回本錢,便提出要當街驗身。
人牙子手裏別的女娃才賣百十來文錢,這一個卻要足足百兩銀子,買一匹血統純正的好馬也才這個價,就算是高門大戶,斷也舍不得花這這麽多錢買個奴才,一來二去,願意出起高價從人牙子手裏買下她的,也就只有做皮肉生意的娼門了。
“驗身?脫光了驗啊,這……”
吳二金假作遲疑。
他弄來的是個男孩,只是被充作女娃賣高價,眼看老鸨想扯下孩子的衣服,吳二金趕忙擋在前面,摸出賣身契展開。
“哎呦,劉媽媽,這可使不得,雖然是個丫頭片子,可在這街上脫衣服會掉價的!青樓瓦子我也是常客,左不過清清白白的最值錢!現在你要這丫頭當街寬衣解帶,日後小東西的貴人恩客們怕是不願意花銀子賞玩了不是!”
“我這有他的賣身契,白紙黑字,好人家的女娃!小東西,媽媽們要相看你,自己唱個曲兒給媽媽們聽聽。”
瘦小人影擡起頭來。
一雙異色的眸子,左眼純黑,右眼黑色正在緩緩褪去,在陽光下微微發灰,竟是罕見的異色瞳。
在大梁國,異色眸是為不詳,尤其眼前這孩子右眼沒有一絲活人該有的氣息,只一眼,那種陰冷敢萦繞在周身,哪怕眼前女孩長大真的有幅絕色相貌,也沒有哪個風月客敢近她的身。
“瞎了只眼睛?當真是晦氣!”
“吳二金,就這種品相你也敢賣一百兩?斷子絕孫的狗東西!”
看到那雙眼睛,相看的老鸨子和龜公怒斥幾聲,很快就散開了去。
人牙子吳二金看清辛仁的眼睛,面色登時一沉。
“唉不是,這小東西雖然是異色瞳,可他長得好啊,你們買回去絕對不虧!九十兩賣給你們成不成?那八十兩?”
這小子叫辛仁,是他路上撿的,特意哄得辛仁做女孩兒打扮,就是因為辛仁有幅好相貌,勾欄瓦子裏的老鸨子就願意花大價錢買長得好的女娃,沒曾想,這撿來的辛仁竟是個盲了一目的瞎子!
他相看辛仁的時候,因天氣昏暗,竟沒注意到這小子的眼睛。
沒人願意買個不詳的瞎子,奇貨可居的打算落空,吳二金回頭一記窩心腳踹向辛仁。
“賠錢貨!”
變成辛仁的陸雲柯側身一躲。
“媽的,你居然敢躲,老子今天非打死你個晦氣的瞎子不可!”
眼見人牙子越發惱怒,回身直接拎起了打人的馬鞭,陸雲柯擡手就解褲腰帶。
“你要是敢動手,我這就能脫了褲子喊大家來瞧瞧,看看你吳二金做的究竟是什麽買賣。”
這年頭人最不值錢,可将男孩充作女孩賣高價哄騙買旁人,只要一暴露,吳二金今兒就別想再賺一個銅子兒了。
吳二金看辛仁的手手當真放在了褲腰帶上,當即赤紅着臉抓住他的手腕,狠狠擰了一把又威脅道:“給我住手,要不我扭斷你的脖子!”
“你弄死人是要吃官司的。”陸雲柯盯着人牙子道。
吳二金冷笑:“我有你的賣身契,賣給我的,打死了官府也不會過問,再給我作妖,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辛仁是賀州府逃難來的,爹娘沒了,吳二金用一個饅頭就騙得他簽了賣身契,有賣身契在手裏,這小子任他處置,就算當街虐打致死也不用擔任何後果。
陸雲柯聞言舔了一下滲血的嘴唇。
“你哄我按了印子的賣身契上,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賣給你的是個女娃。只要我解了褲腰帶當街哭一陣,說是被你拐來的,你證明不了我是你買的女娃,你說衙門不會抓你?”
吳二金不是本地人,是趁着賀州府遭難,拿逃到金州地界災民的子女賣錢的混子,他和本地人牙子競争不過,撈一筆就換一個地方,如今把男孩充作女孩賣給青樓賺高價,斷不敢讓人驗辛仁的身,便只能從賣身契上做文章。
吳二金哄騙辛仁按下手印的賣身契上寫得清楚,辛仁是女娃,這樣一來,那要命的賣身契倒能救下陸雲柯一命。
看着瘦弱的少年,人牙子眼中劃過兇光,煞氣根本藏匿不住,但迎上陸雲柯平靜如死水的眼神,吳二金面皮抽了抽,勉強扯出個讨好的笑。□
“辛仁,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我這不是給你找個吃飯的地方嗎。聽叔的話,別給我找事。叔給你陪個不是,今兒也不賣你了,你這麽機敏,給吳叔當幹兒子才好呢。”
說着,他拿過一個盛水的羊皮囊遞給陸雲柯。
陸雲柯穿越過來時,辛仁在日頭下曬了好幾個時辰,連日又渴又餓,加上中暑,半大的少年就被活活作踐死了。
而今陸雲柯穿來,也連站穩的力氣都要沒了,只靠一口氣撐着,喉嚨裏仿佛在冒火,的确需要喝口水救命。
陸雲柯舔了舔幹裂成枯樹皮一樣的嘴,沒接人牙子遞過來的水囊,直接擡手解吳二金腰裏挂着,剛才還喝了兩口的水囊。
“好啊。那我就着幹爹你的水囊喝一口,幹爹你總不會介意吧。”
說完,他就仰起頭,大口大口将一囊水喝的幹幹淨淨。
吳二金眼皮一抽。
他盯着辛仁,心說這小東西難道猜出他在水囊裏放了藥?之前一個饅頭就能哄住,這小子不可能如此機敏。
這些年栽到他手裏的成年男子都不少,他不信弄不服一個黃毛小兒。
“光喝水可不行,來,辛仁,吃顆糖。幹爹幹的是斷子絕孫的活計,至今還沒個兒子,你長得好心眼也多,是個好苗子,等晚上回去叔就給你準備紅燒肉,吃飽了點上香,在佛前磕上三個頭,幹爹就收你做幹兒子好不好?”
他這話一半真一半假,表情誠懇語氣自然,糊弄個無依無靠的孩子綽綽有餘。
可惜,陸雲柯不是真的孩子。
他将水囊別在腰間,接過吳二金手裏的糖嗅了嗅,反手将糖收起來後,又一臉期待地看向吳二金。
“幹爹,還有糖麽,多給我幾顆可好?”
這下子,吳二金能确定,辛仁的确發現了他的打算。
他擡手按在腰上,咔擦一聲,利刃的光芒一閃,吳二金壓低咧嘴威脅道:“小子,別作妖,乖乖把水喝了!不然,呵!”
陸雲柯看從人牙子手裏再弄不來蒙汗藥,也不裝了,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楚聲音毫無情緒道:
“幹爹,你打的什麽主意我知道,我打的什麽主意,你不妨也聽聽清楚。你求財,我活命,你而今把我弄啞或打死都賺不到銀子,我年紀小,流落在這吃人的地界,即使能從你這逃走,也随時會被心善見不得災民的官老爺驅趕打殺了去。
不如你我聯手,你給我找個吃飯活命的去處,我配合你把我自己個兒做個高價賣出去,我繼續扮作女孩找需要丫鬟的主家,你得了錢,我活了命,你看,幹兒子替你想的可周全?”
一大一小兩人四目相對。
吳二金眼底兇光乍現,眼皮也随臉皮子一道抽抽,待看到辛仁說完唇瓣一抿,嘴角露出一絲腼腆無辜的笑,他瞬間被眼前的小不點說服了。
世上苦命人何其多,但像這小子一樣為了活下去,能把自己個兒作價賣掉還能笑出來的,他只見過這一個。
至于将這心眼多的像馬蜂窩的小鬼賣給誰——
陸雲柯眼神一掃,就給自己找好了買家。
“幹爹,你還想把我賣一百兩的話,就聽我的話,每個字都記清楚。看到剛停車的那家人了嗎,你趕緊過去,跟那個管事的說,我是你從被流放的醫者手裏買來的,會段文識字還會醫術。切記,要告訴他我會醫術,這樣,他們才舍得花一百兩買下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