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六顆桃
“不知這位姑娘是？”
桃蓁原本看這兩人你來我往看得正入神，冷不防聽見二郎神問這一句，趕緊回過神來又答了一回她這西去一路對着無數人解釋過的話。
“原來如此。”楊戬聞言微微一笑。
二郎神作為天地間赫赫有名的人物，其樣貌與氣質也的确當得起這樣的名號，與扛着金箍棒的大聖各立兩側，氣勢上也不遜色半分，竟有幾分分庭抗禮的意味。
“不是說有素酒佳肴招待，還不快走？”孫悟空皺眉出聲，手上金箍棒靈活轉了半圈被他收成掌心裏頭毫不起眼的一截。
筵席上桃蓁照舊是什麽也不吃的，但架不住楊戬命人奉上的酒香氣撲鼻勾人得過頭。桃蓁是沒有食欲不假，但卻沒喪失對香味的感知，她一聞見這酒就覺得被勾起了滿肚子的好奇。
上輩子她因為身體不好不曾沾半點酒水，這會兒卻有些想嘗嘗了。
“此酒以桃花釀成，所用不是尋常桃花，也不是凡水。桃花是天宮所贈蟠桃園的桃花，水乃是桃花初綻那日起後七七四十九天內采集的朝露。”
似乎察覺桃蓁頗有興趣，楊戬便慢慢解釋起來，直聽得桃蓁不住點頭：果然這樣驚人的香氣得要個金光閃閃的出身才配得上！
孫悟空看着一旁的少女撐着臉聽得入迷的模樣，忍不住擡眼朝楊戬冷哼：“那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得進俺老孫的肚子。”
豬八戒聽得不住點頭，他一肚子饞蟲早被勾出來了。
“美酒自然是懂的人才更能賞識。”楊戬不動聲色将孫悟空頻頻望向那位桃姑娘的目光看在眼裏，末了笑道，“桃姑娘若無需進食，那便看在楊戬的面子上試試這桃花酒吧。”
桃蓁正有此意，忙點頭笑了笑：“那就多謝了。”
這楊戬做什麽？平日裏端一副冷冰冰的架子，怎麽今日對桃樹精如此殷勤？孫悟空眉頭緊皺着，心頭暗恨得牙癢癢，他側過頭去看桃蓁，面前少女耳邊一縷發絲垂落，更襯得她膚色雪白，眼睫烏黑。
……難道楊戬那小子看上桃樹精了？！
孫悟空被自己腦袋裏頭這念頭被弄得悚然一驚。
Advertisement
他又趕緊轉頭去看楊戬——
楊戬樣貌如何他說不上來，但白淨的一張臉跟不就跟上回自己在西梁時的模樣差不多？……他還記得自己上回變作人形時桃樹精看得傻乎乎的樣子，剛才她聽楊戬講桃花酒時，不也是眼巴巴的？！
難道她喜歡這種模樣的？！
“大聖？你怎麽了？”
桃蓁手裏端着白玉酒盞正要微微俯首嘗一點兒，餘光卻見旁邊大聖一動不動。
孫悟空猛地回神，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麽，就聽見楊戬的聲音再度響起：“桃姑娘，我敬你一杯。”
桃蓁趕緊轉回頭去，微微舉起手中酒盞，邊跟楊戬遙相舉杯，邊在心裏頭嘀咕。
楊戬敬酒只敬她，這是做什麽，故意冷落大聖？若說這兩人故意給對方找不痛快……也太幼稚了。
這頓筵席大約只有豬八戒最輕松自在，也吃得最痛快。桃蓁餘光瞥一眼埋頭大吃大喝不住叫好的豬八戒，有些羨慕起他的食欲來。
一口桃花酒眼看就要喝進嘴裏了，卻突然橫空伸出來一只手，直直在她眼前劈頭将酒盞奪過。
“大聖？”桃蓁有些詫異。
孫悟空悶頭往自己酒杯裏倒滿桃花酒，接着才将桃蓁那杯還給她：“哪有先跟外人碰杯的道理？”
“外人？”楊戬笑了，接着意味深長道：“我的确是外人，比不上你們……師兄妹一般的情誼。”
他說話停頓在“你們”後頭時，桃蓁呼吸都屏住了，還以為自己什麽時候情緒沒掩飾好被人給看了出來，等楊戬再說“師兄妹”時又陡然一松，下意識去看大聖。
孫悟空卻也正好回頭來看她，這一瞬間四目相對。
桃蓁飛快移開眼。
師兄妹……？
會不會真像楊戬所說，大聖對她是師兄妹一般的感情？畢竟她在隊伍裏頭也是個跟唐僧差不多的弱者，大聖出于下意識的責任與保護才會顯得親近在意……
原本在桃蓁心裏頭搖搖曳曳的某一簇貪心的火苗，就這麽“噗”地熄滅了。
她低着頭，沒注意到面前那雙金瞳正瞪着她，眼睛都瞪圓了。
孫悟空沒預料到自己沒讓桃蓁喝跟楊戬那小子遙遙相敬的酒，她竟然就失落成這副模樣……
面前一聲酒盞落在桌案上的輕響，桃蓁剛下意識擡起頭來，就聽見旁邊大聖幹巴巴道：“喝吧。”
“不是說要……”
孫悟空沒說話，自顧自地把手裏頭的酒一飲而盡。
桃蓁剩下半句話還噎在喉間沒來得及說出來，見狀有些茫然，只好轉頭默默喝掉杯裏的桃花酒。
清涼的酒液甫一入口，就騰起一陣淡卻無法忽略的桃花香氣，咽下後帶着酒氣直沖四肢百骸，呼吸吞吐間都能醞釀出花香似的。
酒的滋味太好，她一時之間也不願再去想煩心事。
“如何？”楊戬笑問。
桃蓁還閉着嘴默默體會，聞言一雙眼亮晶晶地張口答道：“味道很好。竟然比桃花本身的香氣還要濃郁出色。”
“若喜歡，桃姑娘可以多喝些，這酒滋味美妙，但不易醉人。”
二郎神這麽一說，桃蓁便忍不住笑道：“多謝款待，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聽了二郎神的話放下心來，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可桃蓁從沒喝過酒，自然也不清楚自己的酒量到底是個什麽程度，沒一會兒便有些醺然。
——這期間竟也沒什麽人阻止她。豬八戒埋頭敞開了肚皮吃，而另兩個也早已推杯換盞好一陣子。
孫悟空本來獨自喝悶酒，卻不料二郎神說道：“獨酌多沒意思？不知大聖酒量如何？肯不肯與我喝兩杯？”
“酒量？”孫悟空冷嗤，敢跟他比酒量？二郎神這幾百年越活越回去了？
楊戬見狀，示意仆從再端了些桃花酒上來。
孫悟空輕哼一聲縱身躍起，最後落在楊戬座席旁邊，也不再用酒杯，直接拿起酒壇便湊到嘴邊。
這麽吃吃喝喝一直到夜深。
“怎麽不喝了？”
“嘭”一聲，酒壇重重砸在桌案上，孫悟空惡狠狠看向楊戬，仿佛就差伸手去攥他衣領：“怕了不成？”
“比起我喝不喝……”大概更應當關心關心那位桃姑娘。這話楊戬沒來得及說完，便聽見那邊兒忽然嘩啦啦一陣響，擡眼一看，已是一片杯盤狼藉。
孫悟空一怔，接着猛地回過頭去。
——桃蓁原本坐着的地方哪裏還有她的影子？只有一棵桃樹！
“桃樹精？”
旁邊豬八戒呆呆擡起臉來，嘴裏的東西都忘了咽。
“……唔？”似乎還能聽見有人在叫她，桃樹晃晃悠悠歪了歪，發出幾個意味不明的含混音節，中間夾雜兩個字：“大……聖？”
孫悟空酒也不喝了，手一撐翻過齊腰桌案便朝着桃樹走去。
還沒走到桃樹旁邊，那滿樹的樹枝忽然劇烈搖晃起來，紛紛揚揚的桃花花瓣落下來，門外亭廊的風吹進來，點點粉白便朝四面八方散去。
“喝……酒……”
“……酒……”
喝醉了？孫悟空走到樹下：“桃樹精，你先——”
話還沒說完，滿目桃枝與花瓣忽然消失了，接着少女帶着酒香的身子便軟綿綿落在他懷裏頭。
孫悟空登時一僵。
“誰……誰抱，抱着我？”桃蓁皺着眉頭嘟囔一聲。
“……”孫悟空張了幾次嘴也沒說出話來，一旁的豬八戒就不說了，雖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但卻醉得歪歪倒倒，可背後楊戬還是清醒的，那兩束目光絲毫不加掩飾落在他後背。
孫悟空僵硬地扭過頭，對上楊戬含義不明的淡笑。他幹巴巴道：“俺老孫帶她出去吹吹冷風，醒個酒。”
楊戬一擡手，微笑示意：“自便。”
“……你別抱着我呀。”就在孫悟空想用些力氣把人弄出去時，桃蓁忽然在他懷裏掙紮起來，聽她這麽倒打一耙，孫悟空忽然覺得頭疼，他頓了頓，開口：“你——”
“不聽不聽。”忽然又不結巴了，桃蓁将人推開，晃晃悠悠坐回椅子上，臉擱在冰涼桌案上，她情不自禁惬意地眯了眯眼。
少女雪白臉頰上染着淡淡嫣紅，一雙杏眼似睜非睜，眉梢眼角都是平日裏見不着的嬌憨姿态。一頭烏發差不多已是淩亂散落在肩頭，又添幾分妩媚。
孫悟空看着桃蓁這副模樣，忽然覺得心慌意亂。
“酒呢？”桃蓁又撐起身子，伸手去拿酒杯。
“不準喝了。”孫悟空臉忽然一黑，接着也管不了別的，直接附身将人一把橫抱起來，突然的失重感讓懷裏的人軟綿綿驚呼一聲。
孫悟空身子頓時麻了半邊。
他板着臉強裝鎮定就要走到門外，誰料醉酒的人簡直不能有片刻安寧。桃蓁不依不饒：“酒！放我下去！”
“不能再喝了。”
“……大聖呢？你放開我，讓大聖抱。”
孫悟空聞言耳朵忽然一燙，他咬着牙拔高嗓音惡狠狠喊道：“你就在俺老孫懷裏頭！”
目睹全程的楊戬雲淡風輕地重新坐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不可能，不可能。”桃蓁拼命搖頭，搖完頭又忽然瞪大眼，認認真真盯着自己的手掌說道，“大聖給我酒喝。”
仿佛手掌能看出朵花兒來。
“好！給你酒喝！”孫悟空沖着她兇巴巴應聲，末了将人放下來，讓她去拿那個秀氣細長的酒壺。
拿了酒，這回終于肯出去。孫悟空出門前莫名心虛地看了一眼楊戬的方向，後者倏的笑了，接着沖他遙遙舉杯。
風一吹來，沒吹散醉酒人半分醉意，反倒把她一身原有的清香與桃花酒的香氣盡數吹到孫悟空鼻端，他明明半點兒沒醉，這會兒卻有些發暈了。
他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女。
“喝。”
桃蓁鄭重地将酒壺跟自己左手碰了碰，接着把酒往嘴裏倒。
酒後吐真言。孫悟空腦子裏頭驀地冒出來這麽一句話，他心口忽然飛快跳動起來，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緊張——
“桃樹精。”
“唔。”
“你……你……”
“唔！”桃蓁忽然驚喜地喊了聲，也沒從靠着的肩膀上起來，直接扭過頭便要向身邊的人展示。
孫悟空憋了半天都憋不出想問的話，正緊緊皺着眉頭，忽然看見月色下少女陡然湊近的一張臉。
精致美麗得如同天宮仙子。
少女嫣紅唇間，正含着零散一兩片桃花瓣，大概是方才她變回原形時掉進酒壺裏的。粉白顏色與嫣紅交替，一時間分不出哪個才是更勝一籌的嬌嫩顏色。
一瞬間，孫悟空腦海一片空白，只聽得見胸口的急促撞擊聲。
桃蓁睜着眼，呆呆看着面前注入月華的暗金色眼瞳，只覺得暈暈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大聖……
她迷迷糊糊想開口喊這兩個字。
少女唇瓣動了動，忽然又來一陣微風，眼看那一兩片桃花瓣就要顫巍巍落下，孫悟空忽然腦子一熱，想也沒想地就低頭印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