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再見鐘情-4
再見鐘情-4
-4-
一月份不算很忙,審計周期還沒開始,現階段接洽業務多過執業業務。三井壽一天開了兩個雖然沒用但必須出席的外部董事會,然後奔向商場林立的渡邊街。
他喜歡購物,喜歡打扮自己也喜歡給朋友挑禮物。從前莉香在博多時,他和她手牽手逛得快活。但他不能帶着美奈瞎逛,碰見人不好解釋。
他真挺想莉香的,特別當他一個人逛街。遇見他們都很喜歡的飾品店或者甜點鋪子,他總不由自主想起莉香笑盈盈的臉,她會笑出一對深深的酒窩,洋娃娃似的,可愛極了。
那時他還沒實現財政自主,所以買給莉香的飾品、衣服,一起吃的飯館、消遣的去處,消費水準都不高,總要考慮性價比。那時他們最常去大學附近價格親民的步行街。
不像現在,可以直奔整個城市最繁華的購物中心,去華麗而沒用的珠寶店給美奈的新發卡配耳墜,另挑了一枚紅寶石蘋果項墜作賠禮。
等店員打包裝的空檔,他在店裏轉悠,在滿眼的金光閃爍裏相中一條古古怪怪的手鏈。直徑約5mm的黃金顆粒攢起來的,每一顆金粒都不規則,模樣就像随意捏了幾下的橡皮泥。間隔用滾圓的金貓眼,所以無論哪個角度看都有閃亮的反光。
整條鏈子給他一種古怪的突破規則的不和諧感,他立刻被吸引了,它很特別,像日複一日枯燥日常裏的突然,讓他總想再看一眼。“這個,也要,幫我包起來。”三井指給店員看。他可以送給莉香,挂在她細而圓的手腕上一定很迷人。像在眼前,他偷偷吻了下自己的手腕。
逛街的人零零落落,前陣子新年假期将大家的消費欲望釋放得差不多了,此時是個低欲期,且是工作時間,離普遍的白班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
三井将三只小盒子都放好,買了一杯無糖咖啡,在還沒撤下的熱鬧又清冷的過期新年裝飾裏散步,左顧右盼,對跟他差不多懶散的各家店員會心一笑。
距珠寶店紮堆的路段不遠處密集開着幾家婚紗店,大約因為結婚離不開珠寶,大方向上算相關産業。三井在櫥窗前停下腳步,退到步行道邊緣,讓整幅婚紗都能落在視線之內。
潔白的西式新娘禮服覆蓋層層疊疊的蕾絲,無論露不露肩都将腰身束得纖細,或者傳統的繁複奢華的白無垢,據說白色象征着神聖。
神聖嗎?結婚。三井喝掉杯子裏最後一口已經冷了的黑咖啡,沒嘗出味道,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回憶上。
前陣子過年回家,爸媽又在唠叨結婚的事。爸爸板着臉說男人不結婚就是對人生不負責任,你又不是沒女朋友,拖拖拉拉的幹什麽。媽媽笑說很喜歡莉香,阿壽你還是趕緊把她娶回家吧,被別人追跑了有你哭的。
步入結婚關乎想象。
Advertisement
對未來的一切恐懼與期待都只關乎想象。
想象蒙蔽了現在,扭曲了抉擇。
三井在戀愛談到第四年時已經求過婚。在登記開辦事務所那天晚上,跟合作夥伴慶祝到深夜。有人提議說該散了,幾個夥伴都有醉意,邊說好邊不肯走,在KTV一首接一首點歌。燈光五顏六色的,歌唱得早沒了調子,吵得人頭疼。
三井切了好幾個人的歌,先放他點的《one love》,搶過話筒邊喊“都聽我的!都聽我的!”邊拉莉香到變換光影的屏幕前。趁包間裏安靜下來,他舉着戒指右膝點地,請莉香嫁給他。
其實他準備了許多表白的話,可當時太激動,一句沒想起來。幸好夥伴們很上道,沒等冷場已經開始起哄。氣氛熱烈,三井将戒指戴到莉香中指上,他的手在抖,她的也是。
等他們這夥人鬧夠了,已經快兩點。曲終人散場,三井和莉香一起回他們的小窩。只開了筒燈的客廳裏,莉香低頭盯着戒指,緩緩撫過鑲嵌的克拉鑽戒面,“我已經決定去留學了。”
三井很意外,盤坐在地毯上,仰起腦袋仔細觀察莉香的表情,“你怎麽沒早告訴我?”
“我說過,是你忘了。”莉香安靜地笑,沒有不高興,也沒有很高興。
既然莉香這麽說,大概真是他忘了。那兩年他實在太忙,什麽都顧不上。後來呢?他給莉香道歉了沒?他有些恍惚。
身後駛過一輛機車,攪動冷飕飕的風往褲管裏鑽。三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裹緊大衣蹦噠兩下,孩子似的。他把咖啡杯塞進垃圾桶,匆匆往前邊綜合商場跑過去。
美奈有一雙開車專用的平底鞋,橡膠底,只有一點點後跟,很軟的桃紅色小羊皮淺口鞋。她下班後常穿的那種細高跟皮鞋會放在副駕駛地板上,包包和外套堆在副駕駛位。
車是她小天地,與家的舒适不同的更小、更安全、更自由,可以帶她去任何地方。第一次開車去旅行,她就确信人必須會開車,她的世界随着車輪延伸,心也跟着寬廣。
不過今天衣服、鞋子、包包都去了後排,她要開放小天地給中學同學,載小姐妹去試禮服。
她跟三井抱怨過同人不同命,當初她們是鄰居,上一樣的學校,她出身比她的小姐妹好,人也更漂亮更招人喜歡。“後來,她爸媽離婚了,她媽媽帶着她嫁了個有錢老頭。她高中畢業,很快結婚,商業聯姻,我都疑心那老頭就為了這樁聯姻才娶她媽媽。前幾年,她老公因意外去世了,她拿了一筆遺産,如今再嫁,仍是有錢人家。”
“你呀。你又不窮,別天天看着人家的錢眼紅。人家未必沒苦處,便沒有,也與你無關。”三井枕在她肚子上摩挲她秀美的頸子,“從沒有所謂同人不同命。每個人都與衆不同,每個人都只有自己的命運。你做不來別人。”
美奈平白受了冤枉,有些惱,推三井作勢要走,“在你看來,我眼皮子就那麽淺?”
三井自然不答應,翻起來纏綿着,“那咱倆聊人家幹嘛?不如幹點正事……”
美奈不确定三井是不懂還是不肯懂,她雖然羨慕小姐妹經濟富裕不用努力打拼,但并不在錢上嫉妒。她是想嫁了,而她絕不可能随便把自己嫁掉。
她對婚姻的想象多種多樣,比如她會做個最棒的全職太太,把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養幾盆花、幾條魚,每天為他做好吃又好看的三餐;再比如她還當她的寵物醫生,家裏請阿姨收拾,客廳并排放兩個懶人沙發,晚飯之後放一張交響樂CD,他們一起歪在懶人沙發上休息……
唯一不變的是,所有幻想都與三井壽有關。錢,對她來說,是求之不得的退而求其次。
她沒答應小姐妹想看電影的邀約,惦記着喂貓,匆匆回家。意外地,開門聞到一股菌湯的奶香味。家裏有人,爸媽極少來,要來一定會先跟她說,所以只能是三井。她忽然受寵若驚。
三井聽見門響,從廚房出來,胸前挂着圍裙,印哆啦A夢的防水帆布,是美奈常用那條。“你怎麽才回來啊,餓死了。你吃了嗎?”三井語氣不耐煩,臉上卻在笑。
“你……在做飯?”美奈散開秀發,扶着門框屈膝擡小腿緩緩解鞋帶。當然這個別扭得做作的姿勢是擺給三井看的,這樣扭着顯得腰細、人斯文,長發更修飾她的妩媚。其實她喜歡粗暴地将鞋子甩掉,光着腳丫踩在地板上。
“啊,哈,”三井撓了撓頭發,“打包的。但一樣嘛,我的心意,給你道歉。”
“怎麽不提前說?我吃過了,陪同學去渡邊街試婚紗來着。”美奈終于脫掉捆綁住腳丫的那雙細高跟尖頭鞋子,看上去就很累那種中看不中用的。“你去休息吧,我來。”
美奈利落地換上居家服,去廚房研究三井打包回來的三菜一湯兩份米飯一盒壽司,該熱的熱,該冷吃的裝盤,很快擺上餐桌。她從小出入廚房,這點事手到擒來。
三井跟貓咪在地板上一起打滾,美奈在餐桌邊看着,幻想了一下如果他們有小孩,肉嘟嘟的小朋友跟軟乎乎的貓咪玩鬧,她的心變成了軟糖。
“不是餓了?可以吃了。”她輕輕地說。
三井丢下貓向她走過來,在晚飯之前先品嘗她紅潤甜美的唇。她揚起頭,奉上所有。她沉迷,自知而甘願。她于無望中癡心竊喜。
她是她的大衣、她的裙子、她的細高跟鞋、她的寶石發卡,限于好看而已。
從美奈家出來已經十點多了。三井打着哈氣後悔沒再喝一杯咖啡,真困吶,折騰得有點久。小貓咪倒很有精神,在籠子裏亂撓,喵喵叫個不停。車裏暖氣開到最大,他脫掉了大衣,貼身的羊絨衫輕薄如無物,讓他松弛。
路燈一枚枚往後跑,他掌控着他的複古小車往前跑。電臺在播脫口秀,熱熱鬧鬧地陪着他。明月懸在車窗邊,如影随形。他現在喜歡這個冬天了。
回家之前,他去了一趟鐵男的公司,在保安室給鐵男留了一副墨鏡,裝在盒子裏,他今天在商場順手給他買的禮物。
TBC